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许友发送那两条仓促的消息后,那边就再也没了动静。
言简辞和许友的计划不谋而合——
在神鸟祭最重要的祭品——圣子消失后,神鸟祭被迫中断,祭司长肯定要派大量人手去抓他。
而祭司长会坐镇祭坛。一点是他要维持剩下的居民的秩序,另一点是祭司长年龄那么大,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肯定不会在丛林奔波。
不仅不会奔波,他还会留下一队人来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
麋鹿冲开一道道灌丛,夜露打湿了它的绒毛。即使夜幕遮住大部分视野,言简辞也能看到城镇的一隅了。
接下来该怎么深入城镇的中心——找到祭坛呢?
“你打算怎么进?”吴莎骑着一匹马,加快了速度,行驶到言简辞旁边。这匹马看起来是宿主死后被释放的精神体,跟寻常动物无异。
即使没有精神力的加持,自小不接触电子设备的言简辞视力也极好。
他迅速扫过展露在眼前的城镇一隅。
灯火阑珊,大片的光亮似乎在更远的地方。
眼下神鸟祭被中断应该没多久。从言简辞逃离,到祭司长等人发现了圣子的失踪中间断然经历了不少时间。
也就是说,大多数居民还没打算、也没来得及回家。
“直接进。”言简辞食指摩挲着冰冷的槍身,决断道。
不出言简辞所料,城镇外围的房屋大门紧闭,根本没人回来。逐渐深入,才有窗口洒出微弱的光。
神鸟祭毕竟是关乎所有人利益的祭祀,所有人都会放下手中的事,准时参加。
近了。
他们逐渐望见了祭坛的一角。
吴莎从马上翻身下来,反手在马屁股上重重一拍,那匹马本想留下,在这一拍后鸣了一声便冲着相反的方向跑走了,身形隐匿在黑暗中。
待到青年从麋鹿强健的脊背上跃下来,吴莎打了个响指,让麋鹿回到了自己的体内。
她看向青年:“所有人都围着祭坛,你要怎么抓住祭坛中心的祭司长?这家伙可惜命得很。”
当时鲸鱼游弋祭坛之上,一片混乱时,就属这家伙跑得最快。
当然,最后他也没逃过吴莎赐予的幻觉。
言简辞想出了对策,或者说从一开始他就这么合计的。
他微一挑眉,生动的神情冲淡了脸上的病气:“把我送进去不就好了?”
“什么?”
吴莎沉默,“你的意思是,我们把你救出来后,你还要被抓回去?”
言简辞以食指为轴,转着手里的槍。他的手指修长灵活,淡淡的青色攀缘白玉之上,随着他的手指活动,连接五指指骨的掌骨有节律地上下起伏,看起来赏心悦目。
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青年一哂:“之前那不是没有准备吗?现在有了多重准备,还怕完成不了吗?”
吴莎意识到了什么,垂下眼。
在青年空垂下来的手上,他的指尖早已被血染红,鲜血一滴一滴地从他们来时的森林延伸到这里。
言简辞露出思考的神情,语气却是十足肯定的:“既然圣女的血肉对埃尔塔人,或者说他们的精神体有益,那么对那些无主的精神体也是一种诱惑吧?”
它们曾经也是埃尔塔人的精神体不是么?
不论是那只融合体第一个袭击他,还是吴二的精神体不受控制地窜出了主人的衣袍,都是因为圣女血肉的诱惑。
就连方才那匹马想留下来,也是因为他身上散出的血味。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吴莎隐约听到了来自深林的无数生物踩踏地面的动静。
有无数在森林里游荡的精神体会因为这点血迹陷入毫无理智的癫狂,它们会一路追随而来,将散发着致命诱惑的大补之物吞吃殆尽。
她静静看着言简辞,良久感慨一声:“……真是个疯子。”
“谬赞。”青年笑了笑。
“不过,我比较好奇为什么你的精神体对这个不感兴趣。”
吴莎听出了对方试探的意思,她耸了耸肩,并不在意:“一方面是因为我的压制,另一方面,这是我从出生起就养着的精神体,特质跟我差不多不是么?……我对这个没什么**。”
倒不如说,相当厌恶。
毕竟这是对圣女大人的亵渎,也是对她自己心意的背叛。
“好了,”吴莎深吸一口气,拍了拍手,“接下来说说你的计划吧。”
吴莎刚说完,突然一只雪白的兔子窜到她面前。
她疑惑地揪住兔子的后颈,提了起来,感受了什么之后神色一变。
放下毛绒绒的兔团,目送兔子窜回了黑暗之中,吴莎蹙眉道:“吴二说,关在木屋里的刘靖不见了。”
“在我和吴二来找你前,刘靖是绝对没有活动能力的,他甚至因为发烧一直没醒过来……啧,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消失了。”
“不论如何,我们要加快进度了。”吴莎深吸一口气。
—
“圣子找到了吗?”
“这边没有!”
