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铁死死盯着地面的影子，手指刚要有所动作，就看见地面的影子直接转了个弯，改变了路线——他，或者它，冲着他的工作台走去。

苏铁的脑袋依旧没动。

通过地面的影子，苏铁能看到进来的“人”的所有行动。

它正坐在工作台前，正襟危坐的姿势。

工作台上，放着苏铁今天填写的各种数据表格，以及一些实验要用的虫卵。

它好像是在检查什么。

不是冲着苏铁来的。

苏铁一挑眉毛，决定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继续若无其事看着叉角历蝽的养殖箱，一副认真工作的样子。

实际上，他的眼睛却一错不错盯着地面的影子，通过影子的动作来判断身后那个“人”的动向。

没一会儿，坐在椅上的“人”起身，离开了苏铁的工作台，然后往门口走去。

它再次无视门板的防御，悄无声息间离开苏铁的房间，与到来时一样安静，仿佛从来没出现过。

从始至终，苏铁都没真正看到它的脸，只能通过它的脚步声判断它已经离开。

苏铁没有关灯，径直来到工作台旁，翻看他白天填写的表格，发现在他签名的地方，都多了一个红章。

红章上的字是：

合格。

署名是：汤姆。

汤姆……农场主……刚刚走进来的那个“人”就是农场主汤姆。

苏铁回到床上躺下，却一直侧着身体往门口的方向看去，一脸若有所思。

农场主来到他的房间是带着目的的：检查他的工作台。

这是一种检验，也是考核。

从结果来看，苏铁白天的工作应该都有“好好”完成，验收合格后，农场主直接走了。

根据他在鱼塘的经历来看，这里的员工违反了某些规则，都要受到处罚。

而这个处罚，很可能是以生命为代价的。这一点，苏铁早就预料到了，所以今天在寻找姜川的时候，才会顺手完成他的“工作”。

令苏铁在意的是另外的事情。

根据工作板书的提示，凌晨走动是一件危险的事情。言下之意应该是，在凌晨走动时，遇见农场主，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如果员工是否安全的唯一标准就是检验工作是否合格，那就不必有这个提醒，只需要拿到红章就可以。

这个农场主身上应该还有别的秘密。

可现在的信息太少，苏铁一时半会儿，无法推理出更多的东西。

他眨了眨眼睛，眼皮酸酸的。

苏铁有些困了。

苏铁决定，睡觉。

思考的事就交给明天的苏铁好了，今天的苏铁需要休息了。

苏铁躺到床上，很快闭上了眼睛。

次日，闹钟的声音将苏铁从睡梦中唤醒。

早上八点钟。

新的一天开始了。

工作屋一切依旧保持苏铁初到时的模样：嗡嗡乱飞的昆虫，垒在墙边的养殖箱，以及……写着工作日程安排的那块板子。

一切都井然有序，唯一不同的是，板书上的内容变了。

苏铁眼睛不自觉一眯，快速扫了一眼内容。

板书上现在书写的内容是：

1，把养殖箱里的昆虫喂饱。

2，调整养殖箱的温度，保证正在孵化的幼虫不会死亡。

3，中午去食堂吃饭。

4，下午拿赤眼蜂球去玉米地抛洒。

5，不要引起农场主的注意，更不要让农场主发现你逃跑的意图。

6，切记，不要让农场主知道，你能看得见他。

苏铁盯着最后一行字，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困扰他的最后一点疑惑消失了。

原来如此。

第6条提示，就是农场主最后的秘密。

不能让农场主发现他能被看见啊……

如果昨天晚上，苏铁对忽然出现的农场主表现得一惊一乍，让农场主发现他能看到他，估计会有意想不到的危险发生。

说不定直接就无了。

苏铁指节分明的手指按在脸上，按出一点青白的印记。他脸上露出一抹无意味的笑来，眼底却十分冰冷。

隐形规则真多啊。

做人一点都不好，还是做精神病比较舒服。

苏铁开始对繁冗的隐形规则感到厌烦。

苏铁决定，今天就要结束游戏。

-

苏铁嘴角扯着一抹淡淡的冷笑，随后打开他的系统面板，从中取出他那套沙金色的套装。

把身上的灰色工作服脱下之后，苏铁穿上了他的沙金外套。

白色的内搭和无领衬衫有些类似，材质却很特别，像皮衣又不是皮衣，摸上去冰冰冷冷，有种金属一样的触感。但并不厚重，穿着感非常轻。

外罩沙金夹红的长袍外套，有种纱质的轻盈感，但并非透明的材质。外套带着帽兜，腰上勒着一根腰带。外套有金子一样的华光流动着，斑斑点点，像天上的碎星。

这套衣服穿在身上，仿佛披了一身星辰那样，光辉柔和不刺眼，却很闪耀，让人难以忽视他的存在。

此时的苏铁，成为整体色调晦暗阴沉的农场里最显眼的那一抹存在。

只要是有眼睛且色觉正常的，都无法从他身上错开打量的目光。

“自己来找我吧。姜川。”苏铁戴上帽兜，“不管你在哪里，也不管你在做什么，现在应该都能看见我了。”

