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饿。

钟钱在火烧火燎的饥饿中醒来。

他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半睁开眼一看，就看见一道身影从地上爬起来，走进了草叶当中。

那人身形矮小瘦削，很快就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

钟钱四处一看，发现是莫江不见了。

他回忆起晚上发生的事情，冷不丁打了个寒颤，缩着肩膀，干脆假装没看见，企图继续睡。

可睡着睡着，饿意愈发强烈，同时他听到了大口大口咀嚼的声音。

吸溜、嗒嗒、嚼动。

像是在吃肉汤，又喝又嚼。

谁在吃东西？在吃什么东西？草？鳄鱼肉？还是其他的什么。

钟钱睡不着。

他坐起身，茫然地看了看四周，一片安定，而咀嚼声是在身后传来的。他回头，看见的是高耸入云的草叶。

窣窣、窣窣。

咕噜噜——

两种声音交杂在一块儿，对比之下，钟钱忍不住弯着腰捂住胃部，饿得不行，就连嘴巴都干得很，分泌不出口水来吞咽。

怎么会那么饿呢？

饿到极致的时候甚至感觉到了疼痛。

钟钱忽然想到以前在社交软件论坛上看见的帖子说：人饿到一定程度，胃部会自动去吞噬其他器官。

他怀疑自己的胃现在就在吞噬他体内的器官和细胞。

好饿好饿好饿……

一股很淡的异香在空中飘散，钟钱控制不住地站起身，拨开草叶，朝内走去。

白日里，草叶锋利，稍微触碰就会被割得鲜血淋漓，而夜里的草叶变得柔软，轻而易举就能拨开，若不是钟钱记得它边缘割手，恐怕会想着咬一口解解馋。

月光微弱，可越走近草叶中，那莹白的光芒就愈发亮了，同时，香味也愈发近了。

钟钱再度看见了莫江的身影，他背对着他，跪坐在地上，面前躺着一个人。

因为身影遮挡，钟钱只看见了光洁的腿，白色的袍，地面上有一滩暗色的液体，缓慢地渗入地面。

钟钱预感到什么，他不敢再往前走了。

他想回头，想回到火堆旁边去，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可他走到这里，莫江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的脚步声、心跳声、喘气声、肚子发出的鸣叫声，都出卖了他。

莫江回过头，月光映照下来，多么稚嫩的一张脸，黑的眼红的唇，嘴角流下了鲜红的血液，然后……

“吸溜。”

他将那血吸回了口中。

原来吸溜声是这样来的啊。

莫江咧开嘴朝他笑，红艳艳的牙齿，上面仿佛还残留着肉丝。

“来。”

莫江招手，呼喊，“来。”

钟钱耳边仿佛出现了无数的呓语，围绕着他，哄劝道：你不是很饿吗？快来，吃吧，吃了就不饿了。

钟钱腿脚发软，他咬着牙，想要转身离开，但无论怎么样，他都无法动弹，只能看着莫江侧开身子，露出了坐在身前的人。

那是一个从脖颈处被啃食的人，血管露出，血液从内源源不断地流淌着，深红的肉，几乎能看清纹理。

对方歪头，温和含笑的脸，轻柔地呼喊他：“来吧。孩子，我就是你生命的食粮，吃了我，你就不会再感到痛苦与饥饿。”

奇异的香味再度蔓延，钟钱口中分泌出津液，他直愣愣地看着他们，不多时，莫江又低下头，当着他的面开始进食。

慢慢地，食欲代替了恐惧。

钟钱忽然想，为什么他不能吃呢？明明莫江吃了之后一点事都没有，而且耶稣被啃食的血肉也会重新生长的吧？就像当时他割肉后，手臂也依旧完好无损。

只要他不告诉别人，莫江不说，就没有人知道他吃了耶稣的肉。

钟钱鬼使神差地来到了莫江的身边。

莫江埋头啃食耶稣的手臂，牙齿咬紧，撕下，血液扑扑落下，咀嚼，吞咽，奇妙的香味蔓延在每一处。

来吧，来吧。

钟钱听见他们在说，然后，他低下头，狠狠咬下——

“啊——”

