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刚到学校工作时，郭振邦还是个兢兢业业的普通教师，当时他接手的班级，是年级里成绩最差的一个班，他那时天真尚存热情未灭，经常备课备到深夜，讲课时也十分认真，对于不认真学习的吊车尾同学，也会反复苦口婆心地劝告。

他的努力并没有白费，两年的时间，这个班的成绩从倒数第一回到了中等，学生们也没大没小的叫他郭哥，胆子大点的，还会直接在路上搭他的肩膀，一看就很得学生们的喜欢。

教师办公室里的老师时常开玩笑，说羡慕他能和学生打成一片，当时郭振邦的心里也是隐隐得意，充满了成就感。

两年后，他又再次被调去带高一，接手的又是最差的一个班，这次的班里有几个学生冥顽不灵，就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郭振邦选择了放弃，他认为把心血花在那些成绩更好的学生身上更有价值。

多年以后他才知道，一个成绩好的学生往往会觉得那是自己天赋加努力的成果，成绩不好的学生，反而会记得并感激老师在他身上花的心血。

到了第五年，他依然在带最差的班，那一年钱瑞芳从四中调进了二中，一来就带了一个排名前三的班级。

又过了五年，钱瑞芳已经是年级组长，郭振邦依然没能评上高级教师，这个时候他发现，原来学生根本无关紧要，他一直以来都努力错了方向。

那时候吴校长还是副校长，郭振邦把宝压在了他身上，从此鞍前马后任劳任怨，不到三年，吴校长就把他推上了年级组长的位置。再后来，他和钱瑞芳相继成为了副校长。

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暗地里把钱瑞芳当做自己的竞争对手，职位，薪水，工作内容都是他关注的重点，说一句他是整个学校里最了解钱瑞芳的人都不过分。

或许当时冥冥之中自己就意识到了未来会有这一天，郭振邦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平复焦躁而兴奋的心情，脚下不小心踢到一个纸团，他扔文件的时候向来都是选择用碎纸机碾碎，这应该不是自己扔的。

捡起来打开一看，竟然是钱瑞芳这一两年对外为学生采购服装的记录，从普通校服到各种庆典活动的服装，她选择的供应商背后都是自家亲戚控股，采购价格比相同面料类似设计的服装要贵30%。

这件事郭振邦早就知道，问题是这个扔纸团进他办公室的人是谁？这个人又是怎么知道的？目的又是什么？

他的办公室在二楼，打开窗就能看见校外人来人往的林荫小道，想从外面扔个东西进来难度不大，但要查起来就跟大海捞针一般，而且他现在也没这个功夫。

钱瑞芳等了两天，吴校长依旧没有任何动作，那封举报信就像石沉大海一般。

看来吴校长是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直接冷处理，拖到退休就算完事了。

她的这番推测还真是冤枉了吴校长，吴校长原本已经下定决心要推荐郭振邦，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有人举报他殴打学生，虽然郭振邦否认了，但吴校长心里实在有些不踏实。他不想把这件事情闹大免得伤了自己的面子，因此这两天对郭振邦多番敲打几次试探，谁知郭振邦油盐不进，仿佛智商突然降了一半似的听不懂他的意思。

一看他这个样子，吴校长也有些不满，又开始犹豫起人选来，早上饭都少吃了半碗。

这些难处钱瑞芳自然是无从得知的，但她知道在战争中时机的重要性，强有力的攻击比任何防守都来的有用，这种试探的举动她只能做一次，接下来必须一击即中，让对手再无还手之力。

下定决心后，钱瑞芳迅速联系了几家熟识的媒体，宣称自己在工作中发现了一些骇人听闻的事件，因为怕被对方报复，所以只能把证据提供给媒体，希望他们将其曝光。

这些媒体想搞大新闻正愁没有素材，而钱瑞芳在采访中的讲述声情并茂，多次怒斥此人对不起人民的信任，不配从事教育行业。最重要的是，她还收集了证据，即便这证据的来源和真实性尚且存疑，但在新闻界，快是生命，慢了就只配叫旧闻，所以这些媒体第二天早上纷纷刊出新闻稿，标题也一个比一个抓人眼球。

“市重点中学副校长竟是赌鬼? ! 孩子的教育该如何保证?”

