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爵双目圆睁，明显受到不小的震动。

这是他头一次在这种场合看到妲罗没有畏惧得转身逃走，从他被抬进来开始，直到他在手下人面前教训麦格，她不仅一直驻留在大厅里没有离开，而且还仔细地观察着一切。

他更惊讶地注意到他的继承人表情从容，在鲜血面前毫无惧色。

女孩儿那双漂亮的眸子不再像往日那般无精打采，而是充满了灵动，生机勃勃的！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就连麦格都忍不住朝她说话的地方看去。

麦格·沃温（Megar Valwen）实在记不得自己这个弱智小侄女曾有流利说话的时候。

她不是个弱智吗？他甚至连她长得什么样都忘记了。

她只是一道阴暗呆滞的影子而已，不该出现在这里，还目睹了他被恐吓嘲笑的样子！

男爵虽然身体虚弱，却将种种变化都收入眼里。

眼前的小女孩儿似乎一下子心智顿开，精神奕奕，这与她那柔弱精致的美形成鲜明对比。

男爵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看错了。

这是他那自小就性格孤僻、少言寡语又蠢头蠢脑的女儿吗？

他看到鲁温修士和其他人似乎早已适应了这种变化，说明这不是今天才发生的。

他重重咳了一声，“我的女儿，如你所见，我这双腿已经残废了，恐怕无法再出战……”

“这些年的战争愈发残酷，跟随我的人死伤太多，我不能让那些已死之人的年幼子嗣上战场，那对他们来说是不公平的。”

妲罗能够理解他的心情。

这些年巴洛斯的骑士数量一直在减少，富有经验的老骑士不是战死沙场就是伤成了残疾，无法再随领主征战，而剩余的年轻骑士也是良莠不齐。

有的人稚嫩得拿不稳武器，就连男爵都不忍心让这些弱不禁风的人出去送死。

负责堡内事务的老格莱德爵士这时候开口发言：

“领主大人，今年我们还是暂时休养生息吧！巴洛斯已无法再负担一次战斗，这些剩余的骑士必须承担起保护城堡的职责，否则我们将无法面对黑暗森林的侵袭。”

提起黑暗森林，男爵的面色骤然阴沉下来。

在场一位资格最老的叫做马丁的骑士对他说：

“领主大人，今年冬天佃户的情况很糟，我们几乎没有什么收成。虽然冰海已经结冻，但我们一直没等到商旅前来，如果要平安渡过这个冬天，就必须趁着森林中还未有异变的时候去狩猎。”

大家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这个令人忧心的冬季，妲罗这才明白巴洛斯已经陷入了一种危局。

原本人人都期盼着领主能够得胜归来，好获得充足的物资，但现在他们不得不另谋出路，到那危机四伏的黑暗森林中去换得一线生机。

很久之后，当大厅中只剩下老男爵和鲁温修士，她听到男爵惆怅的叹息——

“哎……鲁温，精灵之血削弱了我们巴洛斯强悍的血脉，如果我有儿子就好了！现在连维吉尔也死了，看看妲罗，她的出现难道……真的是巴洛斯的终结？”

妲罗感觉到男爵望着自己的视线充满了遗憾和不甘。

“这么多年的努力，却换来如此孱弱的子系……”

听到这里她再也忍不住了，“我也可以战斗，父亲。如果叔叔可以接受训练，我也可以！我是您的后代，一个巴洛斯人，我也想成为一个真正的沃温家族的人！”

但是很快，她发现这番豪言壮语并未带来自己希冀的效果，男爵的眼神显示他根本不相信她能改变什么。

他摇了摇头，“你毕竟是个女孩儿，妲罗，女人不能战斗。你的美丽在冰海是一种残忍，打从你出生时我就知道你绝不是巴洛斯力量的象征——”

“精灵之血诅咒了沃温，我们将一蹶不振……”

妲罗的心湖瞬时冻结。

自己竟是个……诅咒？

在这个时代她被当做一个无用的花瓶，人人用着仰望和爱护的目光看她。

然而尽管她不甘心被视为弱者又能如何？如今的她甚至比麦格那样的人还要无用。

她失去了自己的健康体魄和身高优势，她所了解的知识无法应对这个严酷的世界，对那些奇异的魔法力量她也根本一无所知。

在现代社会，林夕晨是个业绩蒸蒸日上的城市白领，谁也不会将她当做一个单纯的花瓶来看待；但过去的人生已经一去不复返，如今这个时代可不是靠发**文、考考资格证、拿到客户订单就能混得开的世界。