尖锐的叫声响彻云霄，天光熹微，篝火早已熄灭，众人惊醒，就看见胡梓瞳在草叶中奔出，脸色惨白，面上是遮不住的惊恐。

“怎么了？”罗君君离她最近，忍不住出声询问，然后安抚地抱住她。

二人在昨日一同出行时结下友谊。胡梓瞳被她抱在怀里，浑身发抖，哆嗦了好一会儿，才面无人色地指向高耸的草叶中，断断续续道：“……我，我刚才去上厕所，看见……看见了耶稣……他……”

话没说完，一道人影便朝着她指向的方向冲去，是薛云琪。

薛云琪一跑，戚枍也随之跟上，然后是小梅和王伟等人，最后留在原地的是肖媛、老夫妇、钟钱几人。

罗君君不停地拍打胡梓瞳的后背安抚她，而胡梓瞳也终于说出了后半句话。

“……他死了……”

“什么？！”罗君君大惊失色。

胡梓瞳翕动着唇，“他……是被人啃食而死的。”

“谁饿成这样？把人都给吃了？！”草叶丛内，王伟震惊的喊声惊飞了停靠的乌鸦。

乌鸦发出嘶哑的叫声，拍打翅膀飞走，乌黑的羽毛掉落下一根，落在地面残破的骨架上。

那是一具能被看出来是被啃食而死的尸体。耶稣的脸仍然保持着温柔的微笑，可他脖颈往下，胸脯、手臂、大腿，丰腴有肉的位置基本上都被咬过，看痕迹，完全是人的牙齿造成的。

究竟是谁把他杀了，吃了？

在场的人皆震惊，胡琮在短暂的呆愣后，骤然软了腿，瘫坐在地上，然后扭头撑着地面疯狂干呕。

他眼泪鼻涕都哭出来了，一边哭一边乱叫：“肯定是他!肯定是他——!”

站在他旁边的李飞翼闻言大惊，下意识要阻止胡琮继续说，但是抬起头，就对上了薛云琪冷漠的目光，一时失言。

“你们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小梅肃容道，“不要瞒着我们了。在这个游戏里，死了就真的是死了。”

李飞翼下意识看向胡琮，二人对视，最后，李飞翼低声道：“……昨天，耶稣割肉喂了莫江。莫江吃了肉之后就不饿了，肯定是、肯定是他吃了耶稣——!”

后面一句话李飞翼不由透出几分急切与恐惧，同时，他也怕薛云琪等人怪他们隐瞒，赶忙道：“我和胡琮本来想告诉你们的，但是是肖媛叫我们不要说，说，说了之后，你们会不管我们，我们只是想活下去……”

李飞翼不由嚎啕大哭起来，十七八的男孩子，即使再坚强，也还是没长大，离开父母羽翼下的孩子。

他和胡琮是同学，两人回家路上遇到了抢劫犯，上前帮忙后却被抢劫犯和其同伙一起砍死，死前那么痛，死后更加害怕再死一回，也不敢再去帮别人，当时肖媛一说，他们就下意识地选择了隐瞒。

“你们!你们就眼睁睁看着莫江……哎!”小梅恨铁不成钢。

其他人也神色各异，心下有伤感有惊恐，更多的还是警惕与不安。

耶稣死了，他们要怎么度过这被撒旦考验的第一关？

“现在怎么办？”小梅下意识看向了薛云琪和戚枍。

戚枍的臂弯还搭着西装外套，他将外套展开，披到“耶稣”身上，将这具残破的尸体抱到怀里，“先带出去，之后再说。”

没有人有异议，皆跟着他往外走，唯有薛云琪走到最后，临出草丛前，看着地上交叠的鞋印，脚步停滞片刻，才离开。

白日晴朗，万里无云，不肖一会儿，日光**，不逊色于夜晚的篝火。

因为李飞翼的话，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莫江。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莫江看上去比昨日丰腴不少，甚至有种拔高生长的错觉，他脸颊泛着健康的红色。

