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阿尔法兹号此次海上航程以来最特殊也最忙碌的一个夜晚。
两个半小时之前天就已经完全黑了,此刻一望无际的大海上,巨大的远洋邮轮灯火通明,明亮辉煌的灯光不仅照亮了夜空,粼粼跳跃的光芒也倒映在了轮船身后被破开的墨绿色海面之上。
轮船尾部的甲板被清出了一大片空地,一旁遍地狼藉和血迹的露天餐厅也被围了起来,穿着白色制服的船员还将通向船尾的几条廊桥通道和阳台都封住了,尽量避免旅客们近距离见到现场后遭受视觉上的冲击。
可尽管巴恩斯船长及船上的其他管理人员尽力控制事况,劝说大家都回去待在客舱里,但枪击事件所带来的恐惧还是没有完全压倒人们想要了解情况的求知欲与好奇心。
阿尔法兹号上的探照灯统统都打开了,耀眼的灯光下,甲板上每个人的一举一动都清晰可见。
惊魂未定的旅客们结伴站在走廊和阳台上,封锁线外的天桥也有不少人远远观望,冲着探照灯下穿白色制服的船员们指指点点……
船长被愤怒、恐惧或歇斯底里的乘客给拖住了。
这艘船虽然不是满载,但此刻也承载了近千名客人,其中不乏有各领域的精英人士和来自各行各业的大人物。
就算现在还无法调查完给出一个交代,轮船的管理人员也需要率先安抚好他们。
离下午那场可怕的枪击事件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除了船上必须要有人值守操作的岗位,其他的船员大多都被船长抽调出来交由罗兹少校整合成了一支临时队伍,分发了武器进行二十四小时换班巡逻。
现在甲板上随处可见拿着撬棍或持枪的警卫——只不过后者的数量极少。
枪击事件中大部分的亲历者都已经离开了这里,伤员接受救治,惊魂未定者返回客舱休息,而埃莉诺选择留在了甲板上。
她披着一条毯子,独自一人坐在通往轮船舰桥控制室的台阶上。
巡逻的警卫时不时从近处经过,但她就像是被人遗忘了一样,安静地待在阴影里,注视着不远处空地上被白布盖住的两具人体轮廓。
枪击事件发生的时候,坐在她前面那一桌的海斯曼太太和推着餐车路过的一名服务员被子弹命中了。
几分钟后,当罗兹少校和从保险箱里取出枪的巴恩斯船长带领水手们陆续赶到,受雇于航运公司的随船医生当场宣布了两人的死亡。
身后的台阶传来脚步声,斗篷布料与皮革摩擦出细微的声响,来人在埃莉诺身边坐了下来,递给了她一杯咖啡和用烘焙纸包着的三明治。
是那位名叫克莱尔的猎魔人,下午枪响的时候,最先反应过来并指挥大家逃走并卧倒的几个人里就有她。
因为她的服役记录,事后罗兹少校询问并将她征调进了临时成立的应急事件处理小组。
埃莉诺一只手抓着肩上的毯子,另一只手接过咖啡,摇了摇头。
她不饿,也没什么胃口,一个小时前厨房送来的晚餐都没吃几口。
见她不要,炼金术士拿着三明治自己吃了起来。
克莱尔吃得很香,连续几个小时的搜查工作令她饥肠辘辘。
她咬了几口三明治,身边一直很安静,克莱尔看向身边这个年轻人,沿着对方的视线,看向了甲板上正被船员抬走的盖着白布的尸体。
“除了这两人以外,还有一名死者。
他是一位参加过联合战争的退伍老兵,和刚退休的妻子过来度假。
子弹不幸击穿了他的左肺,外科医生一个半小时前宣告了他的死亡。”
“他叫什么名字?”
克莱尔侧头望过来,年轻人拥有一对深邃的淡褐色眼睛,她颌线分明,肌肤是细腻完美的小麦色,在冷光下呈现出枫糖般甜蜜的健康光泽,一头浓密乌黑的长发盘起被发夹固定在脑后。
她看起来才不过二十五六岁。
“卡勒布,卡勒布·沃利斯。”
埃莉诺沉默了几秒,“他的妻子是不是叫莱丽,同行的还有另一位老绅士?”
