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战争伐戮的年代,流民是源源不断的产物,任凭一个人,亦或是一群人怎样努力,未从根源着手,便无法抑制。
覃书淮去看过城外的庄子,与其说是庄子,不如说是垃圾场,年久失修的房屋,丝毫不能起到遮风挡雨的作用。近来天气渐热,雨水又多,泥汤满地。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人,没有落脚之处。
据说先看见衣冠整洁的人来此,就如饿狼扑食一般,只要能把他们带走,做什么都愿意。后来渐渐发现没有所谓的好心人,就算是人口贩子也不愿来这里。当覃书淮放药的时候,只有门口几个,斜着眼睛看了她一样,毫无动静。
夏日蛇虫横行,虽未有西南之凶恶,在这恶臭之地,疾病也随之滋生,不断升级,像是挑战卿远知的医术般,毫不落伍。
像他这般家大业大能够义务看诊的医士本就不多,加上病症越渐复杂,传染力度增加,也差不多只有他还能坚持下去。
现代高明的医术,背后都是无数个鲜活的生命铸就,就像每个法条,原先都是血淋淋的事实。
卿远知只有通过不断试验,亲力亲为,才能在云生采来的药草与药草之间分清楚各自的习性与功效。于是他,不出所料的病倒了。
正所谓病来如山倒,一病不起,虚弱无力,整个开封除了他自己,怕是没人能救得了他。
覃书淮和云生,像是两个无头苍蝇,在屋内横冲直撞地翻看医书,这几日的阅读量怕是覃书淮半辈子的阅读量总和。
他们走进卿远知的屋子时,却又屏气凝神,似要焚香沐浴才敢踏入。脸上挂起标准露齿笑,让卿远知放心,一定什么问题都没有。
“没有才怪,这些难民,有地方医治的时候,倒是好言好语,现在给饼的人给不了了,倒还比那些从未正眼看他们一样的人,还要罪恶几分。”席兰心过来帮衬着,心里为卿远知鸣不平,愤愤道。
“闲言碎语就不管他了,要紧的是入年的病情,云生,你跟着他这么多年,我看他开药时从不避讳你,你应该学到了一星半点吧?”覃书淮满怀希望地看向云生。
云生缩手缩脚,讪讪地,如实交代:“学的机会倒不止一星半点,只是学到的,还不到一星半点。眼下这些医书翻了个遍,也不知道郎君吃错什么了。”
覃书淮怔怔道:“皇宫里还有医书。”四方来客总会向王朝献上宝物,这各类书籍当属不少,不少绝版典藏,只怕是皇宫才有收藏。
忽然门外喧闹声渐大,叩门声越发重。
三人紧皱眉头,开门却见歪七倒八的流民,拖着孱弱的身子,非要找卿远知看上一番。
“夫人,卿大夫的病怎么样了?我们还需要他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丈,还带着几分恭敬。
旁边一个小伙则急切地失了分寸:“快让卿大夫帮忙看看我娘吧,他医术那么好,能病到哪儿去?小病小灾的,也请大夫体谅一下我们的生死吧。”
阶下一片哗然,都让卿远知体谅他们的生死,难道生来条件好些,就该为所谓的命苦之人俯首称臣吗?覃书淮鼻尖有些酸涩,她强装着镇定说:
“卿远知为了帮大家解决病痛,不顾惜自己,尝了太多草药,药性相冲,才落得今天的样子,你们却苦苦相逼,这是何意?”
“只需要花费卿大夫不到一刻钟,求求您了。”
显然覃书淮的话不能服众。
她脸上浮起凉薄的笑,两行泪水却无声地滑落,绝望至极的神情,让周围的声音逐渐没了底气。便是对全心待他们的医士也没信心,也罢,看看谁是人命关天的事吧,“这为老丈似乎是大家信得过的人,加上这位郎君和这位娘子,不如随我去看看我家官人,可否还分的出这一刻钟,给一人瞧病。”
几人进去时,卿远知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两位年轻人倒有些害怕,躲在后面。还是老丈微微上前,轻呼了声。
卿远知才缓缓睁开眼睛,比往日还要有气无力些,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老丈,您来看我了?”
