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轶跌跌撞撞坐在这艘小舟上,只是被呛了几口水罢了。此时正咳得狼狈。这画舫里的人,总算是急忙赶来了,不过宋璟这小舟,自然是容不下如此多的大佛,刻意换了重心,让船摇晃起来,众人皆知,这小舟装不下这么多人,便来了两个,前来关切上官轶的情况。
宋璟已然将人救上来,自然也不愿放过这关切的机会。寻出一张帕子,蹲下身来,给上官轶擦拭已然湿透的鬓角。
他鬓角处沾染了脏污,不过宋璟也没真凑上前去擦拭干净,不过是做做样子。此时上官轶抬起眼眸来,宋璟便对上官轶轻柔一笑。宋璟所在的位置,面临湖面烛光,柔柔光色笼罩他的面容之上,只显得更加朦胧如幻,如仙临世。
上官轶呆呆瞧着宋璟。宋璟便轻声问道:“衙内?”
旁的已经有人来拉上官轶,也喊了一声。上官轶不耐烦地说道:“方才落水,也不见你们赶来救我。还让这小官人费劲拉我一把,要你们何用?”
虽说是夏日,但跌落这深水当中,始终觉得严寒难耐,身上湿漉漉的衣衫紧贴着,也觉难受。再次面对宋璟时,上官轶面上带了亲切笑意,此时那看向宋璟的目光,却不是那轻浮孟浪的神色了。
他轻声说道:“宋小官人,我现下衣衫尽湿,要进里面去换身新的衣裳。这小舟真是不稳,还是到我舫上去比较好。我唤人在我们身后撑着这船跟着就是。”
这一次,再一次面对上官轶的邀请,宋璟没有再拒绝,只说道:“多谢衙内。”宋璟站起来,手中还拿着那帕子,那上官轶却伸手过来,轻拽了帕子说道:“这帕子已然脏了,我替小官人处理就好。”
方才宋璟确实没有怎么碰着他,哪里有弄脏这说法。可这上官轶想要,宋璟便将这东西给他了。于是这般,此次宋璟以救命恩人的身份,上了那画舫去。
这上官衙内,那确实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方才那般动静,自然被周围所有人都瞧见了。甚至刚才跳下水要救上官轶的人,见上官轶早已入舫去,慢慢游上来,回到自己的地方去了。
其中还听到有人叹息道:“还是叫人给先救了。若是能救那上官轶,这一救命之恩,不知要换多少钱财地位呢。”
虽说这上官轶诨名在世,但到底众人皆知晓,他是个知恩多情的。再加上他父亲乃为一品太尉,各处都盯着他上官轶的品性,要接机弹劾太尉去。
所以这众目睽睽之下,若是能成了这一恩,不知有多少好处呢。但到底还是给人率先救走了。此时一个黑衣侍卫,也慢慢爬上了船。最后进入里面去,与里面的人说道:“属下去晚了。”
上座那位将目光收回,他面上带了轻柔笑意,他说道:“我已然瞧见了。”目光一掠,瞧见身旁的人目光怔愣凝望那处,于是便询问道:“瑜瑾,方才你就盯着那位小郎君。可是你认识的人。”
这位叫做瑜瑾的人转头过来,分明是沈聿礼的面容。面对这一声问话,沈聿礼说道:“确实是认得的人。不过见过两面罢了。”
“瞧着你对那小郎君极为感兴趣?”
“这小璟郎君,确实长得极为好看。不过瞧起来形貌怯弱,不禁有些怜爱。”
“你还有怜爱的时分,实在稀奇。”这人笑着说道。
沈聿礼又说道:“之前见了他写的那手字,是极好的。如此便也知此人心性沉稳刻苦,若是多加以教导,定然能有一番作为。不过似乎幼时经历不好,现下看起来有些愚笨,实在是可惜。”他说完此话,见对面的人闷咳起来,便立即说道:“还是将窗关上罢。晚间风大,容易着冷。”
那人笑着说道:“我若是将窗关上,你哪里有机会瞧你那小璟郎君?”
