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风雨交加的天,祁纫夏原本没打算出门。
她在兼职的软件做了一上午的高中数学题,头昏脑涨,从房间里出来吃午饭时,听见电视新闻里的播报。
“这台风不知道要影响我们多久,”李素兰忧心忡忡道,“总感觉家里存粮不够。”
祁纫夏说:“路口就有家小超市,吃完饭我出去一趟,买点方便的速食囤在家里,有备无患。”
超市其实也是邻居经营的买卖,规模和祁纫夏学校宿舍楼下的差不多,基本用品和食品种类齐全,还经常打折,附近居民常光顾。
在里头转悠了一圈,祁纫夏买了些速冻水饺、袋装泡面、八宝粥,满满当当拎了一大袋,撑开伞往回走。
住在坡顶也有好处,那就是即便大雨,也很难积水。
回家途中,祁纫夏看着一股一股雨水从顺着地势流下,居然也有驰而不息的意思,心中顿时感慨。
黎川地处沿海,每年固定都要受几次台风影响,最严重的还是在祁纫夏小时候,小区水电停了整整两天。
好在后来几经检修改造,居民水电线路对台风抵抗力明显有了提升,类似事情鲜少再发生。
自家楼下的单元门渐渐进入视线范畴。
隔着迷濛雨幕,祁纫夏隐约看见信箱边站了一个人。她倒是没多想,毕竟这样的天气,就近躲雨很正常。
然而等她走到门前,拿出钥匙准备刷开门禁,一道声音恍然跃入她的耳朵:
“——夏夏。”
祁纫夏的动作定格了。
有雨声做背景,他的声线莫名显得失真,像从一台老旧失修的录音机里传来,磨得她耳膜生疼。
她怔怔转过头,只见谈铮从暗处走出来,额发全湿,衬衫袖口的水渍未干,一步一个深颜色的脚印。
他手里一把黑色的长柄雨伞,伞尖点地,像极了电影里执手杖的外国绅士,明明经历雨淋的狼狈,偏还有股子坚韧骨气。
祁纫夏恍惚了几许:他们有多少天没见了?三天?还是两天?
时间总归是不久的。
可她为什么觉得如此恍若隔世。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偏转回头,不肯再看他。
“等你。”
“等我干什么。”
“和你解释那天的事。”
祁纫夏笑了笑,手里磁扣贴近电子锁,大门应声而开。
“你不用解释,”她伸手推门,“我知道,是我会错了意,怪不到你头上。”
她抬脚准备走进楼道里,岂料谈铮更快,单手顶住了铁门,拦住她的去路。
“不,你没有会错意。”
他低声说。
“是我的错。”
祁纫夏眼睫轻抬,直视他微微泛红的眼。
那是一双轻易不显露喜怒于人前的眼睛,惯常帮着锐利锋芒。而此刻,它们竟然在央求。
她说不上自己是心软还是心硬,只恨不得谈铮干脆痛快地告诉她,他就是在耍她。
这样就有个充足的理由爆发。
不像现在,面对谈铮突如其来的忏悔,她只能装作云淡风轻。
否则,就会显得她很在乎。
“我知道了,”她紧紧绷着表情,不让自己说话的尾音颤抖,“可以让我进去了吗?”
抵在门框上的手渐渐收紧,手背上青筋毕显,像是要凭空抓住什么东西,可指间唯有一捧带着雨意的空气。
他最终还是松了手。
祁纫夏闪身进门时,手里拎着的塑料袋摩擦过门扉,发出极刺耳的动静,她却无暇去顾,明明自己才是道理占上风的那个,离开的脚步竟满是难言的狼狈。
门缝一点点收窄,金属锁扣即将重新嵌合。
这扇大门即将对他掩闭的最后关头,谈铮忽地闭眼,认命一般说道:“是我蓄谋已久。”
祁纫夏的脚步顿住。
“……我承认,我对你就是处心积虑,从我们重逢后的第一面起,”谈铮低垂着眼,任由额前的湿发往下滴水,“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的心意,从来不假。”
从来不假?
在谈铮看不见的地方,祁纫夏笑得比哭还难看。
“可你那天为什么要躲?!”
铁门被祁纫夏用力推开,“嘎吱”一声长响,与她带着愤怒和不甘的质问几乎同时响起。
塑料袋被随手丢在地上,她颤抖着声音诘问:“你知不知道,你给了我多大的难堪!”
这几天她午夜梦回,偶尔还会从噩梦中惊醒。
梦境内容真切而惊悚——在谈铮躲开她的吻时,祁越和祁辰竟然从旁边的暗处冒了出来,并肆无忌惮地嘲笑:“看她自作多情的样子。”
哪怕仅仅是个梦,这幅场景也足够让祁纫夏发疯。
“我很抱歉,夏夏,”谈铮嗓子喑哑,低着头像在认错,“我承认,我实在没有这种经验,那天……处理得很糟糕。”
“难道我就很有经验?”祁纫夏反问,“我真是不明白你在想什么,谈铮。想拒绝的时候就躲,反悔了又来找我。你把我的感情当什么?打发时间解闷的工具?”
她疾言厉色,语气又重又冲。可谈铮听着,心中愧疚反而愈浓——
能让平时冷静理性的人气成这样,他可真不是个东西。
“夏夏,我可以发誓,我绝对没有你说的那种意思。”
“没错,我早就有向你表明心意的打算,但那天晚上,确实只是想陪你过个生日。我也没想到……”谈铮一顿,似有踌躇,“会被你抢了先。”
祁纫夏反驳的话被堵在喉咙里。
诚然,谈铮有错,可她那晚,也确实是鬼迷了心窍的鲁莽。
直至现在,她再度回想起月下的海滩,也想不通自己当时为何冲动到那种程度。
她抬眼重新打量谈铮,他冒着大雨前来,即便有伞,身上还是淋湿不少。高大的身影立在萧瑟风中,竟也有那么一丝可怜。
“……进来说话。”
她把门完全打开,硬邦邦说道。
谈铮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她的态度软化,骤然松了大半口气。他一只脚刚踏进去,就听祁纫夏再问:“你怎么过来的?”
