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红衣囡囡

城西三号楼四零二室。

再次踏入这个房间,秦屿川的感觉和昨天截然不同。白天的光线透过蒙尘的窗户照进来,却丝毫没能驱散那股深入骨髓的阴冷。血腥味淡了些,但另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什么东西腐烂发霉的沉闷气息更加明显。

沈清弦一进门,脸上的轻松神色便收敛了。他站在客厅中央,缓缓环顾四周,那双深黑的眼眸里,似乎有微光流转,像是在"看"一些秦屿川无法感知的东西。

"很浓的怨气,还有恐惧。"他低声自语,目光最后定格在浴室的方向,"在那里。"

他径直走向浴室。秦屿川紧随其后,手不自觉按在了腰间的配枪上——尽管他知道,如果沈清弦说的是真的,那这玩意儿可能毫无用处。

浴室不大,老旧的瓷砖,泛黄的马桶,一个简单的淋浴喷头。这里并非第一现场,勘查时并未发现特别之处。

但沈清弦却盯着浴缸与墙壁之间的缝隙,那里堆积着一些灰尘和水渍干涸的痕迹。

"有东西。"他蹲下身,示意秦屿川,"帮忙,把浴缸挪开一点。"

秦屿川皱眉,但还是上前,两人合力,将沉重的老式铸铁浴缸挪开了一条窄缝。

一股更浓烈的、带着水腥味的阴寒之气扑面而来。

缝隙深处,紧贴着墙壁的阴暗角落里,赫然躺着一个东西——

一个巴掌大小,手工缝制的布娃娃。

布娃娃已经很旧了,身上的裙子是褪色的红布,针脚粗糙,脸上用黑线绣着眼睛和嘴巴,但那嘴巴的线条歪斜,形成一个诡异的、似哭非哭的表情。最让人不适的是,布娃娃的头发是黑色的粗线,湿漉漉地黏在额头上,浑身散发着一股河底淤泥般的腥气。

"这是……"秦屿川瞳孔骤缩。昨天的现场勘查,绝对没有发现这个布娃娃!

沈清弦没有用手去碰,只是静静地看着,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怜悯和凝重。

"找到了。"他轻声说,"她的凭依物。"

他站起身,看向秦屿川:"这个小姑娘,应该是溺水而亡,而且死前穿着红裙子。怨气不散,附在了这个可能是她心爱之物的布娃娃上。之前的死者,不知怎么得到了它,或者惊扰了它。"

就在这时,秦屿川清晰地感觉到,趴在他后颈的那股冰凉感骤然加剧,那小女孩的啜泣声陡然变得尖锐而凄厉,仿佛就在他耳边嚎啕大哭!

他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耳朵,额角青筋跳动。

沈清弦脸色微变,迅速并指如剑,在空中虚划了几下,口中念念有词,是秦屿川完全听不懂的音节。一道微不可见的清辉从他指尖闪过,没入秦屿川的后颈。

哭声戛然而止。

那股冰凉的附着感也瞬间消失无踪。

秦屿川大口喘着气,放下手,惊疑不定地看着沈清弦。刚才那一刻,他真切地感受到了某种无形存在的激烈情绪。

"她走了?"

"暂时安抚下去了。"沈清弦神色依旧凝重,"但执念未消,光靠压制不行。必须找到她的尸骨,弄清楚她的冤屈,让她安息。否则,这个布娃娃还会吸引下一个宿主,悲剧还会重演。"

他弯腰,从他那看似空无一物的白色长袖中,取出一张折叠成三角形的黄色符纸,小心地塞进了那个湿漉漉的布娃娃的衣服里。符纸接触娃娃的瞬间,似乎有微光一闪,那股浓郁的阴寒和水腥味顿时减弱了不少。

"走吧,秦队。"沈清弦转身,看向窗外依旧阴沉的天空,"我们需要去查查,最近几年,或者更早,有没有穿着红裙子溺水身亡的小女孩的悬案。另外……"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秦屿川腰间的配枪上。

"如果你不介意,为了以防万一,这个给你。"

他又拿出一张叠得更小的、看起来更加古旧的紫色符纸,不由分说,直接塞进了秦屿川配枪的枪柄缝隙里。

"下次再遇到不干净的东西靠近,拔枪就行。当然,不是让你开枪,只是借助器物和符咒的煞气,逼退它们。"

秦屿川看着被塞了符纸的配枪,又看看一脸理所当然的沈清弦,表情复杂到了极点。他堂堂特殊案件调查组组长,破案要靠问鬼,配枪里要塞符纸?

这他妈到底算什么?!