沈聿礼迎着他的眼睛,不禁有些窘然。于是便说道:“方才有些失神,实在是不该。只是我惊奇的是,那小璟郎君怎么一个人出来游湖,到底是初次来长京的,还是有些担忧。”
“既如此担忧,不若然找个理由,将那小璟郎君带过来就是了。”还是没将窗户关起来,于是目光遥望过去,依旧落在那画舫上。
这边宋璟被邀入画舫当中,便觉得这里面别有洞天。别看这画舫外在和寻常画舫没什么不同,原来这里面还真是宽阔非常,奢华靡丽。
里间早已经坐了不少人,却不想他再进来,也不显得拥挤。上官轶此时待宋璟的态度,确实大有改变,多了几分正经,还与仆人吩咐好生看顾他。又转身对宋璟说,他得前去换身衣裳去。宋璟点头,于是这般,宋璟就被安排入座,与里面这几位面面相觑了。
这几位当中,有一些长得面容清隽,倒是长得好的。其余一些,看起来也是身着不凡,应当也是某些官员子弟,是上官轶的好友。其中一位对宋璟道:“看来还是进来的,我就说,肯定还会上来的。方才是谁赌不上来的?通通把东西拿来!”这一句话出来,还有些凝滞的气氛,骤然缓解。有几位给仆人递去东西,全给那人送去。
又有一个对宋璟说道:“你怎么不再矜持一些时候呢。我还觉得,你要过多清高一些时候。”
这话语听起来还真是刺耳,想来这几位,方才上官衙内落水,也没出去瞧上一眼。也就不知是宋璟救的上官轶,此时他的身份,哪里还仅仅是一个被上官轶瞧上的俏郎君呢。
不过理应也有人去瞧了,只是此时这些蠢人如此行事,到底不好说些什么。自然是坐等看戏罢了。
宋璟听闻他这话,并未说些什么,别的人也附和着他说,宋璟全然一副没听见的模样。只是掀开面前的盖布,用手指轻轻拈起一块糖糕。垂着眼睫,让别的人瞧不清任何神色。
旁的一个仆人赶忙给宋璟倒了茶,他说道:“小官人,这糖糕甜腻,配茶最好。”
宋璟接过茶来,还未品上一品,这上官衙内的茶如何,上官轶便从里间出来了。这速度还真是快。众人一见上官轶出来,又知晓上官轶落水之事,便都一一上前去关切几番。顿时上官轶便被围拢了。宋璟也是上前去。
不过指尖依旧拈着点糖糕,他一副难以靠近的模样立于外侧,便悄然在方才说笑他男人的坐席上,碾碎了糖糕落于其上。碎糖糕细小,还被掩盖于袖下,又都忙于关切上官轶,自然无人能够瞧见这一番景象。
宋璟默然做完此事,他本无意一定要关切上官轶,便要重新坐回去了。上官轶见周围一张张的,都是那些人的面孔,仔细瞧了一圈,都未瞧见那张明丽漂亮的面孔,便又仰起头来往那边一看,瞧见宋璟又默然回去的模样。
上官轶便立即喊了一声:“宋小官人。”他忙从这群人里挤出去,宋璟也转头过去,见上官轶想要牵他的腕子,便状似自然地藏了手。上官轶也似是发觉自己莽撞,又收回手来。
明明才穿戴的衣饰,站立在宋璟跟前,还重新整理了一番,对宋璟直接拱手道:“多谢方才宋小官人出手相救,想来是我心下激动,脚下不曾注意,便跌入水中了。要不是宋小官人,那些没用的,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捞我呢。”
上官轶这一番话说出来,身后的众人皆惊。又见上官轶态度如此,分明是没有将宋璟当做普通的粉面姘头,其中有人想起方才之言,便心下颤颤。惶惶不敢言。也不知晓上官轶听了多少。
这上官轶此时哪里还管他们,眼中心中也只有宋璟了。忙招呼宋璟坐下,左一句宋小官人,右一句宋小官人,喊得极为亲切热情。说是为了答谢,要给宋璟送去什么东西,听得周围的人一阵眼红。
别的人,上官轶事一概不管了。宋璟又是保持缄默,只听上官轶说话。
上官轶也只管一股脑说些自己的话了,他说道:“不知你到底是哪家的小官人,我之前在这长京,从未见过你。想来这长京还没有我不认得的人。那么就是从外来的了。不知什么时候来的长京,可游玩这长京了?长京我熟悉得很,你要是不熟悉,叫我带你就是。你想去哪里游玩,有我定让你能够好玩一些。”
上官轶才如此说了这些,突然那边传来一声惊叫。烦扰得上官轶皱着眉往那边看去。只见一人的脸上已然开始爬上了飞虫,围绕着他飞转不停。上官轶不耐烦道:“不过是飞虫,有什么好叫唤的。都说盖好糖糕就是了,没盖好就少在那叫唤。”
宋璟还是头一次见这飞虫,还真是一股脑往那人身上飞去,都是黑色小小的飞虫,从腿部爬上去,又爬到人的脸上。怪不得之前观宣让他及时盖好,原来是这般模样的。
确实是骇人得很。
那人被上官轶训斥了一番,不再说话。只吩咐身旁的仆人,将这飞虫抓起来。于是一阵喧闹,上官轶忍无可忍,又转头对那边说道:“到外面去,省得飞到我们身上来。”
于是这人又不得不到外面去了,宋璟见他灰溜溜出去,心下好笑,面对上官轶的此时,脸上的笑便也遮掩不住,比方才更为灿烂明艳,让转头回去的上官轶先是怔愣了一下,又笑着说道:“什么事情如此好笑?”