“开车来的。”
“等雨小,回车上烘烘吧。”祁纫夏上下打量他一通,没忍住说道,“湿衣服贴在身上,对身体不好。”
谈铮听闻,从眼底浮起一丝意外的笑:“你在关心我?”
祁纫夏默不作声。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已经原谅我了?”
“……你就自恋吧。”祁纫夏翻了个白眼。
“好,我自恋。”向她认罪,谈铮心甘情愿,“可是,我就只能站在楼道里等?”
祁纫夏皱着眉,朝一楼的那间房扬脸说道:“你不是在这儿有房吗?”
谈铮摊开双手:“没带钥匙。”
“那我也爱莫能助。”祁纫夏耸耸肩,毫不留情地戳破他心中所想,“别打我家的主意。”
谈铮被她说得彻底没了脾气,听她带点骄恣的语气,反而笑叹:“好啊,都说下雨天留客天,主人不肯收留,我也只能认命了。”
祁纫夏绷着脸,弯腰就要拎起自己购物袋,谁知,谈铮却不声不响地扯住了她的手。
“我欠你一样东西,夏夏。”
祁纫夏带着疑问抬头。
视线里,谈铮的脸庞一点一点放大,像电影慢镜头,瞬息就可完成的动作,非要用上长达几十倍的时间,好让她这个唯一的观众加深记忆。
原来等人靠近过来接吻,是这种感觉。
即将彻底贴合的瞬间,祁纫夏却往后一仰脖子,巧巧地避开。
恶劣的报复心终于得到满足,她满意地解释自己迟来的回敬:“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谈铮纵容她笑,神色不改,温声说道:“我教你,那天应该怎么对付我。”
祁纫夏唇角笑意一僵,心跳竟已有濒临失控的趋势。下一秒,颈后被他单手拢住。
惊悸的声音,消失在两人相合的唇间。
谈铮的唇有点凉意,却很柔软,像小时候喜欢吃的水果味果冻。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盘桓,祁纫夏经不住诱惑似的,对着齿间唇瓣轻吮了一下。
谈铮停滞了刹那,几乎让祁纫夏以为他就要到此为止。
但紧接着,对方骤然变得粗重的呼吸、唇舌更为深入的纠缠,让她意识到自己完全想错。
谈铮的气息铺天盖地,夹杂着雨水潮气,从祁纫夏的口腔与鼻间猛烈地涌入,在五脏六腑之间逡巡一个来回,悄无声息地宣告占领。
祁纫夏情难自制,用力揪紧他的前襟,使蛮力一样地啃咬回去,两人的喘息同频。
都是生手,也有好处,偶尔的磕碰并不会败兴,反而成为相互进步的钩引。
祁纫夏仰头久了,脖子有些酸,刚萌生些许退意,垫在她脑后的手适时往前一扣。
她又被他拖进愈刻骨的温存里。
*
雨声渐息,祁纫夏额头抵着谈铮的肩膀,喘气平复。
“幸好没有人经过。”她这才后怕。
谈铮轻轻拍她后背顺气,“我有在留神,不用怕。”
祁纫夏歪头瞪他:“分心就分心,还敢这么光明正大地说出来。”
谈铮叹息:“我解你后顾之忧,没有夸奖也就算了,还被数落一通。当你男朋友可真不容易。”
“男朋友”三个字,被他说得无比自然,虽说已经是心知肚明的事,但祁纫夏听了,唇角还是慢慢上扬起来:“那就别当。想要这个头衔的人多了去了。”
谈铮笑吟吟:“不行,好不容易负荆请罪了,我可不能再疏忽。”
两人静静依偎了一会儿,祁纫夏终于回想起时间。她出门太久,已经到了不得不回家的时候。
“我得上去了。”她推一推谈铮,“出来太久,我妈要怀疑了。”
谈铮:“我看着你上去。”
“……”
祁纫夏惊异地看着他,“别这么肉麻……”
谈铮面不改色地辩驳:“我这是真心话。”
祁纫夏重新提起地上的袋子,“噔噔噔”走了几级楼梯,却听谈铮在身后喊她:“什么时候有时间再见面?”
这话由谈铮问出来,其实有些不合逻辑。毕竟祁纫夏是个还在放暑假的大学生,谈铮才是日理万机的那个,怎么想,都是祁纫夏的空闲时间更多。
然而他问得太过顺理成章,就连祁纫夏也没有意识到其中的不通,停下脚步,回头对他说道:“只要不外出过夜,我都行。”
说话时,她没想太多,出了口才发觉倒像是某种暧昧暗示,连忙补充:“我没别的意思,你不许往歪了想。”
谈铮强忍着笑,意味深长道:“嗯,不往歪了想。”
他站在楼底下,仰望台阶上的祁纫夏,心中忽有无限安定。
他时常想,自己像在海面上漂泊已久的孤舟,四下里了无依靠,只能对影独行。
但现在,他猛然发现,原来脚下的并不是影子,而是无言相伴的另一艘船。虽然并不与之处在同个维度,但他们在同一片海域斩浪,享着同样的月光,是亲密的伙伴,互鉴的镜子。
他不孤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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