或许是听见了草叶内的谈话，面对注视，他什么也没说，只一味低头舔舐自己的手指，仿佛上面残留着什么美味。

“莫江，是你……吃了他吗？”小梅轻声问。

莫江抬头朝她笑：“饿了就该吃东西不是吗？”

小梅哑然。

“那你也不能吃、吃人啊！？”王伟不禁道。

莫江回了个莫名其妙的话：“你若是我的主，自然可以吩咐我一切。”

“什么？”王伟没听懂。

莫江又不理他了。

王伟企图再问莫江，但被小梅阻止。小梅低声道：“别靠近他了。”

多的不肯再说了，可所有人都默契地远离莫江这个潜在的危险源。

还有……

“媛媛，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昨天晚上的事情？”罗君君难以置信地望着肖媛，眼中满是痛苦。

肖媛痛哭流涕，对着众人下跪，受伤的手臂血已结痂，干裂，看着有几分可怖狼狈。

她哭着说：“对不起，我怕你们抛下我，我是个累赘，我不想死……”

哭声伴随着道歉，听得人于心不忍，就连胡琮都忍不住道：“她也不是故意的……”

众人无言，唯有莫江漠然地看着这一幕。

“好饿……”

刘进坐在地上，手里攥着一把草，细嫩鲜艳的颜色，这是他刚刚在草叶从内的地上拔的。

他把草放进嘴里咀嚼，一边吃一边绝望道，“什么吃的都没有，耶稣还死了，禁食期结束后还有两次考验，人都没了要怎么考验啊？难道考验的是我们吗？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在场气氛愁云惨淡，戚枍却看向了薛云琪，低头，压低声音道：“你饿吗？”

薛云琪睨他一眼：“废话。”

“但是有人不饿。”戚枍说。

薛云琪心中一凌，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的脸，最后定格在缩在张峰身后的钟钱身上，对方脸上的惶恐不安太明显，同样的，在高大却脸颊微微往内凹陷的张峰身后，那正常且光彩焕发的脸也同样显眼。

以及另一个人……

薛云琪眸光收敛，他眯起眼睛问戚枍：“你昨天看见了？”

戚枍脸上不知为何浮现出几分类似于委屈的神色。

他道：“我昨晚睡前确实是恰巧看见了莫江起夜，很快，我的耳边出现了有人不断呼唤的声音，促使我起身，所以为了以防万一，我就闭上了眼睛装睡，后面一睁眼就天亮了。”

薛云琪信没信不知道，他没回答，而是在众人情绪稳定下来后道：“我们趁着白天出发，前往远处的山林，这里不能待了。”

“为什么要走？这里是耶稣带我们来的，说不定下一场考验，耶稣就会复活，撒旦也会来呢？”说话的是钟钱。

他照旧躲在张峰身后，张峰略感不适，扭开肩膀，但对方牛皮糖似的粘着，他也没办法。

“随你们走不走。”薛云琪也不需要跟他多解释，只说了这一句话，就转身离开。

戚枍抱着尸体，跟随而上。

二人竟是一言不发直接赶路，其他人见状，忙不迭收拾东西跟上，完全没有要独自留下的模样。

众人虽没责怪肖媛，但是也下意识地避开她，罗君君犹豫片刻，还是把人从地上扶起来，叹气道：“你跟莫江道个歉吧，这事是你对不起他。而且……吃了，说不定也没事。”最后那句话有些含糊。

肖媛眼角带泪，闻言点头，“嗯。”只是后面又垂下眼眸，神色不明。

薛云琪步伐迈得大，长腿三两下就走出一段路，戚枍不慌不忙地跟上，走了几步，辨别方位，不由笑了。

笑完抬头，看见薛云琪正看过来，又肃容不笑了。

薛云琪冷哼一声，再度迈步时，对方追了几步上前，突然莫名其妙与他道：“我主曾言：人的精神胜至一切肉／体的存活。”

薛云琪回头，就见戚枍笑得眉眼弯弯，用笃定的语气对他道：“你会活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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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复乐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