-

中午，苏铁出现在食堂里。

他上午都呆在工作屋做自己的事情，没有出门。所以他这一身衣服没有引起注意，但出现在食堂就不一样了。

所有“姜川”都看着他。

一身金金亮亮的衣服，一片灰色中，最亮眼的一抹沙金色。

没有人能忽略他。

没有人能不看他。

顶着24个“姜川”的行注目礼，苏铁十分淡定地来到橱窗前，拿了饭，旁若无人地吃起饭来。

24个，又减员了。

不知道是昨天晚上的核验环节死的，还是今天上午工作的时候死掉的。

这一次，很多“姜川”都不约而同拿着餐盘坐在苏铁的身边，几乎快把他围了起来。

苏铁扫了他们一眼，也不搭理他们，只顾着自己吃饭。

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了。

“你怎么不穿工作服？”

“你违反了员工着装要求，农场主会不开心的。”

“你这件衣服哪里买的？很贵吧？”

“衣服是挺好看的，就是可惜，你穿不了第二次了。”

“……”

各位“姜川”七嘴八舌讨论起来，仿佛遇见了什么罕见的新闻。

苏铁看向最后说话的那个人，很是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穿不了第二次？”

“因为你违反了员工着装要求。”说话的人笑得阴瘆瘆的，“没有任何一个违反了规则的员工能活着看见第二天的太阳。农场主会来找你的。”

苏铁听了这话，笑得更灿烂了。

他已经违反过规定了，还活着。

苏铁问道：“这么肯定？你见过农场主了？”

被苏铁质疑了之后，说话的人脸上有着微微的愠怒，有种不被放在眼里的挫败感。

为了证明自己所说的话的可信度，他冷笑着解释：“本来不想便宜你这个新人的，但看在你即将要死的份上，我就告诉你好了。我在这里工作已经超过三年，这可是我费尽力气才总结出来的经验。”

闻言，苏铁又看了他一眼。

工作已经超过三年了？

怎么超过的？他一开始拿到的信息就说了，在这里的员工工作都不会能超过三个月。

苏铁立刻想到一种可能性。

那人说得更起劲了：“没有人见过农场主，但所有违反了规定的人，都会死，没有例外。”那个人说，“这三年来，我亲眼见证了每一个违反规则的人的下场，不管他们掩藏得多么好，都只是自欺欺人，第二天都会消失。”

违反了规则的员工才会看见农场主。

农场主知道员工能看见他，就知道员工违反了规则，就会被杀死。

苏铁昨天违反了规则，才会在凌晨的时候看见农场主。但当农场主出现的时候，他装得不留痕迹，逃跑、惊讶、交谈……他都没有，没有正常人看到农场主时该有的任何反应。

农场主不知道苏铁能看见他，也就没有动手。

“这样啊……”苏铁一脸若有所思，他抬眼看着对面那个用着姜川的脸，做出十分阴险得意表情的员工，笑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看来姜川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的，至少姜川知道怎么使用他那张脸，至少姜川的表情不会让他感到烦躁。

苏铁说：“那就让我以身试法，看看你总结出来的经验是不是真的有用，如果试出来有错，你还可以尽早修正，免得误人子弟。”

“你——你。”那人一噎，拔高了几度声调，“你这简直是找死！”

“对啊，我是在找死啊。”苏铁理所当然地应了下来，甚至还反问道，“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对方沉默了片刻，语气更加神秘起来：“你是不是以为我在吓唬人，我告诉你，我说的都是真的。”

苏铁语气轻飘飘地说道：“我当然相信你说的话。”

那人脸上的表情隐隐崩坏。

他觉得，就以苏铁这一脸轻松的表情，苏铁根本没把他说的话当一回事。

苏铁违反了农场的着装要求，最迟，今晚就会死去。

但都死到临头了，苏铁还是一口接着一口地吃饭，不仅没有因为即将要死的消息影响心情，反而胃口蛮好的。

说谎。

苏铁根本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等死到临头你就吃到教训了，但到时候你也没有改正的机会了！”最终，那人撂下一句话后，咬牙离开。

离开前，那人还对其他看热闹的“姜川”说道：“站在一个死人旁边，你们也不嫌晦气。”

明天，等到了明天，苏铁就是一具尸体了。

再嘴硬再自信的人，也逃不过农场主的审判的，没有例外。

其他“姜川”闻言，也赶忙作鸟兽散。

不再围着苏铁了。

苏铁十分平静地吃完这场格外安静的午餐，然后独自离开食堂。

他甚至还按部就班，把板书上写的工作日常全部走了一遍，随后才回到他的工作屋。

对于一个“虫害防治技术员”而言，今天的工作全部完成了。但苏铁要等的人，还没出现。

苏铁也不着急，继续穿着他那一身亮眼的衣服，半支起腿坐在床上，静待着夜晚的到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渐渐黑了。

屋外的雾气翻涌得更厉害，光线昏暗，四周黑洞洞的。从工作屋里透出的灯光传不到太远的地方就会被阻隔，变成一团雾蒙蒙的光团。

哪怕如此，透过雾蒙蒙的光，依旧能通过洞开的门和窗户，看见屋内那一抹昂贵又漂亮的金。

那个张扬挑衅规则的苏铁，就像是阴沉的夜色中独自亮着的一簇火苗一样显眼。

此时，站在工作屋之外不远处的姜川看着那件熟悉的沙金外套和穿着外套安静坐在床上的苏铁，心里面慌得一批。

见到苏铁他本该开心才是。

但姜川万万没想到，苏铁会通过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让他被找到。

恐惧冲淡了重新碰头的喜悦。

姜川觉得，这波他们可能真的要凉了。

姜川，凉凉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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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找啊找啊找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