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chapter 9

每当郑珣回忆起从前的日子,记忆里总是少不了蒋遥的身影。

蒋遥这个名字,伴随了他前半生最好的日子,而李晶这个名字,却贯穿了蒋遥的一生。

蒋遥有个姐姐,叫李晶。

李晶八岁这年,家里多了个妹妹,母亲为其取名李瑶。

也许是性格原因,寻常家里的姐妹花就算感情再好,偶尔也会因为一些事吵架,甚至大打出手,偏偏李晶对这个妹妹爱护有加,无论得到什么,都会给妹妹分一半,从没有过半分争吵。

李晶温柔善良,那个比她小八岁的妹妹却泼辣顽劣,两姐妹性格天南地北。

三岁的李瑶已经可以在幼儿园以一打十,到了五岁上大班便可以称王称霸,园里的老师都对她头痛不已,一学期下来,幼儿园老师平均会和李瑶的妈妈沟通上百次,每一次无一例外,都是她又把班里哪个小朋友打了或是咬了。

整个幼儿园期间,李瑶的母亲几乎跟整个班里的家长都道过歉,李瑶因此挨了不少打,家里甚至还怀疑她是不是脑子有毛病,所以才没办法跟同龄人好好相处。

李瑶每次挨打的时候,都会上蹿下跳地躲避,她的逃跑速度是越来越快,可到底只是孩子,手短腿短跑不了多远就会被逮住一顿打,每当这时,着急忙慌跑出来挡在她身后的总是李晶。

李晶这时候已经十三岁了,原本母亲打算送她读住校,但一想到自己要是不在家里,李瑶那个性子免不了又要挨多少打,到时候就没人护着她了,于是她跟母亲提出了走读,正好家里也近,走路也就十多分钟。

从小到大,李瑶躲在李晶背后作威作福,所有人都觉得她会变得越来越骄纵霸道,因附近邻居家的孩子都在李瑶手下吃过败仗,所以家家户户都警告自家孩子别有事没事去招惹她,但李晶却会带着小礼物和李瑶,挨家挨户跟人道歉,托李晶的福,李瑶就算再霸道,也总有孩子看在李晶的面上,愿意跟她一起玩。

李晶在大院里是温柔的大姐姐,年幼的李瑶是人人都怯的小魔头,两姐妹的性格是一个天一个地,不止性格不像,就连长得也不像。

李瑶曾问过姐姐,李晶耐心为她解释,说有的人像妈妈,有的人像爸爸,也有可能谁都不像,但是他们只要永远生活在一个家里,那就永远是一家人。

李瑶也这么想,只要姐姐永远都陪在她身边,那她就什么也不用怕。

只可惜事与愿违,五岁这年,李瑶家这片要进行拆迁,他们必须要尽快搬走。

也是这时,李瑶心里头生出些许恐慌,她有种感觉,感觉姐姐可能要跟她分开了。

她不想分开。

隔壁邻居家的儿子,叫郑珣的,是李瑶的幼儿园同学,也是她的小跟班,彼时的郑珣还是个瘦不拉几的小矮子。

那天他们在公园荡秋千,李瑶坐,郑珣负责推,他一边龇牙咧嘴地推圆滚滚的李瑶,一边气喘吁吁地说:“你爸爸妈妈好像要离婚了,你和晶晶姐是不是也会像楼上小虎子和他哥一样分开了?”

李瑶记得,小虎子有个哥哥,他的爸妈闹离婚,之后小虎子的哥哥就被他妈妈带走了。

李瑶听到这话,突然从秋千上滚下来,在沙地里翻滚了好几圈才爬起来,气冲冲地问郑珣:“你听谁说的?!”

郑珣被她这样子吓得说不出话,支支吾吾竟是直接哭了出来,李瑶踢了他一脚,扭头就跑回了家,刚到家就撞上了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开的母亲。

李晶就站在门边目送她离开,李瑶气得小脸皱巴巴的,边哭边闹,就是不准她母亲离开,她冲门口大喊:“姐姐,你快过来啊!快叫妈妈别走!”

李晶过来抱着她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母亲眼眶也是红的,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她蹲在李瑶面前,问她要不要一起走。

李晶亲了亲妹妹胖嘟嘟的脸颊,拍拍她的后背:“去吧,你跟妈妈一起走。”

李瑶抽抽搭搭地问:“为什么我们不能一起走?”

