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玄攥了下手指，手上被腐蚀的伤口都不见了，除了些微的酸胀感，仿佛之前的事情真是只是一场梦而已。

可他垂眸看到了面前那本线装的手札，不得不把前面的想法尽数咽回去。

他自小有个做完事情复盘的毛病，此时也是下意识地回忆着在镜子里面的世界发生的事情，也就免不了发现一些异样。

首先是线索。祁伯礼那本日记本是唐枫撕下来藏起来，这件事有陆问西目睹，她自己也已经承认。羊皮卷被撕毁，找不到是正常的。这两点便先不论。

可是……他低头看向自己手里的手札，草草翻过，与之前所见一般无二，甚至连残页的锯齿形状都没有区别。那么祁三少的日记，后半本到底是被谁撕掉的？

还有那个漂亮的长发男人，血手印到厨房的时候，他的气息明明已经无法压制那些东西了，为什么最后关头又有了力量把自己送走呢？

他也是死在祁宅的人？怎么死的？为什么那些鬼怪起先都怕他？

他们破解了祁三少的死，理顺了祁家人错综复杂的关系，以及请邪神的缘由。可这家里却仍有相当多的疑点没被解开。

祁三少被焚化成灰之后，这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上从主人下到仆役无人生还，事件里还裹挟着一个不像主人更不似下人的长发美男。真是邪神反噬要了全家人的命？

他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更诡异的是，他为什么要救我？舒玄想到这里，眉头微蹙。

Cinthy瞧他表情冷肃，也不说话，只一昧盯着自己桌上的记事本看，于是上前多问了一句：“您哪里不舒服吗？”

舒玄原是半垂着头，Cinthy离得也稍远，没大注意他的脸。然而离得近了，她的目光定定地落在舒玄的左眼眼尾。

“您……眼睛怎么了？”

舒玄闻言一怔，抬眸看向她。

这个动作只衬得他眼尾一点鲜红的泪痣更加妖冶。

Cinthy摆正舒玄桌角一方小折叠镜，对上舒玄的脸。

刚经历过镜子那头的世界，舒玄对镜子有些心理上的不适感，所以一直下意识地不去照它。

这时候镜子被怼在脸前，照出一张称得上得天独厚的脸。

桃花眼眼尾上挑，琥珀色的眼眸潋滟情绪，是他与生俱来的模样，只除了眼尾下方多出来那一点鲜红如血的痣。

他一瞬间回想起了那人按在自己眼角的手带来的如玉石般清凉的触感。

“是被小虫子叮了吗？”Cinthy清楚地记得，老板早晨来上班的时候脸上还是干干净净的。

但是这一个小点竟然天工开物似的，点缀的老板一张本就出彩的脸更加明艳了。

Cinthy不想承认，她作为一名女性，心里多少是有些羡慕的。

老天爷造人果真是不公平的。

“也许吧。”舒玄垂眸，看不出对此有多在意。

而他心里想的是，这就是他说的补偿？除了颜值加成还有什么别的作用吗？这算什么补偿？

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Cinthy进来找他是为了另一件事。

“您午餐想吃红焖肉的话，这家星级餐厅的红焖肉是招牌，除了这个，腊肠煲仔饭也是主厨强推，他家菜单给您，选好了我去下订单。”

这是舒玄一早吩咐给Cinthy的事情，上班途中被邻居家的肉香吸引，给自己午餐菜单里加了一条。

而他在祁家宅邸过了三天四夜，再说到这件事，反而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他看向自己手里的菜单，红焖肉例牌肥瘦相间，只看图片就令人觉得焦香四溢，食指大动。

舒玄手指动了动，最后钢笔在纸张上勾了两下。

Cinthy接过，却见他选的是竹笙芦笋和什锦蔬菜羹，心里一怔，却面不改色地收好菜单，假装无事发生。

一个称职的秘书要习惯老板的反复无常。

“还有一件事。”舒玄朝后，整个人靠在宽大的黑色皮质办公椅里，愈发显得肌肤白得瘆人。

“如果豪路的陆总来约，不用排日程，直接告诉我。”

舒氏和豪路旗下部分子公司有业务交叉，除此之外关系不大，硬说有关系的话，在部分领域属于竞争关系。

Cinthy确定自己没听错，心生诧异，老板什么时候和豪路有关系了？

但她还是应下，“好的。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先出去了。”

