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月睁开眼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两点。
一中的校医室很简陋,里间只有两张病床。靠墙摆了大面的玻璃药柜,不过上边空荡荡的,只搁了几个很小的快递盒子。
在一中呆了快两年,许知月还是第一次来这,因此刚醒来那会,她甚至以为自己是又被送到了哪里。
校医是个眉眼弯弯的女人,看着年纪不过比他们大一点点,声音十分温柔。
“妹妹,你这贫血有点严重,平时饮食这一块多注意点,别太挑食。”
她一边填着单子,一边继续道:“虽然说高三了学习紧张,不过生病了还是得好好休息,先把身体搞好了,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知道吗?”
许知月小鸡啄米一般点头。
校医姐姐解释说她是因为低血糖发作才晕倒的,接着从那厚厚的册子上撕下来一页,递给她——
“请假的时候,把这个拿给班主任就行。”
接过那张薄薄的纸,许知月小声道:“谢、谢谢……”
出了校医室,她一路往高三教学楼去,每走一步心里头便越是忐忑。
还有八圈没跑完呢……
昏倒那会,也不知道是哪个好心人把她送到校医室的?
宋意应该抱不动她,难道是老黑?
许知月低着头胡思乱想着,刚走到楼下,猝不及防撞上一堵硬硬的“墙”。
嘶。
好疼。
少女揉了揉被撞疼的额头,下意识道歉:“同、同学,对、对不起……”
在她说完话的同一时间,头顶落下一道男音——
“……抱歉。”
这声线不同于傅屹瞻、章昕炀亦或是十七班的任何一个男生,他们的嗓音多少带了点这个年纪男孩都有的嘶哑,而这个人却不一样,他的声音温柔而平和,似空谷清泉一般好听。
许知月怔了下,缓慢抬头望向这把声音的主人。
单眼皮,桃花眼,面部骨骼感明显,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个子很高,瘦瘦的,看着有些单薄。
按照宋意的话来说,这种男人才是极品,够man,完全没有同龄男生身上那种青涩的稚气感。
许知月的目光难得一次在一个异性身上停留这么久,可惜的是,对方很快便越过她,径自走向走廊尽头那间教室——
高三一班。
他的长相其实不太符合许知月心目中那种好学生的模样,但他的声音倒是和她幻想中的学霸形象一模一样。
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被她抛在脑后,快走到十七班的时候,许知月听见化学老师正在课堂上破口大骂,说他们后排那几个人就是“老鼠屎”,骂得是唾沫横飞。
她蹑手蹑脚从后门溜了进去,好在老师并没有抬头,自然没注意到他们这边。
许知月刚坐回座位,宋意差点没控制住音量:“你怎——”
许知月赶紧捂住对方的嘴,冲着她腼腆地笑了笑,这才缩回手。
宋意压低声音:“怎么不好好待在床上休息?”
许知月在草稿纸上快速写下一行字——
“已经好了,谢谢小意。”
“谢我干嘛?”
宋意撇了撇嘴,要不是自己非要多管闲事,也不会害得同桌也跟着他们几个被罚跑了。
想到这事的罪魁祸首,宋意心里头就来气,不情不愿道:“抱着你去医务室的,是后边那家伙。”
章昕炀?
许知月有些错愕,虽说这位章同学平日里脸上总挂着笑,但说到底也是和傅屹瞻一类的人,冷血得很。
真没想到这样的人居然会送她去医务室……
许知月回过神来,心道:改天得找个机会好好跟人家道谢才是。
还有那个打火机,也不知道得多少钱才能买一个……
钱。
又是钱。
少女咬了咬唇,看来还得再多找一份兼职了。
*
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这场感冒来势汹汹,过了快半个月,许知月的身体才算完全恢复。
吴妈不知道从哪听说她因低血糖发作昏倒的事,于是这阵子每天大清早都会起来做党参猪心汤,还要亲自盯着傅屹瞻和她喝完才算完事。
许知月并不挑食,可傅大少爷向来是最讨厌吃这种动物内脏的。
她原以为,他指定是要把这仇记在自己头上,然后变本加厉折磨她,因此还担惊受怕了好几天。
却没想到,在吴妈连续做了一个星期的猪心汤以后,傅屹瞻不仅没发火,而且每一回都是面不改色一口气喝完一大碗。
许知月更加忐忑不安,总在猜想着他是不是又在暗地里憋坏水呢。
不过或许是那碗猪心汤起了作用,她最近的睡眠质量好了许多,脸上也圆润了些。
周日。
闹钟刚响,许知月便一骨碌从被窝里爬了起来。
前些天她刚答应了好朋友施蕴今天要帮对方做一天兼职,地点在二中对面,是一家新开的奶茶店。
因为性格沉闷无趣,许知月总是无法融入到女生群体中,朋友更是少得可怜。愿意和她来往的,除了宋意,也就只有一个施蕴了。
认识施蕴是在初三那个暑假,当时两个女生都在同一个车间。
施蕴不仅不嫌弃许知月说话结巴、口齿不清,在知道她缺钱后,还经常帮她留意附近招聘兼职的信息,于是她们自然而然成为了朋友。
虽说两人的童年生长环境十分相似,但施蕴的性格却和许知月完全不一样。
她外向活泼又很懂人情世故,身上总是充满活力,走到哪都能和别人打成一片。
施蕴是在初中毕业以后辍学的,她的父亲是个酒鬼,母亲多年前就跟别人跑了。因为忍受不了父亲每次喝完酒就对她拳打脚踢,施蕴在初三那年攒够了钱就从家里跑了出来,自己一个人在外边打拼。
要是,我能像施蕴那样勇敢就好了……
许知月不止一次这样想。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怯懦胆小的自己,缓慢眨了下眼。
懦夫。
许知月,你这个懦夫。
明明不喜欢呆在傅家,明明很讨厌这种不尴不尬的“伴读”身份,明明受不了被傅屹瞻一再羞辱……
可你总是默不作声,努力想去讨好他。
你在害怕什么?