“副校长挪用数百万公款，重点中学究竟多有钱”

“教育行业**令人震惊，副校长用公款赌博”

“教育行业频出丑闻，问题到底出在哪？”

这些报道一经发出，立刻在社交媒体上疯狂被转发，迅速登上了热搜第一。

一大早，二中的校门口就被挤得水泄不通，中间的大铁门已经锁上了，势单力薄的保安守着旁边仅供一人进出的小门口。在保安室工作的这些年，这是他第一次接到校长室的电话，校长严令一定要守住校门，保证全校学生的安危，令他油然而生一种从未有过的使命感与责任感，面对黑压压的人群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入校的学生不仅要穿校服，还要核对学生证，免得被别有用心的媒体混入学校，只是这样一来，入校的速度就明显慢了下来，学生们很快乖乖在门外排起了长队，有些兴奋地指着记者们窃窃私语起来。

脑子灵活的媒体顺势举起话筒和摄像机采访起排队的学生来，“同学你好，请问你对副校长郭振邦的印象如何？”

被问到的男生一头雾水，“副校长是谁？我不认识啊，我才高一。”

话筒立刻转向下一位同学，“你好，请问你看到副校长郭振邦挪用公款赌博的新闻了吗？”

“啊？我早上忙着赶车，还没来得及刷新闻。”

“……这位同学呢？”

“郭副校长平时人还挺和气的，真没想到他会做这种事情。”

记者眼前一亮，立刻追问道，“这位郭副校长平时的作风和穿着怎么样？”

“穿着?应该就是衬衫、裤子加皮鞋，中年男人不都这样穿吗？”

“那郭副校长还在给学生上课吗?”

旁边一个男生抢答道，“有，他给我们班上数学。”

记者把话筒递了过去，“同学，那你觉得郭副校长的课上的怎么样？教学水平和其他老师比如何？”

“他的课听起来很费劲，讲的内容跟东拼西凑似的，我觉得教得不好，他还爱诉苦说工作很累，事情很多，老张的课比他上得好多了。”男生吐槽道。

总算问到一点有用的东西了，记者精神一振，“你觉得二中这几年的教学质量是否在下降？从数据上来看，二中每年的重本率都在持续下滑。”

“二中的重本率真的一直在下滑吗？唉早知道就该听我妈的去念一中，不过我家离二中近一点，早上不用早起。”

“……如果未来你的初中学弟学妹要选择高中，你会向他们推荐二中吗？”

“这个啊，”男生思索了一会儿，“其他学校的我没待过，课我也没听过，不好比较，还是干脆按升学率来选吧。”

记着还要再问，就被赶来的保安打断了，“你们赶紧进去，上课要迟到了。”他也不敢再慢慢细查，学生们顿时一溜烟的跑进校门，只剩记者们仍守在门口。

郭振邦却一直没有现身。

他一直有在早餐时看时政新闻的习惯，发现第一篇报道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但很快相关的新闻越来越多，甚至有人直接在校门口开启了直播。

学校是去不了了，家庭住址也迟早会泄露，他只来得及跟妻子说一句，不要给陌生人开门，就取了手机、身份证和银行卡，拿着包开车走了。

手机很快就震动起来，电话一个接一个的涌进来，他把手机关了机，驱车到最近的ATM机取了钱，住进了一家星级酒店。

此刻，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昨天把对钱瑞芳的举报材料交到了教育局。

“果然厉害，这么短的时间能查出这么多东西，”黎悦刚刷完一篇最新的报道，赞道，“当时找你算是找对人了。”

坐在她对面的正在Alan，“专业范围内的事情而已，毕竟雇主给的多，能调用的资源也多，这是之前答应你查的陈慧娟的资料。”他拿出一个文件袋递过去。

黎悦直接打开翻了翻资料。

“用一句话来总结的话，陈慧娟很无聊，”Alan喝了一口咖啡，“每天按部就班的上班，回了家就看书做饭，休息日逛逛书店，在公园散散步，对了，她一直在匿名资助两个山区的小孩。”

黎悦快速把资料浏览了一遍，合上文件夹之后她忽然问道，“如果你的小孩要上学的话，会希望谁来做校长？”

Alan愣了一会儿，似是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这种问题，“说实话，我觉得他们三个都不怎么样，但是如果非要选的话，我选陈慧娟。”

“我也会选她。”黎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