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遗世

冰室凛花不记得曾听谁说过,名字是最简单的咒。

她深以为然。

她不知道,她的姓名是对她此世人生的昭示还是预示,总之,她在这个家里总显得格格不入。

凛花是个敏感又体贴的人,获得父母的爱本该不难。

奈何大她五岁的长女一心担忧失去父母的重视,自她出生起就卖足了力气撒娇,本就有着多年感情积累又确实被哭出了补偿之心的父母被拽走了更多的注意力,不知不觉就减少了对乖巧的次女的关注。

凛花的性格不容许她和五岁的小女孩一样发疯争宠,直到三年后三女出生,她永远失去了得到父母专注的关爱的机会。

冰室是个望族,除了父母,还有其他长辈,按说零零总总的加起来,他们的爱护也足以弥补父母处的缺失。

可惜,依照传统,只有家主夫妇及作为继承人的长子一家才可居住在坐落于青山秀水中的冰室老宅,换言之,凛花常年不见叔婶和堂兄姐,除了父母姐妹之外,只有祖父祖母长日相伴。

然而,名义上的家主,祖父大人,寡言喜静,总一个人坐在书房,或观书,或远眺群山,少与儿孙亲近。

而实际上的当家人,祖母大人,认为安静的凛花是最像脾性古怪的祖父的一个,也对她殊无偏爱,只会看着她,带着点复杂的自怨和自怜说:“你和他都是不会敞开真心的人,不过,总会有人愿意把真心交付给你们,真是孽缘啊。”

凛花感到很无奈。

嫁给祖父也好,交付真心也好,难道不都是祖母你自己的选择吗?

成年人的选择,还要迁怒不知事的小孙女,未免太幼稚了吧。

祖母是大资本家的独女,她嫁给祖父的情景,生生就是一出日本版的《唐顿庄园》。

家传悠久又不事生产的冰室一族颓势难掩,祖母带来了重振冰室祖产的巨资,因祖父不耐烦整治家业,顺理成章地掌握了最高的话事权。

据说,当年,豆蔻年华的祖母年对姿容高绝、气质忧郁的名门公子一见倾心,进而不顾家人反对,一意孤行嫁进了门庭凋落的旧阀。

然而,再热的情火也会被经年的冷待浇灭,她连生三子,仍然没能得到丈夫的爱,最后彻底灰心,枯萎成一个严厉而怨艾的老妇人。

她不止一次和孙女们申明:“长女要为家族出力便罢了,剩下的女孩子,一定要嫁给爱你们的人。”

孙女们讷讷地应下祖母的嘱咐。

凛花在她第一次这么说时,看了长女一眼,还不到十岁的小姑娘完全不明白她要为家族出的是什么力,只一副肩负重任的骄傲和坚定,端正地坐直,稚嫩的胸脯挺得高高的。

凛花叹了口气。

祖母的余荫所剩不多,只靠土地产出的冰室家早已入不敷出,又到了靠联姻吸纳资财的时刻。

说实话,她实在不能理解这样落后的封建家族还有什么苟延残喘的必要,名誉也好,气节也罢,早晚都要粉碎在历史的车轮之下,被献祭的个人激不起时光一个浪花。

凛花对长女的叹惋落空了,以更大的悲伤作为代价。

不知幸还是不幸,长女在还没品尝到心动的滋味时,在还满怀着振兴家业的荣耀和期待时,一切戛然而止。

冰室一家,除了坚持参加合宿的凛花之外,包括旁支的次子和三子一家,在庆祝长孙女入学全日本声名最盛的大学的旅行中,遭遇连环车祸,无一生还。

一夜之间,大地主冰室家,只剩下一个孤女凛花。

冰室凛花继承了祖产,点检一番,给家人们办了一场隆重的葬礼,就开始着手出卖此处全部的房屋和土地。

她决定趁这里的不动产还有些吸引力的时候,将它们卖出一个好价钱,然后去东京买一栋小公寓,收房租过活。

她查遍了相关讯息,得出结论:坐拥山原的大地主看起来风光,可要不了几年,这种偏远地区出息寥寥又无甚特色的地产的价格就会跌到让人哭都哭不出来的地步。

凛花仔细地为每一个家人整理了遗物,将他们的爱物随葬,为了保护叔婶们的产业,她甚至用转继承来的那部分遗产请了可靠的律师进行管理。

她仔细地接待前来吊唁的每一位客人,其中很多素不相识但气度不凡,他们身上带着那种让她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让她心生不好的预感。

夕阳西下,逢魔时刻,预感成真。

凛花刚带着一脸满意的房产经纪人送出房舍,漆黑虬曲的触手突然从回廊的阴影中探出,紧紧缠绕在经纪人。

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失声骇叫,在挣扎中,公文包和金丝眼镜都掉了。

凛花手心攥着从袖口滑落的纸符,犹豫着等待能够隐蔽地出手的时机。

男人挣脱不开看不见的禁锢,吓得肝胆俱裂,几乎就要昏厥过去。

凛花眸光一闪,眼看妖气凝结的触手已经攀上他的膝盖,他已经开始翻白眼,决定在他失去意识的刹那立刻将符纸洒出。

蓦地,一阵疾风划过,瞬息间,将触手绞灭。

庭院里平静了下来。

可怜的房产经纪人腿脚被松开,跌跌撞撞地爬起身,对上凛花“迷茫而惊恐”的脸,嘴唇抖动了几下,漏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他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看起来像疯了一样的举止,小腿以下的疼痛又告诉他先前的怪事不是错觉,他看了暮色中阴森的老宅一眼,想起了各种荒诞的传说,打了个激灵,干脆放弃了努力,匆忙弯了下腰就转身跑走了。

