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只见司机脸转向他,眼珠子却还看像原来的方向,一眼看过去只有眼白的眼眶森然恐怖,紧接着他的脖子也动了,一顿一顿地缓慢扭动着,像是生了锈地发条,脖颈扭动的角度太诡异,让人头皮发麻。

他穿着洗的有些发白的蓝色制服,很瘦,制服穿在他身上显得空荡荡的,让人忍不住怀疑,这里面是不是只有骨架子。

沙棠缓缓将堵在心口的气吐出,不要怕,这不过就是个斜视眼……

这么想着他强行对着司机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缓慢地将身体转向车厢。

车上坐着十几个乘客,都低着头,好像是在玩手机。

沙棠看了一下,座位几乎都被坐满了,只有最后一排五人座和倒数第二排两人座还有空位。思忖片刻,沙棠还是选择了倒数第二排,那个座位是靠走廊的,离后门也很近,感觉会比较有安全感。

沙棠松开扶杆往车厢里走,腿脚有些僵直,隐约间最后一排有一个乘客抬头看向他,那目光有如实质,紧紧地盯住他不放,然而不等他细看,那人又低下头去。

皱了皱眉头,带着些许困惑坐到座位上,沙棠及不可见的松了一口气,刚刚因为司机剧烈跳动的心脏稍微好受了一些。

“请上车的乘客扶好坐好,下一站……”公交车上的报站广播响起。

他环视了一圈周遭,大家都低着头,除了从衣着和头发辨别性别,看不出来有什么区别,他只好用余光悄悄打量着坐在自己旁边的乘客。

那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头发向后梳得很整齐,看着有点像是个商业人士。

这也是像自己一样收到特殊短信上车的吗?

似是察觉到他的打量,那人偏了偏头,声音很是消沉的说:“我做了一件很丢脸的事情……”

沙棠闻言愣了一下,这是在跟自己说话吗?

他左右看了看,又看向旁边,那人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像是对他说,又像是喃喃自语。

外面的雨更大了,像是天破了个洞,一股一股的往下倒,车里很安静,只能听到雨刷在车玻璃上刮水的嘎吱声。

“滴答”有液体滴在手背上,沙棠困惑的抬起头,这车也太破了吧,怎么还会漏水……

光线阻碍了视线,什么都看不清,沙棠揉了揉因为仰头有些酸痛的脖颈,鼻间隐隐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铁锈,还有点其他的什么味道……

沙棠将手重新凑近鼻子,一股带着腥臭的,像是馊了半个月的血腥味冲进鼻腔,带起胃里的一阵翻腾。

“呕~”忍不住干呕了一下,沙棠赶紧甩了甩手。

“我做了一件很丢脸的事情!”那人似是因为没有得到回复又重复了一遍,只是这次语气中带了明显的不满。

沙棠连忙抬头看向对方,对自己刚刚的行为感到有些羞愧,“不好意思……”

话没说完,旁边的人就转过了头----

一道闪电撕裂夜空,车厢明亮如昼,将那人也照得分明,空白的脸没有五官,只有一层泛红充血的皮皱在一起,仿佛是整张脸被人活活拔下,看上去十分可怖。

沙棠的脑海里先是闪过一个念头,还真是丢脸啊,随即他惊恐的瞪大了眼睛,“……嗬!”

后背抵上座位的靠背,尖叫因为过分的恐惧被堵在嗓子眼里发不出来,只发出一声怪异的气音。

“滴答……滴答……”

不知道是不是车里太安静的缘故,滴水声越来越大,逐渐有超过雨声的趋势。

“我做了一件很丢脸的事情!”旁边那个无脸男还在重复着自己的话,他微微倾斜身体,似乎是要靠近。

沙棠看着对方凑近的脸,吓得猛地后退,摔下座位,尾椎传来剧烈的疼痛,但是他无暇顾及。

“轰隆隆”震耳欲聋的打雷声,闪电撕裂黑暗,昏暗的车里有一瞬间的明亮。

“新人,你太吵了!”坐在前面的老太太转过头来,真的只是转头,身体不动,只是头向后转了180°,脸正正的对着后面的座椅,他眼睛的位置没有眼珠子,只有一直向下流血的眼眶,但是他似乎是为了表现自己的愤怒,将眼眶瞪得很大,几欲撑裂。

“奶奶怎么了?”老太太身边的小孩站在座椅上,好奇的扒着靠背往后看,小孩长的很胖,眼睛被肥肉挤得只剩下一条缝,嘴里吧嗒吧嗒的嚼着什么东西,嘴巴附近一片殷红,时不时有红色的液体从嘴角溢出。

沙棠目光下移,那小孩扒在靠椅上的手长了六根手指,第六指的位置已经欠缺了一半,正咕咕的往外冒血。

冷汗打湿了沙棠内里的衬衫,彻骨的寒意顺着血脉传遍全身,沙棠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我好像闻到了生人的味道……”沙棠身后两人座的乘客突然出声。

“是求生者上来了吗?”坐在前排的乘客大声问道。

“在哪里!在哪里!”