然而,回想起刚才那真切无比的阴冷、哭泣,以及沈清弦精准说出"红裙子"、"河水味道",并找到隐藏布娃娃的一幕幕,他那些根深蒂固的唯物观念,第一次产生了剧烈的动摇。

他看着沈清弦那双沉静如古井的眼睛,里面没有戏谑,没有欺骗,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承载了太多常人无法理解之物的平静。

"先回局里,查失踪人口档案。"秦屿川最终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混乱的思绪,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说道。

他率先走出这间令人窒息的浴室,脚步比来时沉重了许多。

沈清弦跟在他身后,看着男人挺拔却略显僵硬的背影,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弯了一下。

雨,还在下。而秦屿川知道,他熟悉的世界,从遇到这个撑伞的白衣男人开始,已经悄然崩塌了一角。前方,是一个他从未涉足,光怪陆离、危机四伏的全新领域。

---

档案室的灯光比顶楼的临时办公室更加昏黄,空气里漂浮着更陈旧的灰尘气息。一排排高大的铁质档案柜像沉默的巨人,投下浓重的阴影,将空间切割成无数狭小的区域。

秦屿川坐在一台老旧的电脑前,屏幕幽蓝的光映在他紧绷的脸上。他敲击键盘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发泄的力道,仿佛要将所有的不确定和烦躁都敲进这冰冷的机器里。

沈清弦则安静地站在一旁,背靠着冰冷的铁柜,微微闭着眼,像是在养神,又像是在感知着什么。他与这充斥着现代科技和纸质霉味的环境格格不入,像一幅被错置的古画。

"近五年,全市范围内,上报的未成年女性溺水失踪或死亡案件,一共十七起。"秦屿川盯着屏幕,声音干涩,"其中,明确记载或家属证言提及身穿红色衣物的零。"

这个结果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如果事情真如沈清弦所说,那个"红裙小女孩"的死亡时间,可能远不止五年。

"范围扩大。"秦屿川没有犹豫,直接调取了更早的档案数据库。这些电子档案的录入并不完整,很多陈年旧案只有简单的扫描件,甚至只有纸质记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的天色在雨幕中愈发阴沉,档案室里只有秦屿川敲击键盘和鼠标点击的声音,以及两人轻不可闻的呼吸。

沈清弦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目光落在那些沉默的档案柜深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这里的"东西"不少,大多是些无意识的残念,附着在陈年的卷宗上,构不成威胁,但那种混杂着绝望、冤屈、不甘的沉闷气息,让他有些不舒服。

"十年内,没有。"秦屿川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疲惫。

"二十年。"沈清弦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档案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秦屿川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手指继续在键盘上操作。屏幕上的数据不断滚动,年份逐渐倒退。

"二十五年……三十年……"秦屿川的眉头越皱越紧。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就在他准备再次开口时,屏幕上一个极其简略的记录条目,吸引了他的目光。

【档案编号:E-1993-0741】

日期:1993年8月15日

地点:城西区,清水河下游河滩

事件:发现一具无名女童尸体

特征:约6-7岁,身高约115cm,身穿红色连衣裙,黑色皮鞋。尸体高度腐烂,初步判断为溺水,排除他杀。无人认领。

处理:按无名尸体流程处理,骨灰暂存市殡仪馆(编号:C-93154)。

备注:现场未发现能证明身份的物品。案件悬置。

秦屿川的心脏猛地一跳。

1993年。清水河。红色连衣裙。无名女童。

所有要素,都对上了!

他立刻将这条记录调取出来,屏幕上显示出一张模糊的黑白扫描照片——是当时现场拍的尸体照片的一部分,只能看到一只泡得发白肿胀的小脚,和脚上那只同样湿透的黑色皮鞋,以及一角褪色但依旧能辨认出是红色的裙摆。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直安静站在旁边的沈清弦忽然站直了身体,目光锐利地投向电脑屏幕,或者说,是投向那屏幕背后所代表的、三十年前的冰冷信息。

"是她。"沈清弦的语气笃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怨气很重……而且,不止是溺水那么简单。"

秦屿川猛地转头看他:"你说什么?"

沈清弦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出手指,虚点在屏幕那条记录的"备注"栏上——"现场未发现能证明身份的物品"。

"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穿着整齐的裙子和皮鞋,溺死在河里,会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哪怕是一个头花,一个手绳?"沈清弦的声音很低,却像锤子一样敲在秦屿川心上,"秦队,你办过那么多案子,觉得这合理吗?"

秦屿川沉默了。这不合理。非常不合理。这更像是一种刻意的抹去。

"你的意思是他杀?而且是蓄意掩盖身份的他杀?"

