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既有酒·就

1

第二天夜晚,我来到一家酒吧,身旁是我刚混熟的同事易仁禄。“何醉之有”,带着古意的店名,招牌也配合着有些古朴,九正在里面。

我现在的身份是“一甲子”装修公司市场部员工陆冬烬,而这家公司是五部为了掩护特工特意开的。

我之前所在的推广部是虚设,为了更成功的接近九,我身边至少需要有一个普通人。便让人事给我调岗到了全是真实员工的市场部,部门经理则是我的老熟人,五部三队的队长“臧”。

陆冬烬是我的真名,这个名字的档案,从出生至今都是真的,即便九有所怀疑,也查不出任何问题,更查不到镜身上。

我暗暗观察这家酒吧,用水泥浇筑的一棵棵大树笼住屋顶,枝桠蔓延,挂着一盏盏写着黑色酒字的红灯笼,低饱和度的红光所及之处,或动感或抒情的音乐也随之入耳。

角落的加湿器运行着,薄雾弥漫在腰间,身着酒保服的机器人穿行其中,雾气分分合合,酒杯同样分分合合。

时不时有秋叶黄的光从叶片中投下、晃动,光顾到的眼睛,朦胧、沁着秋水。

昏暗、潮湿,清凉,透着清晨的远古森林的意味。

九独自坐在一隅,光偶尔滑过他,他便成了误入森林的一抹朝晖。圣光微金,却不照人。

我和易仁禄各点了一杯低度数的酒,我抿着杯壁,将九指给他看。

“看,那个坐着的人,我喜欢。”

易仁禄点点头,“嗯,脸够帅!”又嘶了一声说,“就是看着太冷了点。”

说着,他转头看我,顿时笑了,“冬烬,你长这么好,他一定也会喜欢你的。”

我也笑了,撑着下巴,盯着九,说:“当然啰,还没有我搞不定的人。”

这时,一道光从九左边照过来,我连忙拿出手机,打开相机,扬起手臂向九奋力招手,想让他注意到我。

光照到九头上时,他正好抬头看过来,我眼疾手快按下拍照键。定格一张完美的照片,完美的九。

但是画面中不只有九,还有瞳,只是相比九刚好的角度和光线,瞳的身影黝黯模糊。九似有所感,向左后方看去,但瞳已离去。

“我去啰,就不用等我啦,下次请你吃饭。”

我向易仁禄说了一声,拿上酒杯走向九。

2

我坐到九身旁的椅子上,他自顾自的喝着酒,并不理我。将酒杯放在桌上,向他打招呼:

“Hello,我是陆冬烬,可以认识你吗?”

“镜?”

九摇晃酒杯的手定住,转头,一寸一寸扫视我的脸。

一个相似的读音也会让他想起我吗?

我一本正经地纠正他:

“是烬,灰烬的烬,是前鼻音!”

他“嗯”了一声,说出一个名字:

“秋似酒。”

是他的真名吗?我靠近他,追问:“怎么写呢?”

“秋天的秋,似曾相识的似,”他放下酒杯,轻轻地响了一声,“酒。”

玻璃杯里,球形冰块在蓝色的酒液中晃动了一下,一颗海的眼睛阖了阖,他问我:

“知道怎么写了吗?”

我点点头。

他举杯喝酒,不再看我。放下时,球形冰块露出酒面一小部分,让他的气息有些冷了。

我只得再主动说:“你不问我的名字怎么写吗?”

他顺着我问:“怎么写?”

我一只手攀上他的肩,在他耳边说:

“陆是陆地的陆,冬是冬天的冬,再加上烬,我的名字就是冬去春来的意思。”

他任由我的动作,只说:“名字不错。”

没有阻止就是鼓励,我更加贴近,几乎倚靠着他,说:

“我给你拍了张照片喔,你要看看吗?”

不待他回应,我拿出手机,调出照片投射到半空。他看了几秒,微微勾唇,那股冷意便离了他,合进了雾中。

“拍得很好。”

我顺杆而上:“那你要怎么感谢我呀?”像小孩索要奖励。

“你想要什么感谢?”

