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叶南对着空白一片的文档页面发了很久的呆，试探性的打出一段文字，然后又全部删除，循环往复了几遍以后，“啪”的一下，她把笔记本电脑猛的合上了。

叶南双手扶住额头，紧闭的双眼不断跳动着。脑袋里像是有一根绞□□，搅的她头疼得想要爆炸。

叶南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走到换衣间，从衣柜角落里拿出一个密码箱，快速输入密码，打开。一堆贴着标签的白色瓶子出现在她眼前，她随手抽出一瓶，倒出两粒药丸，然后一口吞下。

感觉到药丸摩擦着喉管，叶南弯下腰来按住了嘴巴，有些想吐。此时泰山小跑了过来，一脸担忧地望着她。

叶南扯了扯嘴角，缓缓站直身体，然后踉跄着走向厨房，双手拿过水壶，对着嘴喝了好几口，才慢慢缓了过来。

叶南用手擦过留有水渍的嘴角，靠着椅子坐了下来。

她无神地望着只开着一盏挂壁灯的客厅，泰山跟着过来趴在了她的脚下，温热的体温暖暖地从脚踝处往上涌来，她下意识地卷缩了一下双脚。

客厅靠近阳台一角的猫爬架还静静地矗立着，给长江买的新玩具还没有拆封，猫砂盆也已经好几天没有更换。

平时这个时候，长江已经驾轻就熟地跳到猫爬架上懒洋洋的准备睡觉了，但此时上面，除了还没有及时清理的毛絮，什么也没有。

这是长江离开她的第五天。她亲手把它埋葬在小区楼下远离人行道的一个草丛堆里，挖了一个小土坑，轻轻地把它放了进去，然后又亲手盖上了有些湿润的土壤。

尘归尘，土归土。

长江走的很突然，明明刚刚还活蹦乱跳地和泰山在草地上闹着玩，突然就倒地抽搐了。送到宠物医院的时候，就已经休克抢救无效死亡了，医生说是误食了老鼠药。

叶南看着医生给长江盖上了白布，这个场景让她痛苦的记忆又重新涌来。曾经，也是这样一块白布，盖在了她最爱的人的脸上，而她只能无力地跌倒在一旁，全身发冷，脑袋混沌，眼泪直流。

死亡，就是这么一件突如其来的事情。在你没有任何准备的时候，给了你当头一棒。甚至，你前一秒还沉浸在无边的幸福中，下一秒，就感觉整个世界失去了色彩，只剩下灰白的倒影。

叶南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接受这个事实。刚开始是否认，然后是愤怒，再然后是悲痛，最后，是空洞。

那一年，她22岁。她只是和未婚夫一起去海南拍摄婚纱照，然后在海边遇到了离岸潮，她被卷进了海浪里，摄影师和未婚夫焦急而恐惧的喊叫声那么近，又那么远。她被大浪几个狠狠地拍打，失去了意识。

等她重新醒来的时候，只看见周围一片狼藉，刺耳的警笛声，救护车的鸣叫声，她身上盖着毛毯，但是她还是感觉好冷，好冷。身边有一些医护人员在对着她说着什么，但是她什么也听不见，只能看见他们的嘴不断的开合。

她茫然地朝四周看去，她还在海滩上，但是没有看见她的爱人。不远处，有一群人围在一起，似乎在进行急救。

叶南不知为何，身体里突然涌现出一股力量，让她挣扎着跑了过去，肺部似乎还有些焦灼，呼吸都是痛的。

她用力地扒开人群，只看见有两个陌生人正跪在她未婚夫的身边，其中一个人放下了按在他胸前的双手，一手附到他的口鼻处探了探，然后摇了摇头。

接着，就有几个急救人员抬着担架走了过来，把她未婚夫抬了上去，还用布盖上了全身。

她突然就失了声，眼睛一片模糊。身上厚重的礼服压的她喘不过气来，她跪了下来，沙砾磨损着膝盖，但是她感受不到痛苦。

等她重新有了知觉的时候，已经是在太平间里了，警察对着她说着什么，然后掀开了白色的布，爱人苍白得过份的面庞，让她觉得这根本不是每天微笑着拥抱她的人的脸。

她主动伸手把白布重新盖了上去，然后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跌落在一旁。很久很久以后，一对中年夫妻赶到，妻子一见到叶南，就泣不成声的抱住了她。那是她未婚夫的父母，而她的父亲远在异国他乡，她的母亲，不知所踪。

