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要去霞光顶,秦惟熙赶工做了许多糕点,又去库房取了鲜花模子做了许多桃花样式的鲜花饼。
奉画与子今本欲随侍,璞娘一听是去霞光顶忙将二人拉回了屋子里。
至于雀舌,褚夜宁从腰间取下一袋沉甸甸的银子丢过,幽幽道:“今日,你休沐。”
雀舌喜滋滋接过,又见他下巴微扬,面上看样子很是愉悦地道:“若表现得好,年底有重金赏。”
雀舌抱拳一辑礼,背着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道:用你说。
将过午后,两人才到霞光顶的山脚下。出府后本是由褚夜宁亲驾着马车,但驶到了城外却换上了他那匹战马骜影。
九曲早已牵着那匹倔马在城外等候,骜影有一下没一下地挥着它的尾巴,别过了头,看样子心情甚是不佳。
九曲看见秦惟熙先行了礼,随后咧着嘴巴笑:“侯爷,您就直接骑着马去呗!”
褚夜宁只扫了他一眼,懒洋洋地道:“本侯要低调些。”
九曲闻言抬眼瞧了瞧那白日里也点着的褚字炫目明灯,以及那车盖两角悬挂的叮叮咚咚响,带有骤风大狗头的铜雕,抽了抽嘴角。
丁维正在园子里指挥着众内宦搬着花盆,冷不防听见马蹄声先是一怔,再看那匹通体如黑缎子一般的骏马忙小跑迎了上去。
丁维恭敬朝二人行礼,和蔼道:“小侯爷上山怎生不提前知会老奴一声,老奴好提前备上吃食。”
褚夜宁提着四个花卉八方提盒下了马,他笑了笑:“提前来,恐怕就进不来这霞光顶的大门了。”
丁维闻言一噎,随后苦笑了一声。
秦维熙问:“丁公公,皇太后可是在午歇?”说着,她回头瞧了瞧褚夜宁手中的食盒,褚夜宁忙会意将食盒递了一提过去,二人似心有灵犀般。
丁维笑看着这一幕。
她道:“早间自己做的小点心,多谢丁公公这些年细心照料太后娘娘。”
丁维也不推迟,大方接过:“这是老奴应该做的。娘娘现下在小荷园听戏呢!这不是天气热了,宝珠说将那百日菊等搬到万松阁,老祖宗虽瞧不见但是能感觉得到,心情也是好的。”
秦惟熙眸光忽而一闪,笑着点点头:“那我们去小荷园寻祖母好了。”
又看着丁维身后忙来忙去的内宦,似不经意间问:“平日里还未见园子便听见宫娥们的说笑声了。看来今日是都随着祖母去听戏了。”
丁维见她看着那百日菊盆摘也不挪眼,便使内宦捧了一盆来。
秦惟熙果然目露喜爱之意,爱抚着那花瓣说:“对了,丁公公,早先来在霞光湖碰见几个小宫娥,看样子面生的很,是今年来祖母身边添新人了吗?”
“从前祖母最是心慈,我还记得祖母说若是宫娥到了适龄就要下了山去。”
丁维见她口齿伶俐,面色红润且比幼年时越发清秀,也不再似幼时那般羸弱,却依旧挂念着身在霞光顶的老祖宗,不禁有些感慨。
话语间也不觉带着怜惜,放轻了声音道:“姑娘少时不常来,自打十多年前老祖宗于此,后来有些宫娥年岁大了放出去一批人,宫里见此又送了人来,便再未有新人进山了。”
“老祖宗仁慈,大多数到了年纪都不想走。”
秦惟熙似明悟:“难怪瞧着面生。”
二人在丁维的引领下渐渐走近小荷园,远远的见崔律站在宝瓶门处低着头垂手侍立,秦惟熙不知为何就想到了雪夜里他奄奄一息的时候。
她回身道:“丁公公去忙,这个小公公我识得,就由他带着我去见祖母好了。”
丁维抬头见那靖宁小侯爷自打进了园子就一直跟在罗家那姑娘身侧,而今正瞧着小荷园里,恍若未闻。便恭声应是退了下去。
崔律看见来人,面上也有了笑意,忙小跑了过来,恭声道:“给二位小主子请安。”
他言语恭敬但声音稚嫩,适才看见二人那一刻本是黯淡的目光顿时一亮,褚夜宁与秦惟熙见此皆一笑。
她将其中一提盒递给崔律:“小崔公公可还好?”末了又补充一句:“没人找你麻烦吧?”
崔律仍然低着头:“回姑娘,奴才好着呢!”
秦惟熙又将那食盒再朝前递了递:“公公不接我就要手酸啦!里面有糖还有点心,只是些寻常吃食。”
崔律闻言忙双手接了过来,似护世间珍宝一般护在怀中:“多谢姑娘,多谢侯爷。”
褚夜宁眉峰一挑:“谢我做什么?”
