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熙元年,正月,帝后滑胎,降旨停朝。
宁熙元年的初春,燕京一片繁华似锦。而朝堂之上,因为宁熙帝的开刀阔斧整治了一番,倒着实安静了一阵子。只是关于科举舞弊一案,因为徐宁的失踪,迟迟未能有一个结果。
如今朝野上下都在传皇后失子、周家式微,这后宫怕是要变天了。
庭前的花见第次开,天气逐渐回暖。周今宜轻阖着眼靠在榻前假寐,小白穷极无聊,用爪子有一下没一下的逗弄周今宜衣袍上垂下的丝带。
见她不理睬,小白扭头跳到案几上东踩踩西踩踩,一个回身打翻了琉璃盘。“哐当”一声轻响,枣子滚了满地,吓得小白跳起来迅速窜走。
周今宜被响声惊醒,懒懒地睁眼一看,笑着以手撑额叹了口气。小白是周浩轩托人送进来陪她逗闷解趣的。这小东西是一只白绒绒的雪狐,灵气十足,尤其爱粘着周今宜。
正奇怪外面怎么没动静,阿宴已放轻脚步走了进来,一见她醒了,再看这满地的枣子,回身便找小白,“小白,又是你在胡闹!”
小白自知闯祸,上一咕噜跳进周今宜怀中躲了起来。
还真是欺软怕硬,周今宜失笑,将小白拎起来丢给阿宴。
“小姐,皇上自那日后再也没来过凤仪宫,外头都在疯传——。”
“传我不日将被废后?传宁妃诞下皇长子,将母凭子贵即日将册立为后?除了这些,还有什么新鲜的呢?”
“小姐.......”
“最近的芳华殿的门槛都快要被人踏破了。可已经好久没人来看过小姐您了。”
“……”
“小姐,您就不要再和陛下怄气了!”
周今宜抚摸着小白,转过头来对阿宴问:“阿宴,你跟着我多久了?”
阿宴被问得有些发怔:“回小姐,奴婢自七岁入周家,至今已有十年。”
“你觉得陛下对我,可是真心?”
打了当今圣上一耳光还平平安安地活到现在的,娘娘您是第一个啊!
“小姐,陛下他终究是天子。”
“……”
“算了。”周今宜又把头扭转回去,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小白,“阿宴,你不会明白的。”
周今宜突然有些想念过往,女扮男装,走街串巷,做人做事向来只凭心意。
当日刚嫁入王府,她想的也不过是助沈南意登上帝位,这一生也就罢了。却在不知不觉中丢了心。
佛说“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她理解沈南意的所作所为,作为天子,他不过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罢了。她在意的是沈南意不信任自己。
天渐渐暗了下来,风吹落一树梅花。
良久,凤仪宫门口的小宫女一脸心奋的进来,对着阿离行了个礼:”姐姐,晚上皇上摆驾凤仪宫。“
周今宜躺在摇椅上,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微微睁开眼睛,面前站着冷峻的年轻皇帝。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了,却又一时半会儿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周今宜觉得有些好笑,往日见到沈南意,心里边满满欢喜的感觉都要溢出来,到了现在再看到沈南意,心里边居然只剩下沉重了。
“宜儿,你最近……还好吧?”
屏退了左右宫女,终究还是沈南意先开了口。
“难得皇上居然还记挂着这个。”
沈南意轻轻叹了一口气:“宜儿,我一直都很想来看你,但是我不敢。”
“哪里,陛下日理万机,忽略了臣妾也是应该的。”
“宜儿。”沈南意轻轻皱眉,“我们之间一定要这样说话吗?”
周今宜垂着眼脸没回答,沈南意起身走上前握住她的手:“宜儿,孩子的事是我对不住你,但我们总还会有孩子的。。”
“……”
“你能不能,再给我一些时间?”
周今宜的眼睫颤了颤,沈南意便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宜儿,你信我,用不了多久我会让你看到一个全新的大燕。宜儿,你信我。”
“陛下不必向臣妾承诺什么,你是大燕天子。天子一怒,伏尸百万。陛下既已下定决心,要让周氏一族万劫不复,臣妾也只能竭我所能,护我族人。”
“宜儿,你我非要到敌我地步吗?”