他喝了口酒,喉结滚动,如欲喷发的火山,红雾似暧热的烟,让我也有些渴。

我放低身体,仰视他的脸,近乎撒娇:

“我要你喝的这杯酒。”

我说着,伸手去拿,他抬手避开,随意道:

“酒烈,小孩儿不许喝。”

小孩儿?这是在逗弄我?我脸上呆了呆,手忙脚乱地从挎包里找出身份证,送到他眼前,慌张地解释:

“我不是小孩儿,我、我已经26啦!”

“嗯。”

他笑了,拿下我手里的身份证,手撑着我的椅背,缓缓靠近我,像靠近一个吻,我屏住呼吸,他却停住,只是将身份证塞进我的包。

他望进我的眼,酒是被他喝进了眼睛吗?蓝醺醺的。他在勾引我,无论是镜,还是陆冬烬都如此肯定。

于是我情不自禁:“我喜欢你。”

“喔?”

他继续俯下身,手轻抬我的下巴,半闭着眼,呼吸间,酒味又纯又烈。四周的雾是海面的雾,唇是一只红帆靠近另一只红帆。

他是真的想吻我。我像被吓到一样,侧头逃避了他的吻。

“躲什么?不是说喜欢我?”似嗔似笑。

“啊?我……”

慌乱之下,我往后仰,就要跌下椅子,他伸手搂住我的腰。

他伤好了吗?我这样想着,抓住他的手臂稳住身体,隔着衣袖,手指按到之处恰好是他受刀伤的地方。

他皱眉,轻哼了一声,我赶忙松手,扶住椅子,语无伦次地道歉:

“对、对不起,我、我用太大力气了,抓疼、疼你了吗?”

他表情莫测,看着我不出声,我期期艾艾地试探:

“我、我罚酒一杯?”

他还是不说话,但松了我腰间的手。

我看着那蓝色的酒液,心下略略不安,我一喝酒就醉,醉了之后,就像失忆一样,什么人和事都不记得。我受过训练,不会泄漏秘密,但总归不在我控制之内。

可酒,依旧是个绝好的东西,它能帮我达成我的目的。

3

我将他的酒一饮而尽,果然很烈……

我抽噎:

“呜……好辣……好烫……”

我眼睛一眨,泪水成线流下,他旁观我哭了几秒,而后托住我的脸,拿起我点的酒碰到我嘴边,轻哄:

“来,喝一口,喝一口就好了。”

“呜呜我不要……”我推开,小口地呼气,舌头好像嘴里的一团火,从口腔灼到喉咙,我摸着肚子,胃会不会被烧穿了……

“呜……我的胃……”

“没事,没事,它好好的,嗯?”他将我抱在怀里,心跳像叹气,一叹一叹。

“呜呜……我……”

我眼前迷蒙一片,甚至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看到他覆唇而上,用他的水灭我的火。

我搂住他的脖子,蓝的眼睛、金的头发炸在我眼里,像烟花。我唇边衔着的是红纸屑吗?我一遍一遍地舔舐、含吮,才得出结论,不是纸屑,是放烟花的人。

是我喜欢的人,好喜欢。

“嗯……嗯?”

冰凉的手推开我的脸,我盯着那只红帆,颠颠簸簸,他说:

“……你喝醉了,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你家?我……”我好像忘记有些字怎么读了,委屈地说:“我不会……”

好想哭,他叹了口气,说:“别哭。”

他手碰到我的膝弯,我意识到他要横抱我,拼命摇头:

“抱……不要……”

他妥协:“我背你?”

我点点头,他弯下腰将我背起,走出酒吧。

晚风把我吹得清醒了一点,我拨开脖子上的金发闻了一下,好可惜,都是酒味,闻不到他的味道。

好可惜,我戳了戳他的脖子,那天为什么没把蝉刃刺进去,不然……唔……头好晕……想睡觉……他的背好舒服……

我闭上眼前,拽了拽他的金发:

“我不要坐车……”

“……嗯。”

4

我睡的不太安稳,抱枕长了手,总是想将我推开,想咬一口让他安分,却被那手掐住了脸颊,力道不大,只比抚摸重一分。

手很快便松开,可我也没了睡意。

“好烦……”

我哼哼了一声,睁开眼睛,不甚清明,但见飞金的发丝、磁白的锁骨,还有鼻间似淡似浓的清透的香。

我靠在一个人肩上,抱着那人的腰……嗯?腰好细,我忍不住摸了几下,牙齿发涨。

惹得那人声音隐忍低沉,呼吸颤在我的颈间,他说:

“……醒了?放手。”

我听话放开手,从他身上起来,愣愣地看着他微蓝的眼睛,胡言乱语:

“你虹膜、用的、什么香水?”