就算再次被丢弃,又怎么样呢?
窗外,小白叫声十分欢快,将许知月的思绪彻底打断。
她匆忙洗漱后,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出门时正好撞见遛完狗回来的傅大少爷,他看着有些像是没睡醒,一头粉发乱糟糟,有种凌乱又颓废的感觉,那张精致到毫无死角的帅脸写满了不爽。
傅屹瞻蹲下身,一本正经训着小白:“你给我老实点,别再叫了,老子要睡觉。”
小白疯狂摇着尾巴,依然在那“汪汪汪”的叫唤着,显然是没听懂主人的话。
许知月不合时宜想到,在这点上,她可比小白厉害。
但凡傅屹瞻心里想什么,压根不用他开口,她就能很快读懂,按着他的心意去执行。
见到许知月,小白终于不叫了,它兴奋地朝着她扑了过来。
这小家伙天天被好吃好喝伺候着,长得胖墩墩跟个球似的,猛一下把少女撞得后撤了几步。
“嗷呜~”
许知月垂眼,裤腿已经被它咬住。
那双黑溜溜的眼珠子直勾勾盯住她,看得她瞬间心头一软。
“过来——”
少年缓缓站起身,眉眼间有几分不悦。
许知月赶紧伸手把小家伙从自己裤腿上扒拉开,只是没想到,她刚一松手,它就再次咬了上来。
她只好轻轻揉了揉小白圆乎乎的脑袋安抚了两下,随后跨过它往门口走。
小白再次“嗷呜”叫个不停,迈着小腿试图追上来。
许知月并没有回头,却清晰听见身后那人晦暗的冷斥:
“人家要走,你缠着有什么用?”
恍惚间,许知月突然想起两年前自己刚住进傅家的那一天——
那会,吴叔开车把她从姑婆那接过来后放到门口就走了,她身上只背了个破破烂烂的书包,看着眼前金碧辉煌的建筑,许知月还有些疑心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她不自觉握紧拳头,缓慢朝里边走去,正沉醉于庭院里大片樱粉色的反季节牡丹时,突然不知道从哪窜出一团白色的毛绒绒,直往她膝盖上扑。
许知月被吓得叫了声,下一秒又赶紧捂住嘴,这才看清扑过来的是一只体型很小的狗。
她自幼就怕狗这种生物,无论大的还是小的,对于她来说都是噩梦一样的存在。
“走、走开!”
少女惨白着脸,呵斥的话没有一点威慑力。
这只狗似乎很喜欢她,一直用毛绒绒的脑袋蹭着她的小腿。
许知月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情况,慌乱之间,它忽然伸出舌头,在她的腿踝骨处舔了舔。
“啊——”
腿上那种湿腻腻的感觉让她再也忍受不了,拔腿就往外狂奔。
谁知道,身后那小家伙反而更加兴奋,嘴里“嗷呜嗷呜”叫着,冲着她追了过来。
许知月这辈子从没有跑得那么快过,一颗心扑通扑通猛跳,也许是越急越乱,跑着跑着,她就发现,自己居然迷路了。
傅宅远比她想象中的大,绕来绕去,跟个迷宫似的。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跑了多久,跑到一处时,因没留意到脚下有块石头,她被绊倒摔了个脸着地。
在那只小狗扑上来的同一时间,许知月抬起脏兮兮的脸,猝不及防撞进不远处一双凛冽的眼。
四目相对,那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少年勾了勾手,嗓音还处在变声期的沙哑:
“小白,过来。”
大概是她出场的方式太过狼狈,少年难得大发善心提醒她——
“你跑得越快,它就追得越兴奋,下次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后边吴妈找了过来,许知月才终于知道了少年的身份。
原来,他就是傅屹瞻。
傅狗就是这种性格,知月小可怜越想躲他,他就越要欺负人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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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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