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滚烫的茶水瞬间泼满了桌案,卫静婉连吵架都顾不上了,赶紧拉着李令溪和卫静妍让到一旁,扬声喊人。
碧露闻声赶来,见状连忙拿了搌布来清理:“姑娘们没烫着吧?”
卫静婉摇头。
卫静妍也道无事,说完看向李令溪:“夕姐姐,你没事吧?”
李令溪的手还僵在半空中。
见她不应,卫静妍又唤了她一声:“夕姐姐?”
李令溪这才回过神来:“怎么?”
“你没烫着吧?”
“没有,不要紧。”
卫静妍点了点头没再多问,卫静婉注意到了李令溪的异常,目光微凝:“表妹这是怎么了?”
李令溪还有些怔着,闻言看向她,确认般问:“你方才说,府上会有今日这般光景,都是因为卫朔在皇帝面前替晋王府求情?”
卫静婉没听出她的称呼不太对劲,冷哼道:“是啊。”
怎么会呢?
李令溪想不明白。
当初为了救团团,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同卫朔大打出手,打不过还喊了长兄来帮忙,长兄刚从战场回来,长戟一挥差点打断卫朔的腿。
卫朔被安国公府的家丁抬走时还在放狠话,说跟她势不两立让她以后出门当心点,长兄一听提着戟就追。
要不是安国公府的家丁跑得够快他那腿多半是真要保不住了。
后来安国公和夫人是来晋王府道了歉,可卫朔真没少找过她的麻烦。
先是在她约了人挑好了衣裙梳好了妆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正准备出门的时候卸了她马车的轮子,后又买通她院子里的仆从在她遣人去六味斋排了两个时辰队才买到的木樨流心糕里撒满了盐巴。
她那向来吃不了亏的性子如何能忍?
隔天就亲自等在了他经过的路上朝他的马扔炮仗,那马受了惊当场把他从背上甩了下来让他摔了个四脚朝天,他被人扶起来之后看见她站在跟前笑,气得整个人都在冒烟。
她当时觉得解气极了,可没等她高兴多久,就又听说她好不容易订到的京中最有名的如意坊掌柜亲手打造的错金点翠凤尾步摇被他出大价钱截胡了。
她险些气出好歹来,要不是身边人拼命拦着,她怕是会拎着剑杀去安国公府直接把这厮剁巴了。
从那以后她和卫朔之间的梁子就结深了,平日里只要碰了面哪怕主人不说两方的仆人也要互相踹上一脚,她每次去庙里烧香都不忘求菩萨保佑卫朔回家被猫吓出门被狗咬,卫朔定然也没少盼过她倒霉。
她怎么想都觉得晋王府倒了他应该拍手叫好才是,怎么会跑去求情呢?
还因此触怒了圣颜。
整整七年不曾回京啊,和流放有什么区别?
李令溪的心情有些复杂。
*
冬日天寒,腊月初徐夫人便免了小辈们的晨昏定省,每逢初一十五拜见太夫人的日子顺道去给她请个安即可,于是同李令溪一道用了个早膳之后,卫静婉和卫静妍便各自回去了。
碧露将她们送出门,回来转交给李令溪一张字条,李令溪展开一看,上面是卫静妍的字迹,写着“下泉”与“蜉蝣”。
“……这是何意?”
碧露提醒她:“姑娘,这是《诗经》中的篇目。”
她当然知道这是《诗经》的篇目:“我是说,她写这个给我做什么?”
碧露道:“六姑娘说,《诗经》中夫人偏爱国风,但最爱的还是要数这两篇,就这几天时间要背整个国风篇姑娘肯定背不熟练,不如重点记一记这两篇,夫人不会刻意为难姑娘,过关足够了。”
李令溪:“……”
真没看出来,蔺夕这不学无术的形象还挺深入人心。
碧露眼下也知道了昨晚的事并未如李令溪所说的那样完全结束,见她没有去看书的意思,不免有些担心:“姑娘,离十五没有几日了,您不去温温书吗?”
“不用。”
她之所以争取这几日时间,一是想改变些徐夫人心里她懈怠厌学的印象,再者也是避免一下子变化太大惹人生疑。
真要是抽背几篇《诗经》还得提前温习,让沈老先生知道了非得吹胡子瞪眼不可。
李令溪按着太阳穴:“我有些累了,你先下去吧,不叫你们不必进来。”
碧露叹了口气,心道昨晚那个肯听她劝的姑娘果然是她的错觉,只得告退了。
李令溪躺到贵妃榻上,原本只想小憩片刻,没想到醒时已近晌午时分。
她听见屋外有笑闹声,出门一看才发现竟然下雪了,下得还不小,她睡了一会儿的工夫地上已经铺了厚厚的一层,青荷与几个小丫鬟在院子外面兴高采烈地打起了雪仗。
“姑娘!要不要一起呀!”看见她出来,青荷笑着朝她挥手。
此情此景,让李令溪想起了从前自己的四个贴身侍女——琴风、棋花、书雪和画月。
晋王府出事的第二天她们四人就都被奉宸卫带走了,从此她再也没有见过她们,不知道她们如今怎么样了。
她们与她一起长大,年纪相仿,性情相投,一直在她的身边照顾她的饮食起居,陪她的时间比她的父兄都要多。
从前在晋王府的无数个雪天里,她们也曾和她打过雪仗,如今雪还是一样的雪,却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悲从心来,她不由得垂下眼睫,可见青荷她们那般高兴也不想太扫她们的兴致,原想上前观战,谁知前脚刚踏出院门便听见远处一声急唤:“表姑娘!”