未婚夫的葬礼，她没有参加。她怕自己会失控，做出一些不可挽回的事情。

秦可一直陪在她身边，每天都跟着她，吃饭，睡觉，就连上厕所，都不让她关门，一定要在外面等着她。

叶琼华女士得知了消息，也曾过来看过她，但是她又能如何呢？也不过是在她吃完药睡着的时候，紧握住她的手，守着她过了一整夜。

她重新开始吃药，每天有固定的时间和秦可聊天。按专业用语来说，她是在接受心理咨询还有药物治疗。

而时间才是治愈一切的良药。两年后，她重生了。她是靠写作，才重新活下来的。但这一次，似乎写作也救不了她了。

她什么也写不了了，只要一写东西，就头疼，心疼，四肢疼。

而在更早之前，她的人生，似乎从16岁那年开始，就已经病入膏肓了。过往的这十几年，只不过是蝼蚁偷生，顽强抵抗。

门铃声响起，叶南从游离的思绪中也惊醒过来。这么晚了，谁会来找她呢？

门外的密码锁开始响起按键声，啪嗒一下，门被打开了。

“亲爱的，我想你了！”秦可拎着一堆的东西走了进来，包括两个行李箱。

“泰山，你也想我了吗？”泰山摇着尾巴围住了秦可，仿佛见到了救星般。

秦可把东西一放，一边摸着泰山的脑袋，一边走到叶南身边。

“是孙妍叫你来的？”叶南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唇部，问道。

“她吓死了。给你打电话不接，按门铃也没人应，差点就要报警了。报警前给我打的电话，正好我房子到期了，新房还要两个月才能入住，大宝去她奶奶家了，我就直接搬行李来找你了。你有福了，本小姐过来亲自照顾你。”秦可自顾自的说着，坐在了叶南对面。

“我只是想一个人安静的待会儿。”叶南叹了口气。

“行，你安静的待着，什么也不用做。我这次特地也申请了休长假，过几天我会接大宝过来，他也想你这个最疼爱他的干妈了。和你说，这小子，现在是什么都不用我操心了，被他老爹调教的挺好的，让他过来给咱俩当劳力得了。”秦可说着，自然地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啤酒。

“大宝才7岁，刚上小学一年级吧？你这就打起他的主意来了？”叶南看着秦可，无可奈何地说。

“母慈子孝，有什么不对吗？”秦可擦掉嘴角的泡沫，笑着说。

“生的确是你生的，养可是人家一把屎一把尿的带大的，你就只会带着大宝要么去游乐场，要么上山下河玩泥巴。”

“错，一日为母，终生为母。而且，大宝现在最喜欢的就是去游乐场了，我又不指望他光宗耀祖，考清华北大。开心最重要了！”秦可总有那么多的歪理。

“大宝现在知道你俩离婚了？”叶南说着挪开了脚，泰山又巴巴地凑过来挨着，只得放任它去了。

“孩子大了，总要知道的。之前不说，是因为咱俩离的挺匆忙的，我和凌云也是想慢慢让大宝接受这个事情。”秦可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其实是个心思细腻的人。

“你呢？孙妍找你，好像是关于你那本新书的发布会的事，你之前不是已经答应了吗？现在打算怎么办？听说他们场子都已经搭好了，团队也都在做彩排了，就差你去走过过场了。”秦可说着把喝空的啤酒翻过来，确定一滴不剩以后，就扔进了垃圾桶里。

“我知道。”叶南揉了揉太阳穴。

“要不还是取消吧，赔偿什么的支付一下就好了。等你状态好点了，再做也可以。不着急。”秦可小心翼翼地问。

“没事，照常进行吧。我有在吃药的。”叶南顿了顿，说道。

“你确定？不要太逞强了。”秦可还是有些担忧。

“不是还有你在吗？你会照顾我的吧？”叶南微笑着说。

秦可楞了一下，然后走过去环抱住叶南，说：“嗯，我在呢。”

