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儿子啊,他叫张志民,他已经不读书了。”
顾喜是这么回答的。
叶寒在听到“张志民”三个字之后,顿时心跳如雷。
张志民就像她的梦魇,一瞬间又涌出来了。
她难以控制的想起了他那个疯婆子母亲。
当年张志民失踪后,她每天都站在校门口,盯着校门口经过的所有学生,那种眼神就好像每个人都是杀害她儿子的凶手。
她见过她很多次。
但那时候,这个女人远不像现在这么粗糙。
那时候的她,光鲜亮丽,阳光照在她身上,连头发丝都是精致的。
所以此时站在自己面前的女人一定不会是她。
叶寒心想。
况且她以前听张志民提过,他妈妈的名字是“玉笛”。
不是顾喜。
她记得,张志民提起母亲的时候总是笑着的。
她不喜欢那种笑。
就像此时此刻不喜欢听到张志民的名字一样。
“你很冷吗?”顾喜说。
叶寒猛地甩开了她的手,下一秒反应过来后又觉得自己刚才的动作似乎太过激动,忙解释说:“没有,我只是想到了一个人。”
“谁啊?”
“一个朋友。”
顾喜说:“你好像很害怕这个朋友,一听到他的名字就开始发抖,他对你不好?”
“不,”叶寒说,“他对我很好。”
她说:“他是这世上唯一没有对我不好的人。”
“这样啊,那你为什么害怕?”
叶寒咽了口唾沫,干涩的喉咙让她清楚感受到时间的流逝。
“我没觉得害怕,我只是……只是突然听到他的名字,有点吓到了。”她的思考能力在慢慢复位。
顾喜低声重复道:“吓到了。”
又说:“既然他没有对你不好,那你为什么会吓到?”
叶寒在黑暗里攥紧了那把钥匙。
“反正现在我们也走不出去,不如……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顾喜的声音好似从遥远的天边传来:“七年前,有个孩子失踪了,警察找了很久都没找到,那孩子就像人间蒸发一样,一点踪迹都没留下,所有人都觉得他死了,只有他的母亲坚信他儿子还活着。”
“之后他母亲找了很久,很久,很久。为了继续找下去,她把婚离了,也搬出了那座精致漂亮的房子。”
叶寒警惕起来,往后退开一步:“你是谁?”
顾喜像是没听见,继续说:“后来,另一个同样在寻找的女人找到了她,那个女人告诉她,她的儿子应该已经死了,但她不信,除非……让她亲眼见到她儿子的尸体。”
叶寒咽了口唾沫,鸡皮疙瘩不受控地涌了上来。
“那个女人却说,还需要一点时间确认,她等啊等,等了很久,忽然有一天,那个女人再次找到她,然后带她去了一个地方。”
顾喜的声音轻飘飘的:“你猜,那地方在哪儿?”
不等叶寒回答,顾喜接着又说:
“那地方啊,荒无人烟,除了她们以外,就只剩下数不清的坟墓,那个女人说凶手找到了,问她想怎么做。她说,如果她的孩子真的死在了那个人手上,她会亲自、亲手、亲口让凶手也人间蒸发一次。”
叶寒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顾喜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就像真的在说一个故事。
一个别人的故事。
“她会亲自到凶手面前,亲手剥开那个人的皮肉,亲口嚼碎那个人的每一块骨头、咽下那个人身上的每一口血水,她要让那个害死自己孩子的凶手,在临死前遭受最大的痛苦,她要叫那个人彻彻底底的消失在这世上,永远、永远也不会有被人发现的一天!”
叶寒再也忍不住了,高声喊道:“你到底是谁?!”
顾喜说:“你觉得呢?”
叶寒现在能想到的人只有那一个。
那个女人。
那个一直在找自己儿子下落的疯女人。
是她。
一定是她!
叶寒没有回答,转身就跑。
身后没有脚步声传来,她还没来得及沾沾自喜就一头撞上了墙壁,泥土的腥燥钻进鼻腔,一股凉意倾泻而出,她抬手捂住,湿滑水润的触感顺着指缝流出。
灯光亮起。
叶寒回头,看到了远处的顾喜。
顾喜站在那里,按着开关的手垂落。
头顶上,是一条简易电线连接的灯泡,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照亮了狭长封闭的地道。
叶寒有点呼吸不上来。
难怪刚才她们走了那么久都走不出去,原来顾喜根本就没打算让她逃出去。
蒋遥骗了她,她们是一伙的!
“顾阿姨,你别吓我好吗?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要一起逃出去吗?”
顾喜慢慢朝她走来,面无表情地说:“叶寒,你在害怕什么?”
叶寒摇了摇头,飞快回头看了一眼,她不知道身后的方向是通向刚才的屋子,还是出口,但现在她只能赌一把。
她转身就跑,刚跑出去几步,身后便响起了啪嗒一声,四周再度陷入黑暗。
叶寒扑倒在地,连忙爬起来贴着墙壁继续跑,她跑得跌跌撞撞,摇摇欲坠。
顾喜波澜不惊的嗓音如影随形:“叶寒,你在害怕什么?”
