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听说此事之时李令溪没觉得有什么意外。
卫家当下虽然境遇不佳,可依然是有郡公之名的勋爵之府,其祖上又那般显赫,如今在朝的达官显贵们不少都曾受其遗泽。
名利二字固然于许多人而言都重逾天地,但也总有人愿意为困于雪中的昔日恩人送上几块薄炭取暖。
出乎她意料的是这位贵客竟然是沈危。
朝中势力盘根错节,有许多事她并不十分清楚,但她能够肯定的是,无论是沈家还是沈危自己,都不曾与曾经的安国公府有过任何交集。
她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卫家会错了意。
可夕阳刚刚西沉,府中便接到了门房的通报,沈危到了。
卫崇禹亲自前往门口迎接,卫朔闻讯也去了席间,消息传到黄金院时,李令溪正在和卫静婉下棋。
她忍不住同卫静婉打听:“表姐可知,沈危平时和咱们府上走得很近吗?”
卫静婉边落子边道:“也可以算近,日常往来一直都有,这些年沈侯对家里多有照拂,若不是有他在,府上的日子只怕要更难过几分。”
他不光跑来参加年宴还经常照拂公府?
李令溪更想不明白了。
年宴这样的场合尚能用些礼尚往来的理由搪塞过去,可要出手照拂,即便是在暗中,恐怕也很难瞒过皇帝的耳目。
更何况还有日常的往来。
卫家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值得他冒这么大的风险甚至可以算是赌上了自己的仕途?
之前奉宸卫搜府那日她就觉得沈危和卫崇禹的关系不一般,后来在东宫他的属下又帮着徐夫人找人。
然而无论她怎么回忆,既想不起来沈家和安国公府的交情也回忆不出他和卫崇禹的私交。
他们俩甚至还差了辈分。
正当她苦思不得其解之时,一旁的屏风后探出卫静妍圆圆的脑袋:“你们下完没?”
李令溪看了一眼棋盘上的局势,刚想说快结束了,便听卫静婉道:“早着呢,去找别人陪你。”
卫静妍的眼睛一下子也圆了:“你怎么知道我想叫你陪我去鸣磬堂?”
卫静婉嗤道:“你哪年的今天来找我不是为了这事?除了吃你脑子里还装得下什么?”
卫静妍嘿嘿了一声,上前扯卫静婉的袖子:“可你也知道我一年只有今天才有机会吃到木樨流心糕,你就行行好,成全我一下吧!好不好嘛,五姐姐?你最好了!”
“不好。”卫静婉挥开她的手,“你也不看看那是什么场合,我可不陪你去挨骂,要去你自己去。”
卫静妍撅起嘴巴,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坐在卫静婉对面的李令溪。
李令溪:“……”
她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府中每年的今晚都会在鸣磬堂设宴招待沈危,历来设宴是绝少不了酒水的,偏偏这位定襄侯滴酒不沾,即便是天子设宴也从不给面子,既然设宴就要迎合客人的喜好,公府只好作罢,可缺了酒总要从别的地方弥补,卫崇禹辗转打听到沈危似乎很喜欢吃木樨流心糕,所以每年都会让徐夫人给他备上。
李令溪太知道这个糕点了,以木樨汁做馅,口味奇绝,连她这样并不算喜爱甜食的人尝过一回之后都无法自拔,在晋王府时隔三差五就会想吃上几块,更别提是卫静妍这样看见糕点就走不动道的了。
木樨流心糕很是难得,整个京城只有六味斋才能买到,不但价格高昂十分糜费,每日还有定额,从前她想吃的时候也要费好一番力气让人排许久的队,当初她与卫朔针锋相对,卫朔让人在她好不容易买到的木樨流心糕里撒盐,她就差点被气出好歹。
卫静妍本就被徐夫人拘着不让多吃糕点,平时自然更是没有机会吃到。
每年也只有今日,是卫静妍离木樨流心糕最近的时候,当然没有放过的道理。
可卫静婉所说不错,那并不是寻常场合,她们过去不合适。
然而卫静妍明显不打算放过这最后一丝希望:“我早就摸清楚路线了,肯定不会被发现的,万一被母亲知道了要打要罚都算我的,你就信我一回陪我去吧,好不好?夕姐姐,你最好了!”
卫静婉:“……你刚刚不是还说我最好吗?”