“去那边!”
年迈的祭司长面色阴沉得要滴出墨来,他站在焚烧的高台前面,身侧的拳头紧紧攥着,小指骨节还在淌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周围的酒坛都被摔在地上,碎得七零八落,很明显有人在这里发泄过。
眼下节骨眼大家也不管什么三不可了,掀下面具、褪掉繁复的外褂,在四周搜查圣子的下落。
第二次了。
第二次,神鸟祭上最重要的祭品外逃。
……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
祭司长爬满皱纹的枯朽老脸皱得更厉害了。他开始思索两次神鸟祭有谁同时参与过。
眼前闪过一个红褐色卷发的高个人影。
会是她么?
忽然,祭坛正对的方向传来一阵骚动。
祭司长的思绪收拢回来,他抬起浑浊暗沉的眼珠,目视前方。
一名手下面露喜色,毫不顾忌形象地跑上来向他汇报。
“——神鸟佑我埃尔塔,圣子大人被抓回来了!!”
挂在心头的怀疑被这一天大的好事轻轻吹散,祭司长脸上的皱纹里也绽开笑容:“好好好!是谁抓住的?重重有赏!”
他迫不及待地下令:“把圣子绑过来!”
面前拥挤的人群很快如摩西分海的海水,纷纷让开,露出一条宽阔的通道。
一头红褐色长发的女人面色冷淡,像拖麻袋似的揪着手里的人,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她手向上一抬。
彭!
青年被扔在祭坛前的空地上。
女人扔得这一下并不轻,他的尾椎骨就那么恰好地撞在坚硬的地面上,瞬间从尾椎骨沿着脊椎往上,激起一阵让人眼前一黑的疼痛。
青年紧闭双眼,被疼得蜷缩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额角冷汗直冒,颧骨染上了病态的绯红。
繁复神圣的红色祭服早已在大火和奔波中蹂躏得灰扑扑的,划拉出许多口子,衣摆还有烧焦的痕迹,血腥味毫不遮掩地向外扩散。
他的双手和双腿都被绑起来了,根本挣脱不开,反而磨得手腕上通红一片。
看起来分外狼狈。
“祭司长大人,人我带来了。”吴莎站在蜷缩在地的青年后面,垂下眼,神情恭敬。
祭司长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女人,这个他一手培养出的祭司长候选人。
许久,他双手交叠,掌心相对,一下一下地拍掌,缓缓道:“很好。”
他走到吴莎面前,中间隔了那名青年,看着眼前这个经历了两次神神鸟祭的女人,再次缓声道:“你做得不错。”
吴莎仿佛没听出祭司长的诡异语气,乖顺地垂下眼,和揪着这个叛逃的圣子时的冷厉判若两人:“不负您的重望。”
祭司长向两边的手下使了个眼色,两边的高大侍从得了命令,立刻走上前来,拎着青年的衣领像拽小鸡似的,轻而易举地拖到了燃烧的高台面前。
“咳……咳咳……等等,你们轻点……”青年拽了一路,修长脖颈上早已出现勒出的红痕。后背在地上被人毫不留情地拖着,几乎麻木,扯上台阶时,他都要以为后背不属于自己了。
祭司长拍了拍女人的肩膀,动作亲昵地领着她走向祭坛,却让她离青年总保持好几米的距离。
他口吻温和:“想来我也该退休了,这次神鸟祭后,我就宣布你为下一任祭司长,以后你可要好好干啊。”
吴莎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瞬间出现欣喜的神情,她的语气难掩激动:“感谢您的信任,我一定尽职尽责!”
祭司长慈祥地笑了笑。
他向前一步,向台下的埃尔塔人宣布:“在神鸟的指引下,圣子再次回归了神鸟的怀抱!神鸟祭继续进行,恭祝诸位在此次神鸟祭中如愿以偿,神鸟佑我埃尔塔!”
台下像是放入钠的清水,瞬间沸腾起来。
其中一名侍从在祭司长的示意下,掐住圣子的脖子,走向熊熊的烈火。
吴莎眼也不眨地看着,并不是看食吉的过程,而是在密切注意青年垂下的手。
三。
二。
……一。
人群外,再次轰动起来。
祭司长早已急不可耐,全然不顾场外的骚动:“不要管,先把圣子送到神鸟那里!”
“祭司长大人!森林里突然跑过来很多被释放的精神体!!”
祭司长面色发青,他目光一凝,发现了地上连成线的血迹。寻着线追溯源头,定格在青年垂下的手中。
鲜血仍然在下落。
“不用管!这些畜生都是被圣子的血吸引来的……它们不会攻击你们!拦住它们!”
祭司长大吼。
骚动并没有停止,随着森林里游荡的精神体的混入,场内越来越乱。
“我,我好像看到了我之前剥离的那个……”
“我也是……”
“啊啊啊啊啊!!你这畜生做什么!”人群中爆发出一声惨叫。
“什么情况?!”祭司长踏出一步,正要稳定局势,一把长刀横过来,拦住了他的路。
祭司长阴沉地顺着长刀望去:“吴莎,你是要背叛我们吗?”