“若非陛下执意相逼,你我何曾会走到这一步!”
其实她也很想心平气和地和沈南意说话,也想和那些美好的过去一样温柔地告诉沈南意。
她明白沈南意在这中间也有自己的苦衷。可是只要一想到面前这个人不信任自己,哪怕她苦苦求她给自己时间来处理,还有那失去的孩子,她的心情就无法抑制地低落起来,就连语气都不受控制地变得尖酸和刻薄。
“好,很好!”面容刀削般的冷酷,沈南意眼光扫过案上的药碗,目光犀利地看着她:“皇后与其费心心思与朕做对,不妨多关心关心自己的身体。”
周今宜起身,腰身挺直,半低着头,话却非常清晰:“臣妾谢皇上关心。”
“皇后身子虚弱,往后宫中诸事便让宁妃妃代为打理。皇后在宫中安心静养即可。”
周今宜抬头,眼前的男子,狭长双目明亮不可逼视。
如今的他,大仇得报,江山在握,美人在怀,该是万事无憾了吧。
低头,轻轻地笑出声,深深跪拜下去,三叩九跪,行的君臣之礼:“臣妾谨遵圣旨。”
苏子风眸光微动,脸上表情复杂,沉默了一会,“难得皇后如此识大体,如此甚好!甚好!…..”
“臣妾恭送陛下。”
“你——”沈南意拂袖而去。
看着沈南意离去的背影,周今宜只觉得寒风穿透帘子,冰冷刺骨,有湿湿咸咸的东西扑面而来。
红尘陌上,只剩她一人独自行走。
小白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投进周今宜的怀抱,周今宜抱着怀中的小白感觉泪水肆意出来,却是再也忍不住,痛呜出声来。
只觉剧痛涌上心间,蹙着眉吐出了一口鲜血。
“小姐,小姐…….”
泪水簌簌地落下来,眼前的情景变得越发恍惚。
第94章 潇潇江欲流
自那夜之后,沈南意便再也没踏入过凤仪宫半步。
这样的结果,早就在周今宜的预料之中,所以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不再理后宫诸事,反而愈发自由。
虽手臂自上次受伤无法再持剑沙场,可在自己殿中随手练练还是可以的。她依旧该该吃的吃,该睡觉的睡觉,一成不变的日子和先前未出嫁的时候一模一样。
繁复而又凌厉的剑势一气呵成,剑归入鞘,只余些许洁白的梅花瓣悠悠落地。
周今宜接过阿离的帕子随意抹了一把汗,周今宜正准备折回房休息,谁知却在回头的时候,看见袅袅婀娜的女子从繁花深处走来。
花容月貌,一笑倾城,正是旧日大燕第一美人,如今的灵珑县主。
自霜月之变后,安瑾深居简出,周今宜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依旧是记忆之中的那张脸,可是却再没有了往日在慕容氏身边的温婉柔静。
“臣女见过皇后娘娘。”她弯腰给她行礼,连声音似乎都带着一股挑衅的味道。
“我还以为,灵珑县主此时应该伺候在陛下勉强,怎么有空来看我这样一个失宠的人。”周今宜懒得跟她演戏。
“臣女关心娘娘,特来看望娘娘。”左右见没了人,安瑾倒也敛去了低眉顺眼的神色,径直从地上站起了身:“不过短短数日,没想到发生了如此诸多事。还记得当日初见也是在凤仪宫中,那是娘娘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可如今沈大人入狱、娘娘又失去了孩子,后宫中人皆是踩低拜高,如今都围着芳华殿的主子转。”
“那又如何?”周今宜眼神微微扫过安瑾,原本平静无波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冷上了几分:“即便周家落寞,我周今宜一生光明磊落,总比你站在黑暗中来的畅快。”
谁知安瑾妩媚一笑,瞬间栖身靠近她,“光明磊落又如何?我萧家的一切,都将一一应验在周家身上。我父王的结局,便是来日周太傅的归处。”
“放肆!”周今宜下意识的一掌拍了过去。
“灵儿……”
耳边传来沈南意的痛呼,周今宜暗叹一声不好,还未来得及闪躲,便见沈南意飞奔过来。
与此同时安瑾的脸上再也寻不到一丝笑意,她苍白着小脸,双手紧捂着腹部,晶莹的眼泪便大颗大颗的落了下来。
“纵使姐姐恨不得将安瑾千刀万剐,可孩子是无辜的啊。”
周今宜脸色一白,将眼神看向沈南意,却见他此时整颗心都在安瑾身上。
“太医,快传太医。”沈南意呵斥了旁边神色慌乱的宫人,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安瑾抱了起来。
然而下一刻,在看向周今宜的时候,便双眼通红,“对灵儿,你就有如此大的恨意?你一向肆意妄为,却不想如今竟如此狠毒!”
