地下城，杂货店。

胖子、瘦麻杆凑在闻骁左右，把他挤在中间，三个人一齐坐在后院仓库前的台阶上。

瘦麻杆第一个忍不住，疯狂摇着闻骁的肩膀，想把他的脑子摇清醒一些：“你是不是傻啊？未来城！金雀花王朝！那可是我们在电视上才能看到的！他们愿意给你这么好的机会，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通过了试训，你以后就是大明星了，到时候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闻骁快被他晃晕了，赶忙把瘦麻杆双手握住，说：“哪有那么简单？”

胖子在一旁瓮声瓮气地说：“就是，真有你说得那么简单，岂不是人人都能去打比赛了？那当初小六就不会被他们赶回来，也不会——”

声音戛然而止，胖子怯怯地看了一眼闻骁，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提到“小六”，瘦麻杆也沉默了，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耷拉着脑袋。

“小六”名叫白一舟，是他们从小玩到大的朋友。

跟他们不同的是，白一舟不是孤儿，而是西街粮油铺子老板的小孩，家境不说大富大贵，但放在西街，白家也算富裕的了。

小时候，闻骁、胖子、瘦麻杆三个常在西街晃荡，与白一舟打过几次照面。

这位“小少爷”还主动跟他们搭过话，貌似很想跟他们交朋友。

但闻骁跟这种乖乖小孩实在相处不来，也极其讨厌白一舟总拿怜悯的目光看他们，好像他们多可怜似的。

讨厌劲儿攒多了，闻骁、胖子和瘦麻杆就合计趁着白一舟看店的时候，到他家铺子里偷米，让白一舟好好哭一场鼻子，以后少来高高在上地同情他们。

结果刚摸进粮仓，他们就被白一舟撞了个正着。

闻骁正盘算着是将这小子敲晕还是捆起来，否则他大喊大叫，招来警察，到时候就麻烦了。

可白一舟只愣了愣，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跑去厨房里，抱了一堆他母亲刚蒸好的馒头，全都分给他们。

白一舟说：“我妈妈说，偷东西不对，但这个是我送你们的，就不算偷，警察来了也没理由为难你们。”

闻骁从记事开始就在流浪了，在他眼里，为了生存，没有什么不能做的，就算是偷是盗是抢是争，那也都是天经地义。

可那时候看着白一舟诚挚的眼神，闻骁第一次有了羞愧的情绪。

这让他很烦躁，可也让他多了一个朋友。

虽然白一舟比他们年纪还大两岁，但按照入伙顺序，他们都喊他“小六”。

白一舟毫不介意。

后来闻骁他们受到老爹的照顾，白家也明里暗里地接济过不少，几个人的关系越来越好。

闻骁他们年纪小，成天游手好闲，没个正经事，还不知道未来要做怎样的人，但白一舟不一样，他从小就有自己的追求，一直梦想能加入未来城的搏击竞技俱乐部，成为一名职业选手。

白一舟也为这个目标付出过很多努力。

他身体瘦弱，却一直坚持锻炼体能，学习格斗方面的技巧。

闻骁则因为脾气臭，到处惹事，有打架方面的刚需，所以经常陪着他一起。

白一舟很羡慕闻骁天生就有那么强健的体魄，也常常跟闻骁谈起搏击竞技方面的事，一些他认为最有效的进攻方式、他喜欢的战队、他最崇拜的那位同样出身于地下城的明星选手……

闻骁对搏击竞技并不感兴趣，但白一舟每次对他说起那些事，整个人都似沐浴在光辉中，眼睛闪闪发亮。

他从白一舟身上知道了，梦想，是像星星一样的东西。

今年年初，白一舟终于踏上了寻梦之旅，拉着行李箱跟他们告别，一脸神气地说：“我准备去未来城参加试训了，瞧着吧，说不定下次再见，就是在赛场上。到时候，你们都要来给我加油！”

胖子因为不舍得他，抱着白一舟大哭；

瘦麻杆在旁边也抹流泪，叮嘱他发达了一定不要忘了兄弟，惹得白一舟哈哈大笑。

闻骁没有哭，也没有笑。

他甚至对白一舟有点怨恨，心想，未来城有什么了不起？抛下家人，抛下一切，非要去那种地方？

白一舟几次想跟闻骁说话，都被他那张冷酷的臭脸整得欲言又止。

闻骁一声不吭，强硬地帮白一舟拖着行李箱，送他上了电车。

电车门关闭前，白一舟望着闻骁，苦涩地笑了笑：“至少鼓励我一句吧……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爸妈都反对，我自己也很忐忑，不知道这样坚持到底对不对……所以我希望，至少你能支持我，为我高兴……”

“我才不会做那么无聊的事。”闻骁无情地回答，“试训失败了，别哭着回来就行。”

闻骁最后悔的就是对白一舟说过这句话。

三个月后，白一舟在某个深夜回到地下城，闻骁撞见他时，他行李也丢了，脸上、身上有很多伤痕，像是被欺负得很惨。

白一舟看见闻骁，露出比哭还要难看的微笑：“我果然失败了。”

他孤身站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整个人都淹没在夜色里，这样的黑暗好像也淹没了那个为了梦想一往无前、意气风发的白一舟。

直到白一舟自杀，闻骁再也没能从他眼睛里看到当初的光芒。

也正因如此，纪寻向他提出试训邀请时，闻骁才会那么愤怒，因为他意识到——

原来白一舟付出生命都得不到的机会，不过是这种上位者一句话的事。

如果一切都来得这么轻易、这么随便，那白一舟的坚持算什么？他的痛苦又算什么？

好像所有拼尽全力的挣扎，都成了一个笑话，白一舟死在无人知晓的夜里，像一只渺小的蝼蚁，满腔的不甘都没有呐喊出一丝声响。

闻骁将半张脸埋在立起来的领子里，眼睛里晦暗不清。

胖子知道白一舟是闻骁的禁忌话题，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小心翼翼地问：“老大，那个男的说他还会再来的，到时候你会不会答应啊？”

身为朋友，胖子当然希望闻骁能够留在地下城，一直跟他们在一起，兄弟三个人永远不分开；

可他又不得不承认，瘦麻杆的话何其有道理，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旦错过，谁知道会不会后悔一辈子？

面对胖子的询问，闻骁本想跟之前一样直接拒绝，可他一下子就想起了纪寻，想起他那只机械义手，想起他笑起来时有些轻浮又有些温柔的眼睛。

这次，他没能再给出明确的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