李令溪闻声侧首,只见公府的管事冯恪带着几个人正迎着雪往黄金院来,见她出来,冯恪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拦道:“夫人请各位姑娘留在自己院中不要随意走动。”
徐夫人是让她这几日好好温书,但没说过不许她出门。
李令溪下意识地以为蔺夕还惹了什么别的事被翻出来了,再听他话里说的是“各位姑娘”,才反应过来不是蔺夕的问题。
她有些不安:“出了何事?”
这位冯管事是公府总管家冯武的儿子,在仆从中地位不低,蔺夕的记忆里但凡是小事从来不会由他带人前来通知。
冯恪知道这位表姑娘不是个性子好的,若不解释清楚可能要闹事,低声道:“奉宸卫登门,称公府窝藏逆党,在前院闹着要搜府呢!”
“奉宸卫?”李令溪睁大了眼睛,“逆党?”
冯恪见她难得地也被吓住了,赶紧点头:“奉宸卫那帮人可不是好相与的,夫人已经让人去后山请公爷了,您快回屋去吧!”
李令溪确实想找个地方躲躲,连忙让碧露将青荷她们叫了回来关了院门。
但回了屋再一细想,她又觉得不像是冲着自己来的。
晋王府的案子七年前已经结了,事情过去这么多年,奉宸卫没有盯着不放的道理。
何况重生一事本就离奇,就算是她自己去找奉宸卫招供他们都未必会信,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找上门?
这么一想,她轻舒了一口气,盼着这事最好和公府没有太大的关系,毕竟窝藏逆党的罪名实在不小,她才刚捡回一条命,可不想又搭进去。
没一会儿,院外响起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吵嚷声。
公府的前院和后院以花园相隔,后院住的都是女眷,黄金院又离花园最近,奉宸卫若是要搜后院,这里首当其冲。
李令溪起身走到门口,果然看见一行穿着奉宸卫官服的人在院外不远处和府中人起了争执,应该是奉宸卫在往后院来的路上被赶来的承恩公卫崇禹带人拦下了。
世子卫朔去北境之后公府的主君承恩公卫崇禹便让人在府中后山建了个道观,这几年一直住在观中求仙修道不问世事,蔺夕来公府五年没见过他几次,更没见过他这般严词厉色的样子。
雪下得又大了些,此时的卫崇禹一身道袍都没来得及换下,却仍旧有着将门之主的威严,宽袖一展迎着雪拦在那一行腰间佩刀的奉宸卫面前,冷声道:“指挥使大人好大的官威啊!我府上如今再怎么落魄,也还是公爵之府勋贵之家,你连个像样的旨意都拿不出来就敢登门,还想强行搜查后院,是当我卫家的男人都死绝了不成?”
指挥使?
李令溪闻言看向对方为首的那位。
那人身上穿的确实是奉宸卫指挥使的官服,却不是曾经的刘廉。
奉宸卫是天子心腹,指挥使更是要职,无故不会撤换。
李令溪满意地勾唇。
不管是她那三千两银票起了作用成功将那位刘指挥使拉下了水,还是他犯了什么别的事,她都算是给次兄以及府中枉死的众人出了一口气。
她顿时觉得痛快不少。
指挥使卢进见状抬手作礼道:“公爷言重了,下官岂敢不将承恩公府放在眼里?下官方才已经同尊夫人解释过了,此番是奉陛下口谕调查吴王谋反案缉捕在逃案犯,手下的人亲眼看见他逃进公府,这才不得不追踪而来,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公爷海涵。”
吴王。
李令溪没听说过这个名号,但能封亲王之爵猜也猜得出多半是今上的儿子她的某位堂兄。
又是皇子谋反。
看来她这位伯父这几年皇位坐得也不怎么舒坦。
她不由得在心里冷笑。
“荒唐!”只听卫崇禹厉声,“我堂堂公爵府邸,戒备何等森严,岂会让逃犯随便闯进来!你拜高踩低扰我家宅还敢说得这般冠冕堂皇,皇帝瞎了,我可没有!”
“放肆!”卢进当即将腰间的佩刀一抽,“承恩公,你竟敢出口悖逆冒犯圣上!”
“冒犯了又如何?”卫崇禹睇了眼他手中锃亮的鸣雀刀,云淡风轻道,“你要是有本事现在就砍了我,没本事就去禀报皇帝,问问他要不要把我卫家的爵位再削一等,我看承恩公和承恩侯也没多大区别。”
“你——”
卢进被他气得脸色铁青,一把拔刀出鞘,正要发作,忽然听见一旁传来一道清冷的男声:“卢进。”
动作顿时一僵。
李令溪循声看去,这才发现不远处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男人。
那人在人群之外,一看便是已然站了许久,雪已经落满了他的肩头,远处有一位公府家仆拿着一把油纸伞正一路小跑着往这边赶,像是想要快点帮他撑上,他却毫不在意,负手澹然立于雪中,开口的声音冷沉。
隔着漫天大雪李令溪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他一身烟青大氅,身姿挺拔,气度清举,好似这数九隆冬里的列松如翠。
她正猜测此人的身份,却见方才还趾高气昂的奉宸卫指挥使卢进已经变了脸色,想也不想便扔下了卫崇禹,以迅疾之速迎到那人面前,俯首恭声道:“不知侯爷在此,卑职失礼,参见侯爷!”
随行的奉宸卫众人也都纷纷俯身附和:“参见侯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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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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