“谢当年的世子您救命之恩,奴才无以为报。”
褚夜宁似了然:“小事一桩。”
现下小荷园外分散着站着几个内宦,唯独崔律守在宝瓶门出,可见赵祖母对他的器重。
褚夜宁见崔律匆匆瞥过那几个内宦又垂下了头,似有话想说却欲言又止,开口道:“无妨。”
崔律见状却不为所动,仍旧紧闭了嘴巴。但却朝着秦惟熙挪近了一步,再不往前。
秦惟熙见此豁然,当日她离开霞光顶前有交代过崔律多留意着赵祖母,难道……
她忙道:“亦无妨。”
“他是自己人。”
崔律这才开口,声音很低:“娘娘这些时日胃口极好,听宝珠姑姑说睡得亦很是安稳。娘娘她一切都好。”
“只是有一日晚间娘娘执意要去园子里看雪,宝珠说哪里有雪,后来便扶着娘娘回了万松阁歇息。”
“那日本不是奴才值夜,但奴才放心不下一直守在外面远远的看着万松阁。”
“后来不多时阁里黑了灯,奴才看着宝珠姑姑出来径直走向小桃园在训斥两宫娥,其中一人还为此受了一巴掌。”
“奴才在假山后隐隐约约听着那宫娥在哭,说是再不敢胡言乱语,以后再不敢提一个雪字。”
秦惟熙本是一脸沉静的听他讲诉,在崔律提及最后一句话时忽而瞳孔骤缩。
褚夜宁听出他话语里似有未尽之意,道:“接着说。”
“奴才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宝珠姑姑,心里觉得纳罕。后来有巡逻的宫卫来桃园,奴才便走了。”
“但天还亮,不过寅时,奴才便听外面有躁动,有当晚值夜的人回来说有个宫娥失足坠湖了。”
褚夜宁听到此处,沉声问:“这件事你有没有同皇太后讲?”
崔律一哽:“奴才忧心娘娘康健,还未曾与娘娘说,亦未曾与丁公公说。本想借探母之因下山一趟寻姑娘,但因那宫娥坠湖一事一直严管下人不得出。”
秦惟熙问:“那后来呢?”
崔律:“后来赵祖母只问了几句,清醒时又令丁公公拿了银钱去安抚那宫娥的家人,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
雪。十年前风雪弥漫,也席卷了霞光顶与小蓬莱。宝珠姑姑为何不让人提及有关于雪的一切,是恐赵祖母想起当年事,还是因其他缘故。
秦惟熙问:“那宫娥年岁瞧着大概有几龄?身量如何?”
崔律沉思一瞬:“身量与小荷园里的宫娥差不多。年岁,那天深夜奴才远远地瞧着倒是有二十多龄了。”
是个老人。十年前在赵祖母身边侍侯的皆是妙龄姑娘,而今十年即过,也该有二十之龄了。但身量却与木童当日所见的那宫娥不同。
褚夜宁见她额间已浸上一层薄汗,朝崔律道:“多谢。”便一手拉住她朝小荷园里走去。
秦惟熙回过神,抬眼见荷池的高台上赵祖母正津津有味的听着戏曲,宝珠在旁侍奉,而荷池的另一面高台上有戏子翩翩旋转,悠扬歌唱。
秦惟熙走上前去,宝珠看见来人也同样一怔,随后正欲开口,褚夜宁却朝她比起一个噤声的动作。
秦惟熙一手握住那双苍老的手,亦不开口说话。
皇太后空洞的眼寻着宝珠,笑问:“这又是哪个小宫娥啊?”
宝珠在一旁笑:“老祖宗,这可不是寻常的小宫娥。”
皇太后面带着慈和地笑意抬起一只手来轻柔地去摸她的面。
“是我,祖母。”
“是丫头啊……”
秦惟熙笑:“祖母会摸骨识人吗?”
皇太后说:“从前不会,现在会了。你怎么来啦?不是不让你们上山。”
秦惟熙复又将她的一双满是皱纹的手牢牢握住,两眼已逐渐红了起来,笑说:“您不允,我就不来了?来看看祖母您。”
她又转过头看向宝珠:“顺便再向姑姑讨一碗杏仁茶。”
宝珠姑姑应是,正欲离去,又听身后的姑娘说:“从前我们最爱喝杏仁茶了,阿宝公公在时,若是为我们望风喝起荔枝酒来,少不了这杏仁茶来做伪。”
宝珠步伐一顿,随后径直下了石阶,打趣道:“奴今天多做上一些,让姑娘今天喝个够。”
皇太后呵呵地笑,又朝秦惟熙的身后茫然地张望着。
“是夜宁?”
秦惟熙面上的笑意更浓:“祖母,您是天宫里老神仙吗?怎生什么都知道?”
褚夜宁一步步走了过来,在皇太后的左手边顺势屈膝半蹲下。
秦惟熙又将头依偎在了皇太后的双膝上:“祖母您可不就是天宫里最慈爱的老神仙。”
皇太后依言道:“那丫头可有什么心愿啊?”
那就愿赵祖母长命百岁吧。
那一声声的慈语缓缓涌过心田让秦惟熙倍感温暖。
但想起适才崔律的话,她忽而有所警觉秦家灭亡不止李牟梁家等人有所参与,或许在那万重门的皇室中,还有人或许多人有关。
她忽然想起那日贞蕙的生辰宴那御花园里的一幕,永泰郡主与梁禧的那番举动,但掌后宫之地的一国之母陶皇后却恍若未闻只派了清湃前来解决。
酷暑仲夏,这一刻她却如坠冰窟。
皇太后轻柔地动作抚了抚她的发鬓,又一手握住了褚夜宁。笑问:“夜宁啊,那今日你又是来像老身讨些什么啊?”
“赵祖母,夜宁来向你讨一碗面。”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