周今宜看着安瑾的泪眼,男子的愤怒,顷刻间便笑出了声:“陛下有时间在这里教训我这个恶毒的女人唠叨,还不如赶快带你的女人去休息,别到时候皇子出了事,再赖我头上。”
语毕,再不管两人是何表情,脚步略微虚浮片刻,便再度挺直了脊背,执剑离去。
单薄的背影,止不住的伤心。
那日,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被叫去照顾安瑾,由于周今宜那一掌并没有怎么用力,所以安瑾的孩子并没有大碍。
只是经此一闹,灵珑县主有孕的消息就此传了出来。当日,宁熙帝下旨,册封灵珑县主为宸妃,居宸宫。
“咨尔萧氏,温惠宅心,端良著德。兹仰承太皇太后慈谕、以册宝、封尔为宸妃。尔其益慎妇仪、茂衍鸿庥于有永。钦哉。”旨下,六宫侧目。辰,乃北极星所在,如此尊贵的封号也唯有那样的女子才能用得。
次日,许是担心日后周今宜还会对安瑾不利,沈南意又踱步进了凤仪宫。
“往日你肆意妄为,做事向来只凭心意,我可以不干涉你。”他冷冷的看着她,眉眼皆是化不开的薄冰:“只是,灵儿是我的底线。”
“陛下莫非忘了,如今我还是这大燕的皇后,莫说区区一个宸妃,哪怕她日后诞下皇子,依旧要尊我一声母后。”周今宜抬眼看他,一向骄傲的眼里此刻却似死水一般的静,就连声音都难得有些软弱:“沈南意,我真的累了,你要宠宸妃还是宁妃,都随你去。我如今但求我周氏一族平安,莫忘了你曾经的曾诺。”
毕竟再怎么坚强,再怎么保护自己,她毕竟还是女子,毕竟一而再再而三伤害自己的,是她最爱的男人。
“周氏一族若能安分守己,我自当遵我诺言。”良久,沈南意长叹一口气:“宜儿,终究是我对不住你。”
周今宜抬头,眼前的人依旧是那副模样,却忽然觉得陌生了。
即便多年后,周今宜仍会记得那日的满宫结彩,还有那满目的红缎龙沈双喜字。
明明是暖春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她却感到阵阵的寒意,对阿离道:“帮我加件衣服,天冷了”。
周今宜的脸孔有些许苍白,正手支着头,细细查看科举一案的卷宗。
“尹公子说过,这药药性太烈,只能一时缓解,若是长期服用,怕是有后患。小姐你两个时辰前刚刚服用,此时万万不能再用了。“
阿离抬头,见她脸色苍白,只觉得心疼。那药是周浩轩特地带来的,不知何时起,周今宜有了头风之症,常常头痛难忍,宫中御医皆无法。周浩轩曾特地嘱咐,此药不可频繁使用。
“无妨,你且取来。”周今宜将信递到阿离手里,疲倦地揉了揉眉心,“亲手交到师兄手中,你知道怎么做?”
“是。”阿离将信封藏到怀里,“小姐。”她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说出来。
“什么?”周今宜挑开眉毛,头有些疼。
“若是陛下知道了,不好吧?”
“不碍事,你持**令牌外出,若是有人问起,你大大方方地说是去醉得意。”
夜深人静,周今宜疲倦已极靠在椅子上听阿离汇报,不由揉按着紧张的眉心。
最近一个月以来,安瑾那边断了与肃王等残部的联系,却与远在北胡之外的独孤意的联系频繁起来,让人生疑,她向来思虑缜密,这样暴露的行动反常得使人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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