她们的父亲常年在外打工不着家,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还是这两年才回来重新找了份工作,李瑶对他没多少感情,到后来也始终亲近不起来,她不在乎爸妈是不是要离婚,她在乎的,是姐姐和妈妈还有她能不能一直在一起。

李晶哭着摇头,说:“我们要是都走了,家里就只剩下爸爸一个人了,瑶瑶你别担心,我以后会经常来看你的。”

李瑶被母亲强行带走,李晶则继续留在家里,李瑶为此跟母亲闹了很久,后来上了小学,慢慢懂事,也明白了不是母亲的错,是姐姐心软,放不下让父亲一个人孤苦伶仃所以才选择了留下。

李瑶的母亲很快给她改了名字,随了母亲的姓氏,改叫蒋遥。

没了李晶的保护,蒋遥还是那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小时候在幼儿园打遍天下无敌手,到了小学也一样,即便是跟一些高年级的男孩打架也不落下风。

只不过打人打得多了,也免不了有受伤的时候,每当这时,蒋遥就会跑到李晶的学校去等她,等她给自己擦药,听她对自己唠叨几句。

一转眼,李晶已然是大二学生。

李晶每次都会细心给她擦药,也免不了要多说几句,还会拿着做家教赚来的钱带她去买吃的用的,人人都知道蒋遥有个对她非常好的姐姐,也知道蒋遥除了姐姐,还有个事事以她为首的青梅竹马小跟班。

蒋遥上了高二之后,成绩渐渐跟不上,李晶已经毕业两年,那段时间正在准备教资考试,又忙着兼职赚钱应付生活,即便自己的日子已经忙得不可开交,在听说了蒋遥成绩倒退之后,即便压缩睡觉时间也还是要腾出时间去给她补课。

在蒋遥印象中,姐姐似乎无所不能,成绩好性格好,长得也好,她时常担心将来的姐夫会是什么人,要是姐夫对姐姐不好,她可能会提刀上门杀了那个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李晶不负众望,顺利考上教资,也通过笔试面试进入了南城最好的初中工作,所有的一切都在变好,谁都没想到,意外却在这时候降临。

班主任着急忙慌出现在教室门口,招手叫蒋遥出去时,她心底就已经隐隐感觉到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但她怎么都没想到出事的会是姐姐李晶。

车祸。

肇事者酒驾逃逸。

蒋遥到医院的时候,急诊室里抢救无效的姐姐刚好咽下最后一口气。

太平间里母亲撕心裂肺的痛哭,父亲抓起水果刀刺伤肇事者的画面,都像烙印,刻在了蒋遥的记忆里。

那天下午,她站在姐姐的尸体旁边,手抖得不像话,最后过来帮忙掀开姐姐面上白布的,是郑珣。

也是那时候,医生过来告诉他们,李晶生前签过器官遗体捐献同意书,现在人已经意外离世,如果家属有意愿让死者完成捐献,必须要签字才行。

蒋遥愣在原地,恍惚很久。

随后她想,那是姐姐生前做的登记,那是姐姐想完成的事。

她抓起签字笔就要签字,医生却拦住她,说要监护人签字同意才行。

然而母亲已经哭得几近昏过去,父亲也因为伤人即将被警方拘留,最重要的是,他们一致认为李晶必须留个全尸,只有这样,他们的女儿才能安心下黄泉,要是捐献了器官,去做什么大体老师,那就是死无葬身之地,连个全尸都没留下,死了都不得清净。

蒋遥把父亲撕得稀碎的捐献同意书一点点捡起来,然后哭着给母亲磕头,执意认为那就是姐姐生前的意愿,她必须要替她完成。

因为那是她知道的唯一一个,可以帮姐姐完成的愿望。

相伴十七年,她得到了姐姐全部的爱,到头来,她什么都没来得及为姐姐做,甚至到死,她都没对姐姐说过一句感谢的话。

太平间的地板上,留下了蒋遥磕出来的血,留下了她悔恨的眼泪,留下了她永远也无法磨灭的痛苦。

在她的强烈要求下,父母最终同意了签字。

后来,十七岁的蒋遥在法庭上差点杀了肇事者,警察几乎按不住发怒的她,她对肇事者说:“总有一天,你要付出代价!”

她撕扯着嗓子,几乎要咬碎了牙齿,冲肇事者大吼:“我会让你付出千倍万倍的代价,你等着!这辈子你都别想好过!”

十年过去了,蒋遥依然记得那天的太平间有多冷。

她缓缓抬起手,红色的笔尖在照片上落下两条鲜红刺目的交叉线。

照片上是个中年男人,穿着西装,戴着银边眼镜,微微笑着,看上去温文尔雅,红线划过他的脸,染红了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

在这张照片的旁边,贴着另一张照片,那是另一个被画上红叉的男人。

红笔从手中滑落,蒋遥的手指在颤抖,她对着照片慢慢勾起唇角,露出笑容,接着,转头看向另一边。

在电脑旁边的柜子上,立着一个相框,阳光下的年轻女人熠熠生辉,笑得很温柔。

隔着这么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蒋遥眸光闪烁,笑着开了口:“姐,第二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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