泰山抬起头也跟着轻轻“汪”了一声，秦可和叶南于是相视一笑。

当叶南突如其来的在发布会现场说要封笔的时候，不仅同步直播的网络观众和粉丝们沸腾了，孙妍也是吃了一惊。因为彩排的时候，叶南是没有提这茬的，她快速的拿起手机发出了几条信息。

叶南捧着花刚走下演播厅，就见孙妍满脸焦急地走过来，对着她问道：“封笔这事你怎么没提前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孙妍知道因为长江的意外离世，叶南整整颓废了一周。但没想到求助秦医生以后，换来的却是这个令人诧异的结果。

“我也是刚刚下定的决心。没事，我不创作了也是你老板，照样给你发工资！你想出道，我也会继续帮你的，来，拿着。”叶南把花递到孙妍面前说。

“行，我就当你想好好休息一阵咯！谁知道你会不会又有什么惊人的决定，我反正已经习惯了。”孙妍没好气的拿过花束，往胳膊一夹，一边拿出手机快速地又按断了一个电话。这些记者，已经闻风而来了。

叶南一坐上车，立刻也是把手机关机，两眼一闭开始小憩。孙妍的手机一直在震动，时不时回复一些信息，也是在努力地给老板擦屁股。

然后，一个来电让孙妍愣住了，她小心的看了眼似乎已经睡着的叶南，咬了咬牙还是接听了。

“喂，吕总，是我。老大她现在有事，不方便接电话。”孙妍小声的回答着。

但是这声音还是被叶南听见了。她其实也没睡着，脑子里也是乱七八糟着，一听到是吕子逸的电话，就立马睁开了眼睛，然后示意孙妍把电话给她。

“喂，什么事？”叶南一手撑着脸，一脸无趣地问。

“你是不是拉黑我了？”电话里传来男人低沉又含怒的声音。

“没有，关机了。”叶南透过车窗，看着外面流光溢彩的街灯不断倒退着，连成一条看不见尽头的彩带似的。

“我还以为你怪我上次和老师说的那些话呢？”吕子逸，吕总，叶南的同门师兄，比她先毕业几年，也是早早的就从编剧做上了有自己的制片公司的老板。

早期，叶南也因为一些人情世故的原因给他的公司写过几个作品，但是她这位师兄历来也是对她表面笑嘻嘻，私底下总和人说她怎么怎么特立独行，个性高傲，不喜台前幕后的交际，只会埋头写本子，情商低之类的，也是碍于同门之情才邀请她接自己公司的活等等。

这两年她的工作室慢慢有了起色，也越发的开始明里暗里的和她争夺资源，毕竟他手底下也有几个编剧工作室。

前段时间宋教授的生日会上，吕子逸就当着教授的面直接说她不尊师长，背地里截胡他的资源。实际上是他自己下面的工作室没有中标，反而先来倒打一耙了。

老师自然是两边都各打一板子，然后让吕子逸不要总是和叶南争来抢去的，谁有本事谁上桌，打小报告有什么用。

吕子逸于是只好息声，毕竟宋教授一直以来也都是对事不对人的，他就算再怎么打小报告，也撼动不了叶南是宋教授最得意的关门弟子这个事实。

“没错，我是生你的气。麻烦以后少给我打电话了，咱俩各走各的独木桥。”叶南直截了当的说道。

“叶南，你最近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需要靠谱的医生的话，我可以给你推荐。毕竟我也是你师兄，我也不希望你有什么意外。”吕子逸没接话茬，反而好像很担心她的样子，说道。

“你先关心关心你自己吧，整天烟酒不离的，我可替嫂子都发愁呢~”叶南顿了顿，慢悠悠地说道。

“……真是不识好人心！总之，我会随时关注你的。”吕子逸说罢径直挂断了电话。

叶南突然就觉得神清气爽了些，手机还给孙妍以后，就把车窗摇了下来，外面带着春寒的气息立马就涌了进来。

春天已经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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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冬去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