"尸体不会说谎,残存的魂魄也不会。"沈清弦看向秦屿川,眼神深邃,"那份卷宗的纸质原件,应该还在这里。找到它,或许能感受到更多。"

秦屿川立刻起身,根据电子档案上标注的原始档案柜编号,开始在如迷宫般的档案柜中寻找。E区,1993年……

终于,在一个角落的底层抽屉里,他找到了那个薄薄的、已经泛黄发脆的牛皮纸档案袋。袋子上用钢笔写着编号和简要信息,字迹已经有些模糊。

当他拿起那个档案袋的瞬间,一股比浴室里那个布娃娃更加阴冷、更加沉郁的寒意,顺着指尖猛地窜了上来,激得他手臂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沈清弦一步上前,伸手按在了档案袋上。

那股寒意如同潮水般退去。

"给我吧。"沈清弦接过档案袋,动作轻柔地解开缠绕的棉线。

里面只有寥寥几页纸。现场勘查报告(极其简略),法医初步鉴定(结论为溺水),几张模糊的黑白现场照片(比电子档案里的更全一些,能看清小女孩俯卧在泥泞河滩上的大体轮廓,红色的裙子像一朵凋零的花),以及一份关于无人认领、按流程火化的说明。

沈清弦没有去看那些文字,而是用指尖轻轻拂过那几张黑白照片,尤其是小女孩尸体的轮廓。

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脸色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

秦屿川屏住呼吸,看着他。这一刻,他清楚地意识到,沈清弦正在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阅读"着这份跨越了三十年的死亡档案。

几分钟后,沈清弦缓缓睁开眼,眼底深处闪过一丝痛楚和愤怒。

"不是意外。"他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冷意,"是谋杀。她被推下去的……在河的上游,那座废弃的老石桥附近。推她的人穿着深色的衣服,个子很高……她认识那个人……很信任他……"

他的话语断断续续,像是在努力捕捉那些破碎而模糊的片段。

"她叫囡囡……这是她的小名……她在喊叔叔……"

沈清弦猛地抬起头,看向秦屿川:"找到她的骨灰!那份记录上说骨灰暂存殡仪馆,编号C-93154。三十年了,不知道还在不在。那是她残魂最终的归宿,也是解开她执念,找到真凶的关键!"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

秦屿川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拿出手机,拨通了市殡仪馆管理处的电话。他亮明身份,报出编号,要求立刻查询这份1993年暂存的无名女童骨灰下落。

电话那头的工作人员显然很诧异,查询了好一会儿,才回复道:"秦警官,编号C-93154记录显示,骨灰确实一直在我们馆内寄存,属于超期无人认领的。但是按照当年的规定,这种无名尸骨的骨灰,通常存放在老馆的集体寄存阁楼……"

"现在还在吗?"秦屿川追问,心提到了嗓子眼。

"理论上应该在。不过老馆那边很久没大规模整理了,环境比较杂乱。我需要联系那边的管理员确认一下,您稍等……"

等待的几分钟,变得无比漫长。档案室里静得可怕,只有窗外持续的雨声,以及电话那头隐约传来的、等待接通的忙音。

秦屿川看着沈清弦,沈清弦也看着他。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终于,电话那头再次传来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和惶恐?

"秦、秦警官……老馆的管理员刚去看了……他说他说存放C-93000到C-94000号段骨灰盒的那个架子最近好像被人动过……C-93154号那个小小的、白色的骨灰盒不见了!"

"不见了?!"秦屿川的声音陡然拔高。

"是、是的……管理员说,那个区域平时根本没人去,灰尘积了很厚,但那个位置有明显的挪动痕迹,周围的灰尘被擦掉了一圈骨灰盒不翼而飞了!"

秦屿川放下电话,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骨灰盒在三十年后,在他们刚刚查到这条线索的时候,失踪了。

这绝不是巧合!

沈清弦的脸色也彻底冷了下来,他捏着那份泛黄的档案袋,指节微微发白。

"有人不想让我们找到她,不想让她安息。"他缓缓说道,目光锐利如刀,"或者说,不想让我们通过她,找到他。"

那个穿着深色衣服,被小女孩信任地称为"叔叔"的凶手。

三十年前的悬案,三十年后离奇的死亡,附身的残魂,失踪的骨灰……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被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拧成了一个更加扑朔迷离、也更加危险的死结。

秦屿川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灵异事件了,这背后,牵扯着一条被隐藏了三十年的谋杀案,以及一个可能至今仍逍遥法外,并且正在试图掩盖痕迹的活人!

他看向沈清弦,第一次,用一种完全平等的、寻求合作的眼神。

"沈清弦,"他叫了他的全名,声音低沉而坚定,"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沈清弦迎着他的目光,眼中的冷意渐渐被一种锐利的光芒所取代。他轻轻放下那份沉重的档案袋。

"先去清水河,那座废弃的老石桥。"

"然后,"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找到那个偷走骨灰盒的人。"

"囡囡在等着我们。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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