凛花装腔作势地唤了腿脚发软的经纪人几声,他在门槛狠狠摔了一跤,爬起来顾不上回应就立刻扑腾得不见踪影了。

她松开了掌心的符纸,将它们送回了衣袖。

凛花在收拾书房时,发现了很多很有意思的旧书和记录,那是被人高高藏在众多书本之后的冰室家的秘密。

冰室家曾是首屈一指的除妖师世家,但同其他衰落的世家一样,在她曾曾祖父那一代,家族中就再不见一个有天赋的子孙了。

不料,将近百年的空窗后,一个身负妖力的男孩又一次降生了,可是,长辈们等了十年,等到这一辈最小的孩子出生,依然也只有那一个孩子继承了先人不凡的血脉。

说不好是没落的耻辱还是活命的智慧,这个遗珠一样的孩子被明令掩藏身上的全部“异常”,像一个毫无特殊能力的普通人一样糊涂又清醒地过完了一辈子。

凛花最后翻开祖父的笔记,看到了他对自己和她的记录:

“我在数次混淆妖怪和人之后,就决定,不再主动和人交往了。面目再如何狰狞的妖怪,我都可以视而不见,却还是无法准确地辨别类人的妖怪和人。这不奇怪,那些具有美丽面貌的妖怪大多存世多年,能力非凡,掩藏妖力又有何难。错认不是我的过错,但我也只能选择一个人。”

“我已经习惯了孤独,爱上了孤独,不论是身还是心。反正,没有人可以理解我,我也不需要理解其他人和妖怪。是的,在我眼里,妖怪和人没什么不同,皆有好有坏,没什么不同,既然我不能与妖怪相交,那就公平一点,也不必和人相交了罢,与自己相交就足够。我孤独,但不寂寞。”

“我结婚了。”

“我有了第一个孩子。”

“我有了第二个孩子。”

“我有了第三个孩子。”

“我的第一个孩子结婚了。”

“我的第二个孩子结婚了。”

“我的第三个孩子结婚了。”

“我有了第一个孙子。”

“我有了第二个孙子。”

“我有了第三个孙子。”

“我有了第一个孙女。”

“我有了第二个孙女。”

“我有了第四个孙子。”

“我有了第三个孙女。我在她身上感觉到了不弱的妖力,这是一个有天赋的孩子。”

“凛花是个早慧的孩子,她总是安静地看着身边的人,还有身边的妖怪。我远远地看着她。冰室家的禁制会破灭妖怪对家人的伤害,虽然在衰弱,但保护这么一个小孩子也不在话下。她可以安全地观察这些妖怪,希望她能尽快学会如何将它们辨别出来。”

“我找到了先人的手稿,据记载,冰室家的保护禁制是随着家人的妖力而增强减弱的,冰室家血脉凋零若此,我死后,禁制就不足以保护凛花了。她藏得很好,没有人发现她的‘异常’,她五岁就做到了我十五岁才做到的事,我真的要打破她拼命掩藏下的平静吗?”

“我应该再等一等。”

“不能再等了。我得出结论,冰室家的禁制不仅能够束缚和削弱来到此处的妖怪,还会利用吸收的妖力祈愿家族的兴盛,这样一来,禁制一旦消磨殆尽,冰室家的所有人都会受到反噬,能力最强的凛花受到的反噬最重。”

“我整理好了书稿,明日就和凛花说清利害。”

“我的妻子提出了家族旅行,眼下禁制岌岌可危,全家贸然离开冰室祖宅的护宥范围,只会当先被已经开始溢出的妖力反噬,我必须阻止她。”

“我没能阻止她。她因我对家人的漠不关心怨恨已久,赌气说我不是家人,要求其他人就算抛下我也必须去。算了,既然如此,那我就和他们一起去,我有很坏的预感,就让我最后尽一次家人的责任罢。”

“凛花说要留下参加合宿,我的妻子无视了她。”

“我把找到的书籍、符咒和其他除妖器具都藏在了书房。”

凛花全部都找到并且看完了,尽管手生,也尽可能地把除妖的工具都装备了起来。

她想起了曾经发现的祖父对她的注视,原来都不是错觉;那些来历不同寻常的客人们身上的气息,也都不是错觉。

他们和祖父和她,都有着同样的天赋。

凛花藏好了符纸,环顾庭院。

它们察觉到她要离开的意图,想留下她吗?

看来,情况比想象的要棘手,不是她一个人能够对付得了的,她必须请强援了。

她想起了刚才的疾风,若有所觉,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没入远山的金边和铺上穹顶的夜蓝,意料中的银色丝毫未见。

他来了吗?

他离开了吗?

她不知道。

“我要请最厉害的除妖师来。”

凛花平静地说完,转身进了屋。

你没来最好,如果来了,那就离开吧。

银。

可能有不通顺的地方,完结后修文,不然又要拖更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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