“对,伦纳德先生,莱丽的哥哥。他在混乱中跌倒摔断了腿,现在还处于昏迷中。
而莱丽因为身体不舒服提前离开餐厅而躲过一劫。”
丈夫身亡,兄长骨折昏迷,那位年长的太太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那两位老先生下午的时候请我喝了冷饮。”
克莱尔理解年轻人此刻的感受,她将最后一口三明治塞进嘴里,把手里的烘焙纸搓成一团后站了起来,“别在这里待着了,回去吧。今夜或许会格外漫长,找个人聊聊,你能睡着的。”
舰桥顶上那盏强光灯突然亮了,阿尔法兹号顿时变成了漆黑大海上一座缓慢移动的巨型灯塔。
强光驱走黑暗,光线洒满了甲板的每一处角落,远处的廊桥上,巴恩斯船长指着强光灯与围住他的旅客说话,人们紧张的情绪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
“看来已经收到首都巴赫警察厅发来的电报了,渔夫港会就近派几名警探和调查员追上来,他们夜里应该就能到。”
埃莉诺抬头看向她。
这位猎魔人的口音很重,脸上有不太明显的雀斑。
克莱尔个子不高,体型也偏瘦削,不过看她行动时利落的样子,就知道这个女人的身体里藏着很大的力量。
埃莉诺其实早在霍利兰就见过克莱尔,她们搭乘的同一趟火车,后来又同样登上阿尔法兹号前往相同的目的地,但一路上交集并不多。
这几分钟里她们说的话,比过去一个月见面时点头招呼加起来的所有话都多。
人类的潜意识里就是会更偏向于和美好、积极、令人快乐的事物打交道,而克莱尔的脸上总是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阴郁,她看上去并不是一个友好的人。
“罗兹上校请一位猎魔人加入了他的搜查小队,那么,枪手是‘魔鬼’吗?”
克莱尔知道这个年轻人想问的是什么,但她摇了摇头。
“以我的经验来讲,怪物们可不用枪,最多拿一把小刀。
他们是毒蛇、郊狼、鳄鱼,更喜欢充满原始兽性的杀戮手段,比如身体上长出来的獠牙和利爪。
你没听说过会开枪的狼人吧?”
开枪杀人的狼人和吸血鬼听起来就像个冷笑话,但埃莉诺没笑,她想到了那场旷日持久、将全球半数国家都卷入灾难的可怕战争。
真可笑,人类惧怕未知和怪物,可灾难往往都是人自己造成的……
“嘿,你还好吗?”
埃莉诺看过去,她下午新结识不久的漂亮朋友出现在了甲板冷白的灯光下。
阿斯特丽德肩上也披了一条毯子,她将头发撩到肩后,目光在不远处巡逻的海员们身上扫过,“我刚从医务室那边过来,他们已经没那么忙了……你真的不需要去看看医生吗?”
“我没事。”埃莉诺的心情好了一点,她声音温和,“你不是回房间了吗?”
阿斯特丽德的发尾是湿的,还换了一身衣服,应该是洗了澡后再出来的。
“我拒绝了医生给的镇定剂,结果睡不着了,就想着出来走走。”她看了一旁的炼金术士一眼,“你们是在做笔录吗?”
她走到了埃莉诺身边,想了想,对克莱尔小声道:“猎……术士小姐,要不我和她一起吧?”
“什么?”克莱尔刚才似乎走神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后把手里的烘焙纸团捏扁,扔进了台阶旁边的垃圾桶里。
“我是说,如果你是在找她做笔录的话,我能陪她一起吗?”说着说着,阿斯特丽德的声音又变小了一点,“那个……要是不行的话,我也可以现在就离开。”
埃莉诺发现她这位新朋友是一只狡猾的狐狸,讲义气,但只有一点点。
“噢,不用。”克莱尔说。
“明天会有人来给你们做笔录的,今晚都回房间休息吧,别出来。
邮轮还有三天才到达巴赫,而枪手还在船上没有抓到。
好好睡一觉,明早从渔夫港启程来支援的警探就到了。”
炼金术士的这番话很能安抚人心,阿斯特丽德明显放松了一些,她站在埃莉诺两步远的地方等她,像是想结伴一起回客舱区。
而克莱尔往前走了几米后,发觉身后没有动静,便转过了身来看着她们。
被这两人注视着,埃莉诺犹豫了一下。她将肩上披的毯子抓下来拿在手里,舔舔嘴唇,又把喝完的咖啡杯放到身边,这才动身站了起来。
还没等她迈步,不远处巡逻的海员里就立马有两个人走了过来。
其中一人腰上别着枪,他的手一直搭在枪把上。
“乔姆利小姐,是要回房间了吗?”
埃莉诺应了一声,迎着面前两个女人的目光,顿了顿,解释道:“那个,嗯……约瑟夫·休-艾格顿·乔姆利,兰普坦总督,王国阿尔法兹大区的圣林格特、亚赫省及维泽河沿岸湿地的阿尔法兹公爵,他是我父亲。”
“至于我,我是埃莉诺,埃莉诺·乔姆利。
这两位先生是班吉和科林,罗兹少校认为在枪手被抓住之前,我在船上去哪儿都需要带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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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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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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