她看着自己娇弱无力的手臂和纤细的腰，还有在寒冷面前瑟瑟发抖的身躯，无奈地吐了一口气。

却又咬紧了牙关，在心底暗暗发誓：

她绝不要当一个被人保护的花瓶、一个弱者。

即便要从零开始，她也要设法走上另一条精英之路。

城堡厚重的石墙隔绝了冻死人的寒冷。

室内温暖如春，火炉里燃烧着散发强大热力的银碳，这种东西是同七月谷中的半兽人交换得来，又名“七月火”，是一种专供贵族使用的极其昂贵的奢侈品。

如果不是妲罗天生娇贵，经不起寒冷，巴洛斯将可以减少这笔支出。

妲罗往自己娇小的身躯套上一件又一件厚皮毛夹衣，她想锻炼不再使用炭火。

她必须摆脱这种豌豆公主一样的体质，毕竟她不是真正的公主，可以一直在国王的城堡里养尊处优！

巴洛斯就只是一个边境地带的小贵族，总有一天，她会需要面对外面的世界。

“现在我要走到外面去适应这里的气候，克服寒冷是第一步。”

她的决心被巴洛斯的现实击溃。

这不是普通的冰寒气候，仅仅是在窗前吹吹冷风，她就躺在床上大病了好几天！

妲罗怀疑这该死的天气至少有零下三十度的魔鬼低温，在这里生活的人都天生拥有抗寒的粗厚皮肤，即便如此，也需要一定的脂肪和厚厚的皮袄来抗击寒冷。

妲罗躺在床上发着烧时，想起自己被从冰海里救回来居然没有死，实在堪称奇迹！

可……既然她不会冻死，早晚有一天也该能适应户外活动吧？

“你绝不可以再踏出这里一步！”保姆嬷嬷痛心疾首地宣称。

“我又不是残废，看吧，我好得很快！马上就可以再次出门了。”

她故意唱着反调，并制止嬷嬷的动作，“不要生那种炭火，我的房间不需要这么热。”

“可你会冻死的！你出现任何意外都会令我被问吊。”

“得了，我不会出现意外……”

“那上一次你被他们从海里捞回来的时候算怎么回事？”

门被毫不客气地推开，卷入一阵冷风。

妲罗看到麦格的女儿西莉亚绷着脸站在门口。

她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挑剔地形容：

“这房间里热得要命！我最不喜欢到这儿来，只有像你这样的废物才配呆在室内享受温暖。”

西莉亚（Celia）生得浓眉大眼，一头棕褐色短卷发，下巴较圆润。

以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来说，她发育得相当好。

个头儿足够高，微微丰腴的身体正是那种可以抵挡寒冷的富含脂肪的体态，这令她无惧于冰海的酷寒。

她的四肢也矫健有力，衬得整个人挺拔开阔。

这眉宇略显英气的少女穿戴着较精细的羊皮袄，腰带上镶嵌着宝石，其宽窄显示了她也有一副不错的曲线。

是的，她竟不似粗陋的冰海家族人的典型长相。

以北地冰海居民的样貌来说，西莉亚算是个难得的佳丽了。

她的美是一种健康强壮的美。

妲罗羡慕死了她那种饱经锤炼的体格，她心一横，对嬷嬷再次重申自己不需要那种昂贵的炭火。

“西莉亚说得对，这里热死了！”

“可你会冻死。”嬷嬷怀疑地说。

“不会。”妲罗若有所指地朝西莉亚望去。

后者蹙紧眉头，歪着脑袋看她，“你发癔症了？沃温大小姐，你是在拿自己和我比吗？少掉‘这个’你还能活命？”

西莉亚用脚踢了踢炭盆，“你最好不要给大家惹麻烦，我叔叔让你呆在哪儿你就呆在哪儿！”

“你要是那么想送掉自己的性命，就干脆像上次那样从窗户里跳下去，我十分乐意担当下一任巴洛斯的女领主。我可不会像你那样把一个姓‘布兰登’的狼引到这里来，只因为我需要一个男人的庇护。”