倒是不等宋璟说些什么,他又开始说一大堆话了,宋璟简直没有下口搭话的时候。不消片刻,又有人进来,喊了一声:“衙内。衙内。”
上官轶转头又皱眉道:“到底何事烦我?”又见来人急急忙忙,于是便又说道:“这是怎么了。慌忙成这副样子。”
仆人说道:“小侯爷邀您上船喝酒去。”
上官轶说道:“小侯爷?哪位小侯爷?”仔细想了想,又说道:“你说是沈小侯爷?不是前去江岭去了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确实一段时间没见了,我与他平日关系一般,怎么的现在还邀请我去吃酒?便说我忙着呢,方才落了水,身体不适,不便应邀。”
说罢又转头要对宋璟说些什么,外间传来一道温润的声音:“怎么的,一段时间没见了。倒是与小衙内生分了?”宋璟抬眸看去,见外间走来一人。原来真是沈聿礼。
没想到自己出门一趟,竟然还能遇见他,还真是热闹。这般想着,那沈聿礼瞧见他了,还对他一笑,说道:“原来小璟郎君也在,前几日见你还带有几分病弱之气,今日便好些了。也替小郎君高兴。”
这话出来,不仅是上官轶,周围的人也才知晓,原来这宋小官人还和沈聿礼是旧识。宋璟站起来,对沈聿礼要行礼问候,沈聿礼就直接上前来,扶住宋璟的手臂笑着说道:“怎么的,才几日不见,小璟也是生分了?”
上官轶瞧了瞧宋璟,又瞧了瞧沈聿礼。他倒是没站起来,就坐在两人中间,两人都看了一眼,随后说道:“你们俩认识?”
沈聿礼只是脸上带笑,只说道:“今日一连能遇二位旧识,实乃幸事。这不得到我的舫去,吃两口热酒?也可暖一暖衙内的身,驱散方才所感的严寒。”
上官轶又瞧一瞧宋璟,瞧一眼沈聿礼。他本无意想去,只是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倒是让他好奇。更何况还未问出宋璟的身家,便站起来说道:“那好吧。便上你那去,吃上两口去。”
于是这般,宋璟又跟着他们去了。他想着原本一个上官轶,倒是应付起来轻松些,还没想着脱身之法赶紧离去。没想到还来一个沈聿礼,多了一个沈聿礼,还得多一个应付的人。不禁觉得有些怠倦了,还不如就坐在那小舟上,继续赏月观荷才是最闲适的。
只是今日不知怎么的,还能遇上上官轶不说,这沈聿礼也是遇上了。两位身份都不低,只得跟着去了。比起上官轶的这舫,沈聿礼所在这画舫,倒是显得古雅一些,不见丝毫奢靡。往里间进去,倒也是宽敞得很,软毯细绸,样样不少。才进入里去,就嗅闻一股冷香拂面而来,清清冷冷,宛若含混夏日夜风一般,似乎也蕴藏几分莲香。实在好闻。即便是宋璟,也不禁好奇到底是什么香。
沈聿礼邀请两人落座,让仆人热酒端茶,倒是对宋璟关切道:“怎么今日你一人出来?你二哥哥呢?或是钰哥儿呢。”
宋璟说道:“二哥哥和与钰哥儿都没有下学,我只是待得有些烦闷了,想要出来游玩一会儿。又知落安湖美名,便异常好奇。”
沈聿礼说道:“你自己一人来,还是危险。”
宋璟说道:“我不是一人来的。我还带了一个小厮。叫观宣。方才小侯爷应该瞧见了。”
“一个小厮也不行。应当带两个侍卫才好。如今你也住在周府,想要两个侍卫,也不会苛责你的。你大胆一些就好,不必如此拘谨。我瞧着钰哥儿是极为喜欢你的,言哥儿呢,也是喜欢你的。”
听闻沈聿礼这番话,宋璟不禁想道:“小侯爷,你这是哪里看出来周宥言喜欢我的。我还觉得他恨不得将我踹得远远的才是。”
不过却也是要回应沈聿礼,只是没说什么话,默然地低下头来,点了点头。
沈聿礼笑着说道:“不是训斥你,不必难过。到底是我的话说重了。”
“没有,小侯爷不必如此说。”
被忽视了许久的上官轶终于忍无可忍说了一句道:“所以酒在哪呢?不是说来吃酒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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