卫静妍哼了一声不搭理她,转手拉住了李令溪的袖子开始左摇右晃。
李令溪:“……”
她考虑了一下:“我让人去鸣磬堂交代一声,让他们先给你留着,等那边散席了我再陪你过去。”
卫静妍立刻摇头:“不行,木樨流心糕一定要热的才好吃,一凉下来味道就差远了,我不要。”
李令溪:“……”
她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
卫静妍又道:“交代他们才没用,每回散席的时候就算有剩余的阿爹也会让他们装好了给沈侯全带走,一块都不会给我留。”
李令溪:“……”
她确实不太想去,可卫静妍这可怜巴巴的样子她也实在有些看不下去。
也罢,最多也就是挨徐夫人一顿骂,没什么大不了的。
两人走小路绕到鸣磬堂。
卫静妍的时辰掐得很准,她们到偏厅时,侍席的仆从刚好把木樨流心糕从暖盒里拿出来正在摆盘,卫静妍上前拦住他一手先抓了一块,那仆从瞪大了眼睛,李令溪食指抵唇,朝那仆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仆从:“……”
卫静妍迅速将两块糕点吃完,一手又拿了一块,还想拿,李令溪连忙拦下了她:“再拿摆不了盘了。”
卫静妍眨了眨眼,再侧眼看见那仆从哀怨不已的眼神,默默缩回了手。
那仆从见状以最快的速度将剩下的流心糕摆好,赶紧端走了。
卫静妍:“……”
迟疑了许久,她将手里仅剩的两块流心糕分了一块给李令溪。
李令溪笑道:“你吃吧。”
卫静妍摇了摇头,执意塞了一块给她。
李令溪只好接了下来。
松软且冒着腾腾热气的糕点一送进口中便仿佛打开了记忆的闸门,许许多多的过往回忆接踵而至,也是在此时,她在不经意的抬眸之间,透过隔断的珠帘,看见了外面正厅里坐在客座首席的沈危。
男人一身月白衣袍,手中执着一只玉瓷盏,谈笑间略微侧首,面容便清晰地映入眼帘。
她在讶异的同时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他了。
的确如此。
奉宸卫搜府那日下了很大的雪,她站在远处只能看见他的身形,后来卫崇禹想要叫她到近前去见礼也被拒绝了。
她过往的记忆中对沈危最后的印象,还是他十余年前的样子。
那时的他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小少年,却也有了现在的几分风姿,足以让世人理解旁人为何即便是称他为“阎罗”也要在前面加上“玉面”二字。
那张脸的确如玉,更如秋霜玉树,不似应属尘间。
这实在是有些合她心意,让她想起很久之前,自己确实为此动过心。
只可惜后来……
没等她收回神思,卫静妍已经啃完手里的流心糕凑到了她跟前:“夕姐姐,你在看什么?”
李令溪道:“忽然觉得有些好奇。”
“好奇什么呀?”
“自然是好奇这位沈侯,”李令溪勾起唇角,视线却依然在远方,“怎么还没有成亲。”
沈危今日登门,徐夫人并未出面招待,说明定襄侯府没有女眷。
可沈危与她的长兄同龄,如今应当二十有四,不对,已是新的一年,该是二十有五。
按理说以他的身份在这个年纪,应该早已成家才是。
卫静妍颇为惊讶:“夕姐姐你不知道吗?”
李令溪诧异道:“知道什么?”
卫静妍想了想,颔首道:“也是,你从前那么怕沈侯,肯定不爱听他的事。”
李令溪挑起眉:“我现在倒是有些兴趣,不妨说来听听。”
卫静妍于是附到她耳畔低语了一番。
听她这一语,李令溪才知道,这位年纪轻轻便位高权重的天子近臣虽然长了一张摄人心魄的脸,却从来不是京中诸多贵女们的春闺梦里人。
其中固然有他办案的手段太过狠辣让人生畏的缘故,但更为重要的一点,是他有一位已经故去多年的妻子。
据说那是他心头所爱。
妻子过世之后,他至今未曾再娶,甚至几次拒绝皇帝的赐婚,这些年身边也不曾有过一个女人。
连皇帝都说,他对亡妻一往情深,眼中再也容不下旁人。
怪不得。
李令溪忽然笑了。
若是寻常联姻,很难有这么深刻的感情,沈危既然对他那位夫人如此念念不忘,多半是婚前便已经结识且心仪已久。
怪不得这人这么讨厌她。
当初是她自作多情了。
好在这于她而言算不得什么大事,她在多年前便已经抛诸脑后。
瞧着外间沈危和卫崇禹相谈甚欢,李令溪刚要与卫静妍一道离开,门房却来了人报信,称刑部的两位陈大人登门,求见沈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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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木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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