提起“布兰登”这个姓氏，妲罗被迫想到了自己的便宜未婚夫。

好极了，她在这儿还没长大呢，就被强行预订了出去。

她悲催地怀念起自己在现代世界交往的男友们，毕业以后她几乎半年就换一个，他们任谁都比这些壮硕如熊的冰海人清秀耐看得多！

她的眉毛垮了下来，显然西莉亚知道如何正确地打击她。

还有比被勒令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更糟糕的命运吗？

“西莉亚小姐！”嬷嬷发出惊喘，连连比划祈祷手势。

西莉亚则不屑地瞪她一眼，威慑道：“没有什么话能传出这间屋子！嬷嬷，你若是觉得有什么不妥，我可有一百种方法让你闭紧嘴巴。”

她说着晃了晃自己那把黑铁匕首。

“西莉亚是在保护我——尽管她言辞犀利。”妲罗挑了挑眉，尽可能笑眯眯地形容。

过去林夕晨的骄人业绩总会招来许多人的嫉妒，她十分清楚如何给自己塑造正面形象。

在她决定做什么之前，她一贯像这样保持观望的态度，尽可能友善地面对所有困境。

西莉亚从未想过这个傻子能与人交流，并且像这样在恶毒的言语面前不动声色。

看来传闻是真的！呆公主有一天真的清醒了，且还颇富心计……

她冷冷地丢下一句警告：“好好呆在这里别乱动！你若是出来乱晃就有得苦头吃了，别以为维吉尔死了，你就能顺顺利利地当上领主！”

“我必须告诉领主大人，西莉亚小姐被黑魔迷失了心智，祈祷诸神，祈祷圣王……”

在西莉亚走后，嬷嬷不停地捧着心口祷告。

妲罗很想告诉她，她怀疑她的父亲根本不会理会她的胡言乱语。

如果她把西莉亚在她房里撂下的狠话学给任何一个人听，大家反而会觉得是这老眼昏花的老太婆自己发了神经。

西莉亚·沃温小姐是麦格的女儿、领主的亲侄女，她可不像她父亲那样好吃懒做。

在妲罗过去模糊的印象中，西莉亚是一位精明能干的女强人，她不仅正义、热情、武勇，还十分能言巧辩。

西莉亚绝不会让人们认为她是个“恶毒”的女孩儿。

这天，妲罗做了一个梦——谢天谢地她终于做梦了！

而且梦回到了她以前所处的世界。

林夕晨躺在医院病床上，睁开眼看着这个纯净明亮的世界。

她的男友守在床边激动地望着她，“夕夕，你终于醒过来了，我还以为我要失去你了……”

他们恩爱地交谈了许久，一大堆亲戚朋友来来去去地看望了她，她还跟自己远在异国的父母通了电话，让他们放心不必赶来。

得知自己只是溺水而已，她着实松了一口气。

看样子她的黑暗城堡生活终于结束了！

乔安听了她在梦中的故事，不可思议地说：

“你还在重复做那个梦？说不准真是前世的记忆，哈哈……不过听上去还挺刺激的，要是我也住在一座宏伟的城堡里，我会开开心心地继承领主之位，有那么多男人为我效命不要爽死了？”

“你想得简单！这又不是在玩‘领主时代’那样的电子游戏，那里的生活真是太恐怖了——”

“地狱般的低温！没有羽绒服和空调，厕所熏臭不可闻，干硬的面包、泛着腥气的汤水折磨着我脆弱的胃肠……还有个叫西莉亚的女人每天都来挖苦讽刺我，然后我还被强行嫁给一个曾经侵略过我们的贵族男人……”

乔安张大了眼睛，惊奇地问：“你被嫁给一个陌生男人？长得帅吗？”

“让你失望了！我根本没见过他，他还没驾临我的领土呢。”

得知没有八卦，乔安很快就失去了兴趣。

林夕晨不能饶恕她的三心二意，非要抓着她大吐特吐自己的悲惨梦境——

“那座城堡里的骑士，一个个体格高大，粗壮如熊，我想那个世界里的男人可能都是这样恐怖的样貌……比起那些人的强壮，我却还是个身材瘦弱、未发育的小女孩儿，除了困在自己的小黑屋里，什么也不能做……”

“亲爱的，我真地很同情你……换我也受不了！”乔安搂着她安抚，“从现在开始看一些治愈型的电影，你就不会再做噩梦了。”

于是她连着怒刷了好几部温馨搞笑家庭喜剧，还有职场大女主剧，心里开始浮想联翩：

为什么她就不能梦到一个气候宜人、繁荣安定，美男子如云，且女性当家作主的美好时代呢？

林夕晨放下iPad，怀抱着希望，眼一闭，又回到了她的那座黑暗的城堡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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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黑暗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