他的眼睛好香,似乎这天地间的所有好闻的气味都从这小小蓝色孔洞中一点点泻出。就像月亮大发慈悲,只身将日光酿成月光,送给人间,分文不取。

他适才弯着腰、单腿跪在床上,这会支起身体,放下腿站在床边。我以为他要走,倾身拉住了他的手。

他眼睫抬了一下,泻来一句酿得蓝深深的话:

“……是酒味,陆冬烬。”

我奇怪地问:“陆冬烬是什么?”

“……是你。”

“你是什么?”

“我是秋似酒。”

他眼里,蓝的是汐,白的是泡沫,汹涌、避无可避,要沾湿我……好熟悉的眼神。

酒?九?好熟悉的数字,让我有一颗牙齿好痒……

“把手放开,我去给你做一杯蜂蜜水解酒。”

“我不放,我不喝。”

我拒绝,拉着他的手指放到嘴边,就咬一口,我想。可还没张嘴,他已经抽出了手指,反过来捏住我的脸,俯睨地笑:

“又想咬我?”

我无辜地眨眨眼睛。

他分出一根手指,指尖顺着我的唇线,一颗颗磨过我的下牙。

“乖一点,不准咬。”

我含住他的手指乖乖点头,他松开手,唇齿间的手指如舌尖滑出。

床头柜上有抽纸,他抽了张揩手,目光从我唇上一扫而过,说:“去睡觉。”

把我弄醒了又让我去睡?我现在睡不着了!我不开心地朝他嚷道:

“我不要!我要、我要洗澡!”

他将纸投进垃圾篓,侧身看了我一眼,随即指了个方向。

“那边是浴室。”

晃动的发丝像在他眼里画了几笔金,闪闪的,他问我:“陆冬烬,你能自己洗吗?”

“当然能!我又没残疾……”

我挪到床边,光着脚掌触及木质地板,刚要站起来,我小腿一软,便向地上磕去,他及时搂住了我,我呆呆地“啊”了一声,问他:

“我、我的腿……我真有残疾?”

他将我抱上床沿坐着,拨了我额上的头发,低笑道:

“你醉了,陆冬烬。”

他继续说:“还要洗澡吗?我可以帮你。”

帮我?我下意识摸了摸背,背上好像有一个东西不能让他发现。

他双手撑在我两侧,眼神和声音上下左右地笼住我,带着不知原由的危险:

“陆冬烬,你要我帮你洗澡吗?”

我吞了吞口水,摇头。

“那乖乖去睡觉。”

他起身,危险的气息消散了,我胆子又大起来,晃了晃脚,理所当然地说:

“我的脚脏了,我要洗脚。”

我歪头看着他笑,“我要你帮我洗。”

他眉间的阴影聚了一瞬又无可奈何地消了。我想,他是一颗圆润的、毫无棱角的人型朝阳,既不予我黑暗,也不灼伤我。

他说:“……好,我去打水。”

水来得很快,深灰色的盆,冒着些许热气的水,放在我脚下时,金色的倒影臣服了几秒。

很舒服的水温,波动间微微的烫,他的动作很轻缓,触摸皮肤微微的痒。

水声一阵又一阵,我听着有着发困,深灰色模糊成山谷,手和脚是一团山岚似的留白。

然而,还有更白的,弯弯的,被很久很久之前的念想一次次叠加着,欲来欲白。

我听见自己问:

“九,你的手指上有几个月牙?”

我说完打了个哈欠,眨出一颗眼泪,当空落下,落到他的月牙上,像半片雪。

水白白的手指,金沉沉的声音,他说:

“你数数?”

“一个、两个、三个……好困……”

“是七个,别忘了,陆冬烬。”

我睁不开眼睛,胡乱地点了点头。

半睡半醒中,不知是叹息还是呼吸,上上下下地扰在我脸上,我伸手锁住了,用气音唤了声:“瞳……”

“……陪我一起睡……”

不知是叹息还是呼吸,他“嗯”了一声,似梦似幻。

半真半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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