长发女人笑了笑,长久不笑的脸笑起来有几分僵硬,显得很古怪:“您不是早就料到了吗?”
“从我重回这里开始,您就一直阻拦我和圣子大人的接触不是么?”
“你刚才摔那一下疼死我了。”另一边,俊逸青年揉着腰,语气有些埋怨。
他的身后,躺着那两名挟持他的随从。从他们胸脯起伏来看,这两个人还没死,只是被放晕了。
吴莎没听青年的埋怨,刀锋印上祭司长的脖子,她挟持着年迈的祭司长,转身面对其他逐渐靠近的侍从,朗声道:“好了,想要祭司长大人活下来的话,就离我们远点。”
“祭司长年龄大了,怕是经不起折腾。”
刀锋毫不留情地往里一陷,随之淌出暗沉的血液。
惜命的祭司长连忙对自己的手下下令:“听她的,离我远点!”
他的手下面面相觑,后退几步,留出一个很大的空挡。
“你们,”吴莎命令道,“去拦住那群精神体,不许放进来一只。”
面前穿着红白长袍的侍从们骚动了一下,很快四散开,乖乖听令了。
“好了,现在我们有很多时间聊聊天了。”青年慢慢踱步到祭司长面前,看着对面恶狠狠的眼神,他毫不在意地笑了一下。
“我猜,你是不是很疑惑为什么这群精神体会攻击人?”
祭司长盯着他,察觉到脖子前的刀没有留空的意向,只能动作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这要多谢你第一天见面时给我的回答了。”
第一天来到圣女殿,他曾问及那只怪物的信息,而对方给出的回答是“那是被抛弃的精神体的怨念形成的融合体”。
后来言简辞经由吴莎的话推测出,那大概是被选为圣女配偶的男人死后遗留的精神体吞噬了其他精神体后形成的。
虽然和祭司长的说辞不太一样,但是言简辞注意到,森林里有些精神体是被抛弃的。
其中怎么可能没有精神体对此有怨言。
由于城镇内时刻有人巡逻,所以森林里的精神体鲜少出现在城镇里。而趁着神鸟祭,言简辞将它们全都引了进来。
以防这些精神体没有意识、不起作用,吴莎派吴二的精神体——体型小巧灵活的兔子在不少居民身上留下了言简辞的血。
吴莎毕竟对这里的人还有几分感情,所以她专门找的自己的仇人。
——比如那几个小时候欺负过她的人。
双重准备下,这些被抛弃、被遗留的精神体闯入城镇内,闯入人群中,掀起大浪。
人人力不从心,没了人海战术,祭司长这边就好对付多了。
听了缘由,祭司长的眼神更阴险了。他抖了抖干瘪的嘴唇,良久才道:“精彩。你果然和你母亲一样,是个不能忽视的麻烦。”
“谢谢夸奖。”青年彬彬有礼地回复,成功让祭司长的心头火又往上窜了窜。
“那么现在,该我问你了。”
青年把玩着手里的麻醉槍,白皙的手指搭在黝黑的槍壳上,在黑夜中发着光。
“怎么去除我身上的病毒?”
祭司长的胡子上下颤了颤,他仍然盯着青年,眼睛漆黑一片:“是么,这个你也猜到了。”
青年微一挑眉,吴莎给了祭司长的腹部一拳,语气冷冽:“别废话,快说。”
方才咳嗽的还是青年,现在成了祭司长。
老人疼得蜷缩成一只虾米,他撕心裂肺地咳着,脆弱的骨架子更松散了。
他艰难道:“……我的精神体可以吸取你体内的毒素。”
“那就快做!”吴莎动手非常粗暴,毫不收敛。
一部分是她性格使然,另一部分是为了上一任圣女。
一只小指最后一节指关节大小的飞虫扇动着三对翅翼从祭司长的衣袖中飞了出来。
它落在青年伸出的手背上,在青年嫌恶的目光中插入了口器,区区两三分钟后,飞虫颤抖着飞起来,很快消弭在空中。
“你感觉怎么样?”吴莎问。
言简辞闭眼感受了一下,复睁开眼:“有所好转,但是……”
但是他体内的燥热依然没有解除,只是有所缓解。
祭司长那挤在耷拉下的眼皮里的小眼睛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你体内的毒素已经没了。我感知到你体内还有别的东西在发挥作用。”
像是怕吴莎的拳头落在自己身上,他连忙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
吴莎放出了精神体麋鹿,试图通过麋鹿的感知推测青年身上的状况。
隔了半晌,她面上冷淡的神情有些开裂,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
“……结合热?”
言知引提刀:说好的很快见面呢?
作者:啊这……这个事说来话长。我先跪为敬。
—
人是不能对后面的章节预估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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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 4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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