随即他开始手脚抽搐,动作夸张异常,吓得那两位年轻人直往后退,生怕是什么传染的疫病,覃书淮从未见过他这幅样子,扑上去紧握他的手,却感觉到自己的手被轻轻一捏。
卿远知继续问道:“老丈的病,可还好了些,这些日子找草药,吃错了药,不知道得了什么病,可要辜负了大伙了。”
老丈不知道说些什么,看样子确实有些为难,可这是最后一根稻草了。
卿远知忽然剧烈咳嗽,拿开掩面的帕子,血迹斑斑。那老丈见了,连说道:“是我们唐突了,卿大夫折煞了,小老儿就不打扰了。”
覃书淮并没有送客,等待他们走不远,就听见外头声音渐小。
她又急又慌,忙替卿远知擦脸,“你可坚持住,我才嫁过来,不想守寡。”
卿远知带着血的嘴角弯成月牙,替覃书淮擦擦脸上的泪痕:“放心吧,我刚才是装的,不过是真的起不了身了。他们不见我要死了,是不会罢休的。再说了,卿家的寡可好守,家财万贯,我都留给你。”
见卿远知装作轻松地开玩笑,覃书淮也不深究,不过已经开始咳血,她也不傻。
晚上留下一封信,让云生照料着卿远知,外面的难民,能帮就帮,不能帮就狠下心些。她去皇宫看看,有什么法子能救卿远知。
后来卿远知问道覃书淮的下落,云生只说去山上采药,席兰心陪着。
这夜,覃书淮整装待发,黑衣黑面巾,朝皇宫进发,还没进去,就遇见难题。
这城墙也太高了喂。
她绕着城墙走,却没看见任何房屋,能让她借力跳进去,果然是皇宫的设计。在她快要走断腿的时候,忽然看见前方城门口旁,有一棵歪脖子树。
爬树倒不是不行,就是将将在侍卫的眼皮子底下,有些难度。
覃书淮又蹲在一旁等,等着换班的时候,一跃而上。然而她高估了自己的实力,也低估了皇宫的防守,废话,这可是一国首脑住的地方!
树叶窸窣声引起侍卫的兴趣,她正想装作猫叫,却见那侍卫已弯弓搭箭朝自己对准。
管不了那么多了,覃书淮于是,光明正大地,铤而走险的,偷偷摸摸地,在一声声“有刺客。”的千呼万唤中,在皇宫里乱窜。
此时夜还未深,各个宫殿里灯火通明,就算熄了灯,也被她给吵亮了。唯一漆黑一片的,想必就是藏书阁了。幸好这个时代没有内卷,在藏书阁里挑灯夜战。
覃书淮乘着夜色,夜行服隐入黑夜,消失不见。
外面兵甲声团团将藏书阁围住,覃书淮情急之下只得速战速决,大手大脚地翻看起来。
忽闻一中年男子的声音询问,语气温柔,一盏烛灯被提了出来,那人在暗处,覃书淮看不清楚,自己却被照得通体透明。
竟然真的有挑灯夜读的人,覃书淮竟有些悲愤,你是要逼死读书人啊。
“是谁?取下面巾或许免你一死,不然外头的侍卫涌进来,就没法暗箱操作了。”
覃书淮微怔,这些话是能拿的上台面的?想必他也不愿被人发现,还要身居高位,才有这个底气。她听话地取下面纱,要是对方耍赖,她抵死不认就是,却听见传来质疑的声音。
“女的?来杀皇帝的?”
怎么,女刺客很罕见吗,覃书淮忍住没翻白眼,摇摇头,神色肃穆,摊了摊手,表示自己没有凶器。因为外头的人快进来了,既然都有为难处,别聊了大哥。
烛灯那边没动静,沉默了一阵,朝外走去,覃书淮见状不对,立马朝反方向跑,欲翻窗而出,却听见众将士都安静了,领头的恭敬地说:
“陛下,您怎么在这?”
然后那男声变得庄严凝重:“朕为何不能在?”
“末将不是此意,刚有一刺客逃亡藏书阁方向,末将担心陛下安危。”
覃书淮腹诽:你担心个屁,来的时候还不知道你们老大在这里。什么!陛下?
窗外侍卫严阵以待,窗内是万人之上的人,覃书淮脚卡在窗台,不知是进是退。
“罢了,朕这些日子越发觉得人生的局限,看问题片面的很。浩瀚书海,就算穷其一生也不能阅尽。你也要多看书,刺客往这边跑,就一定在藏书阁吗?看问题不要太片面。”
这张爸本就是语文老师出身,自幼喜爱文学典籍,到了这里便常常埋首一些绝版的书籍,看的不亦乐乎。忽又感伤物非人非,想起小时候偷偷看小说被爸妈抓包的时候,竟觉怀念,于是弃了皇帝的依仗,悄悄摸摸地体验刺激的感觉。
“下来吧,你现在翻出去,会被抓的。”覃书淮低头间,皇帝已经走到脚边,仍然通亮地照着自己。
索性龇牙咧嘴,做势要从腰间拿出凶器地说:“原来你就是皇帝,你说巧不巧,我就是来杀你的。”
却一个没站稳,重重摔在地板上,没有半点刀刃碰撞的声音,头发也披散下来,她有些心虚,那灯却越照越近,覃书淮觉得这样很不礼貌,但由于对方实力过于强大,她微眯着眼睛,忍了。
“你是覃家那个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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