舒玄点头。

Cinthy胜在识时务。

暂且将杂事抛在脑后，上班时间领导不能带头开小差，舒玄还是得处理一系列压在桌面的工作。

跟海西的合作刚刚提上日程，舒玄得在各个环节做决策把关。

结束了跟商务部门的会议，投影上显示时间17:53。他整理了下衣服，跟Cinthy做了个手势，下班。

地下停车场里，司机老陈已经等在他的车位上，不过在舒玄上车的时候，他还是从后视镜多看了两眼老板。

老板话不多，事情也少，这份工作是个很清闲且高薪的活，不过今天还是比较反常的，他接到秘书的电话时还吓了一跳……

舒玄知道他在看什么。他按下了手边的按钮，隔板升上来，隔绝了老陈压抑不住的好奇，舒玄任由自己陷落在柔软的皮质座椅里，舒一口气。

毕业后进入舒氏生科两年多，这还是他第一次按时下班，没有加班工作至事毕。

窗外，车潮涌动，暮色降临，霓虹有规则地闪烁着。

这都市的繁华璀璨，照亮无数个身不由己的人。

车驶入小区，最终停在一栋公寓楼下。

这片居民区算是个寸土寸金的地段，只是盖起来也有些年头了，瞧上去不是特别好看。好在物业管理保洁什么的都不错，环境也比较舒适。

舒玄现在住的地方不是陆问西印象里古典奢华的高雅庭院，而是他很久以前住的地方。

认真说起来，是他以前跟父母一起住的地方。

公寓所在的小区并不是什么高档小区，但是离公司很近，老爷子听说他要过来住，也没有强留。

在祁宅都没有精力清理自己，虽然现实世界的自己只过去了几分钟，他还是觉得相当不适应。

进门之后舒玄直奔浴室，热水器设置了自动恒温模式，他第一件事就是脱衣服，淋浴。

热水淋下的瞬间，他觉得肩膀的位置有些异样。

浴室里热气蒸腾，氤氲了镜面。

舒玄以手抹开附着在镜面的一层薄薄的水汽，镜子里的人筋骨匀亭，肩膀的位置有四个半月形的瘀痕，在他白到反光的肌肤上分外明显。

这么说……在祁宅受的伤，不是不会带回现实世界，只是呈现的方式发生了转变。

肩膀上被管家的指甲抠出来的伤口，算是他伤得最深的地方，也表现在了他的皮肉上。

其他地方的伤口则只是隐隐酸麻，与其说是伤势减轻，舒玄觉得更像加速了伤口的愈合。

由此类推的话，死在那里的人……

他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拨了一通电话：“老八，帮我查两个人。”

……

挂断电话之后，他端详着镜子，再一次伸手挨上镜面，接触的地方传来凉丝丝的触感。

他触碰过，又戳了戳。

什么也没有发生。

镜面坚硬，没有软化成半流体的性状，手指有人没有被强行吸入的感觉。

选择机制到底是什么呢？

他的手指沿着镜面一路滑下，视线也随之一栋，滑到底的时候，他突然发觉，镜面的右下角好像画了什么东西。

因为被水汽遮盖所以看不清楚？

舒玄扯过一条备用的浴巾，在镜子右下角用力擦了擦，旋即凑近，眯起眼眸。

那是一块很不明显的图案。以微微发白，几近透明的线条绘制，像是个半透明的logo，不仔细观察，根本就不会发觉。

之前镜子上有这么个图案吗？舒玄不是很确定。

那图案似团形，有点像是汽车的方向盘，还有点像船舵。图案的一边泛着灰色，像是凹陷进去的阴影。如果不是这一点灰色，舒玄也发现不了它。

但是他总觉得他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图案。

不是方向盘，也不完全是船舵的模样。

他清理好自己，赤着脚走到沙发旁。

水滴顺着没有擦干的半长头发滴落，洇湿他随意裹着的白色棉睡袍。

客厅的茶几中间嵌着一块装饰用的小圆镜，舒玄脚步顿了下，绕过沙发，蹲在茶几前面。

小圆镜里映照出舒玄的脸庞，他下巴右下方的位置有一个小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图案，与洗手间那面镜子上的一般无二，连图案边的阴影都如出一辙。

舒玄伸手扣了扣，镜面光滑，没有一点突起，图案并不是印上去的。

他心里突地有了个猜测。

他翻箱倒柜，把家里所有他能想到的镜子都翻了出来，摊开摆放在茶几上。

然后他一面一面地照过去。

果不其然。每一面镜子的右下角，都有一个小得不起眼的图案，如蛆附骨一般，烙印在他浅色的眼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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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现实（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