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院紧闭的橡木门外,突然响起了急促的叩门声,打破了院内死寂的祈祷。那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权威,与之前庄园佃农的慌乱截然不同。
塞西莉亚嬷嬷亲自来到门房,透过窥视孔,她看见门外停着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上面绘着威斯敏斯特城伯克利家族的纹章。一位身着旅行斗篷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前,他身后跟着两名侍从。尽管风尘仆仆,他挺拔的身姿和腰间精致的佩剑,都昭示着贵族的身份。
“以主的名义,请开门!”年轻男子的声音清朗,带着焦急,“我是爱德华·伯克利,我的妹妹染病了,听说你们这里有懂得医术的修女。”
塞西莉亚嬷嬷的心沉了下去。打开院门意味着风险,但拒绝一位贵族的请求,尤其是在这个敏感时期,可能带来更大的麻烦。她示意守门的世俗兄弟拉开一道门缝。
“大人,”她隔着门缝说,“我们只是侍奉上帝的修女,并非医师。”
爱德华·伯克利摘下兜帽,露出一张出乎意料年轻的脸庞。他大约二十五六岁,金褐色的头发被风吹得微乱,碧蓝的眼睛里满是恳切。“嬷嬷,所有的医生都逃离了,教堂也闭门谢客。我妹妹才十六岁……”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哪怕只是有人能给她一点安慰,为她祈祷。”
塞西莉亚嬷嬷犹豫了。她的目光越过年轻人的肩膀,看见马车窗帘隙中露出的苍白小手——并无那些邪恶的黑色斑点。那一刻,母亲的本能压过了修道院长的谨慎。
“伊莎贝拉修女。”她转身,对随行的修女说,“去请她来,带上她的药箱。”
当伊莎贝拉匆匆赶到门廊时,秋日的阳光正好洒在她因小跑而泛红的脸颊上。她戴着头巾,但那几缕不听话的栗色发丝依然垂在耳侧,蜜色的肌肤在光线下泛着健康的光泽。她挎着一个朴素的草药篮,里面整齐地放着各种瓶罐和布包。
爱德华显然没料到会见到这样一位修女。他微微一怔,碧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郑重地行礼:“感谢您的仁慈,修女。”
这是伊莎贝拉七年来第一次如此接近修道院外的男子,更不用说是一位年轻英俊的贵族。她下意识地垂下眼帘,长睫毛在脸颊上投下阴影,双手紧紧握住药篮的提手。“愿主保佑您的妹妹,大人。”她的声音轻柔如风中的药草絮语。
塞西莉亚嬷嬷敏锐地捕捉到了年轻人眼中一闪而过的光彩,心中警铃大作。但她只是平静地嘱咐:“伊莎贝拉姐妹,尽你所能帮助这位小姐,但务必在天黑前返回。愿主指引你的双手。”
马车穿过秋色浸染的林地,向伯克利家族的狩猎别墅驶去。车厢内,伊莎贝拉拘谨地坐在角落,目光始终落在自己的膝头。爱德华则不时瞥向这位沉默的修女,注意到她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睫毛,和她那双虽然粗糙却形状优美的手。
“您不怕吗,修女?”他终于开口,“外面到处都是瘟疫。”
伊莎贝拉抬起头,榛褐色的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沉静的坚定:“上帝会保护侍奉他的人,大人。而且,如果因为恐惧而见死不救,那才是真正的危险。”
这句话让爱德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见过太多在瘟疫面前仓皇逃窜的人,包括那些自称虔诚的教士。而这位年轻的修女,却有着与她的柔弱外表不符的勇气。
在狩猎别墅,伊莎贝拉见到了发烧的伯克利小姐。她熟练地用接骨木花水为女孩擦拭身体,配制了安神的薰衣草枕头,还用蜂蜜和百里香调制了润喉的糖浆。整个过程,她的动作轻柔而专业,仿佛这不是什么神圣的仪式,而是再自然不过的关怀。
“您有一双天使的手,修女。”爱德华站在门边,情不自禁地说。
伊莎贝拉只是微微摇头,继续为病人更换额上的冷敷布。“我只是上帝的器皿,大人。”
黄昏时分,伯克利小姐的高热已经褪去。当伊莎贝拉准备返回修道院时,爱德华执意亲自送她到修道院门口。在修道院紧闭的大门前,他突然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银质圣物盒,上面刻着伯克利家族的徽章。
“请收下这个,修女,”他的声音低沉,“它曾保佑我的家族度过多次瘟疫。就当是……对我妹妹恩情的回报。日后如有需要,威斯敏斯特城的伯克利家族随时恭候您的到来。”
伊莎贝拉后退一步,双手藏在宽大的袖子里。“我不能接受这样的礼物,大人。我的帮助是出于对主的爱,不求回报。”
但爱德华执意向前一步,轻轻将圣物盒塞入她手中。在那一刻,他的指尖无意间触到了她的掌心。两人都像被火烫到般迅速收回手。
“那么,请至少为我祈祷。”爱德华凝视着她,碧蓝的眼睛在暮色中格外明亮。
伊莎贝拉第一次直视他的眼睛,随即又慌乱地垂下头。“我会为所有受苦的灵魂祈祷,大人。”她轻声说,然后像受惊的小鹿般匆匆叩响院门。
当沉重的木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世界和那个金发碧眼的年轻贵族时,伊莎贝拉靠在冰冷的石墙上,手中的银质圣物盒烫得像块火炭。七年来,她第一次感到内心深处某种沉睡的东西被唤醒了——那不是对上帝的背叛,而是作为一个年轻女子最本能的悸动。
而在门外,爱德华·伯克利久久伫立,眼前挥之不去的是那双榛褐色眼睛里瞬间的慌乱,和那几缕在秋风中轻轻飘动的栗色发丝。
修道院的钟声响起,召唤着晚祷。但对伊莎贝拉来说,这个黄昏的祈祷,注定无法像往常那样平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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