叶寒很快看到了远处的光亮,心里的希望黯淡了一半,因为那是她们刚才逃出来的那间屋子。
不过没关系,那里至少比这里安全。
叶寒飞奔过去,将铁皮门重重砸上,随即又把里面的铁栏杆狠狠摔上,她飞快捡起地上断开的铁链,重新缠绕上去。
铁皮门咣当一声,震得门顶的泥屑簌簌下落。
“叶寒,你在害怕什么?”隔着门,顾喜的声音传来。
还是那句话,问得叶寒心里一阵烦躁。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钥匙,又看门上紧紧缠绕的铁链,想来门外面的人一时半会也难以进来找她麻烦了,她扑通乱跳的心这才静下来。
隔着门,叶寒回答:“我知道你是谁,你想杀了我,没那么容易!”
咣咣震荡的门突然停止不动了。
叶寒深吸一口气,往后退开。
环顾四周,她很快发现了异常,这里的地面和墙面都是碎石子,密密麻麻的,她不明白这有什么必要。
约莫过了几分钟,叶寒依旧没听到外面传来动静。
她心里猫抓似的,呼吸急促不安,透过刚才被顾喜撞开的一点缝隙看出去,外面一片漆黑。
奇怪。
才这么一会儿,人去哪儿了?
突然,铁皮门咣当一声砸了过来,速度飞快。
叶寒距离很近,来不及躲开,被门砸了个正着。
她趴在地上,腰后传来剧痛,强烈的痛感充斥着她的脑子。
顾喜踩着铁皮门走进来,痛感瞬间直达全身,叶寒的叫喊堵在喉咙,发不出来。
她皱紧眉头,这一瞬间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希望痛苦快点过去。
但顾喜显然不想让她如愿。
她走到叶寒后背的位置蹲了下来,一边看着她无声挣扎,一边掏出了藏在衣服里的凶器。
叶寒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僵硬转头看去,只见寒光一闪,鲜红充斥了整个视线,耳朵传来的痛感缓慢抵达,她梗着脖子转回去,恰好看见了一个带血的耳朵躺在不远处。
她开始尖叫,疼痛让她丧失了所有思考能力。
顾喜高举那把尖锐的利器,无视叶寒凄厉的惨叫,用力刺在她肩膀上。
顾喜拔出刀刃,鲜红的血液喷洒在她脸上,她声音颤抖地说:“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刺下去的位置不致命,以至于叶寒品尝了极端痛苦之后,还保持着清醒的意识。
叶寒当然听到了背后的问话,那句话像一双无形的手卡住了她的脖子,尖叫声戛然而止,她说不出话。
顾喜缓缓起身,从门上走了下来,叶寒钻到空子,浑身抖如筛糠地爬了出来。
她的一边耳朵已经没有了,半边侧脸鲜血淋漓。
“我没有……我没有……”她低声喃喃。
顾喜像是失聪多年的人突然听见了声音,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她盯着爬不起来的叶寒看了许久,许久之后,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然而她的笑声听不出半点笑意,有的只是癫狂,刺耳,尖锐到极致,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
叶寒手里还攥着那把钥匙,忽然提起一口气从地上一跃而起,直奔顾喜。
笑声断开,顾喜被她撞了个趔趄,手里的刀没来得及出手,左眼便是一黑。
她摇摇欲坠,靠着墙壁及时稳住身形,反应过来之后,一刀捅了过去,正中叶寒腹腔。
顾喜的手抖得厉害,她感觉左眼也肿胀得厉害。
她用那只颤抖到摸不清方向的手按住左脸,手指沿着疼痛一路往上,摸到了一个硬物——那把钥匙。
此时就在她左眼里。
也许是第一次杀人没什么章法,人也冷静不下来,挨了这么一下之后,顾喜反倒是镇定下来了。
叶寒按着自己的伤处,顾不上鲜血汩汩流出,趁着顾喜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往门口走去,步伐摇晃。
她嘴里始终重复着一句话:“我不想死……”
她见过很多死亡,离奇的,平静的,凄惨的,可悲的,都没有像这一次,带给她如此大的震撼。
切身体会了一遍濒死的感觉,她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更渴望活着。
什么案子,什么凶手,什么手法她都不想再追求了,只要老天让她逃过这次,从今往后,她真的会好好活着。
活着,做一个让父母满意的孩子,一个让老师喜欢的三好学生,一个让社会认可的……好人。
但身后的脚步声如同吹响了死亡的号角,前所未有的恐惧涌上心头。
这一刻,叶寒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害怕”。
利刃穿透身体的凉意席卷而来,叶寒像被按下了定格键,站定原地。
临死前,她听到了顾喜,哦不对,是跟张志民完全相似的声音在说:“谢谢你,叶寒。”
她瞪大眼睛倒了下去,到死都不明白那句谢谢是为什么,唯一明白过来的是,那封信上写的原来是真的,死去的张志民真的回来找她了。
顾喜的左眼缓缓流下一道血泪,右眼蓄满了晶莹的泪水,她声音哽咽的开了口:“……谢谢你,直到最后,也还是个彻头彻尾的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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