“我也闻到了!”

“求生者上来了!”

安静有序的公交车似乎因为求生者三个字沸腾起来,就像一锅烧热的油里溅进了一滴水,劈里啪啦的炸响,所有乘客都站起身看向那个说闻到生人味道的乘客。

那些乘客或是缺胳膊少腿,或是烧的焦黑,还有脑袋被啃食了一半,只剩下半张脸的,坐在最前面的乘客手忙脚乱的将掉了一地的肠子塞回空洞的腹腔,嘴里兴奋的尖叫着,“等等我,我要吃,我也要吃,啊!”

"这里这里!"说闻到求生者味道的乘客转动着猩红的眼珠,伸出尖锐的指甲指向自己前座的位置。

"哪里?"

那乘客有些不耐烦地戳了戳前面,乱转的眼珠子也看过去了,随即:"人呢???"

被吓得跌坐在那里的人类不见了,就在这短暂的混乱里!

乘客眼里闪过一瞬的茫然,而前面的乘客还在拼命地往后挤,他们兴奋且狂热,张牙舞爪,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脚下正有一个小小的人类在匍匐前行。

再一次侧身躲过从鬼怪身上掉下来的带着血的奇怪物件,沙棠用手揉了揉因为滴了汗进去而酸胀难受的眼睛,冷汗已经打湿了他的衣服,黏在身上很不舒服。

那一张张可怖的脸划过脑海,晶莹的水珠挂在他的睫毛上欲落未落,他甚至不敢呼吸,深怕引起任何一只鬼怪的注意,却不知,从始至终都有一双眼睛盯在他身上,带着令人胆寒地笑意。

强撑着一口气,好不容易爬到前排,此时所有的鬼怪都挤在后面,前面反倒是空荡着,他趁机钻进座椅空隙中,然后缓缓探出上半身,企图推开车窗。

扣住窗户锁扣手下用力,青筋立时爆起,他咬紧牙关,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然而窗户巍然不动。

沙棠:"……"

就在他准备换一个更好发力的姿势时,一个森冷的女声在耳边炸响,“是你吗?”

比起因为缺氧而有些迟钝的大脑,他的身体率先做出了反应,汗毛炸起,鸡皮疙瘩随着那寒凉的喷洒在脖颈上的气息战栗起来,沙棠深吸一口气,缓缓转头。

那是一张看上去被水泡的肿胀发紫的脸,没有距离的贴着他的脸,鼻子不断地对着他嗅闻。

"轰----"所有的理智都在极致的惊恐中炸的粉碎。

“我……我我、我……”沙棠说不出话来,他现在的脑袋一片空白,所有的筹谋都化作泡影,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崩溃仅在一瞬。

“是他,肯定是他,他长得好丑,肯定是他!”旁边一个穿着红色高跟鞋的女人高兴得手舞足蹈,随着动作,她的脖颈浮现出一个发黑的手指印,长长的舌头从口腔里掉出来。

这边的动静引起了后面鬼怪的注意,所有的脑袋像再一次违背了科学原理无视角度齐刷刷地转向了声音的来源。

被十几双诡异的眼睛盯住的渺小人类:"……"

“啊啊啊,肯定是他,我要把他的脑袋啃下来给我小孙孙吃!”头旋转了一圈,脖子扭成麻花的老太太癫狂大笑,撑着座椅就要起身。

本就狭小的车厢瞬间拥堵,所有乘客又疯了一样的往前挤,沙棠面前的乘客则是互相大打出手,都想要做第一个品尝的。

“吸溜——”脖颈处传来濡湿的感觉,沙棠压下即将脱口的尖叫,身体剧烈颤抖着向前爬去,直到远离那贪婪而疯狂地触感,他才敢回过头去看。

就在他之前跌坐的位置蹲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衣服破破烂烂,露出的皮肤上有数不清的伤口,伤口已经腐烂了,有白色的蛆虫在蠕动,她仅露出的半张脸上表情陶醉,仿佛是尝到了什么人间美味。

明明自己是来求生的,为什么要遭遇这些!

打不开的车窗,密闭的空间,身边是密密麻麻地鬼怪,将他围得水泄不通,带着绝望的目光划过后门时微微一凝。

人类总是能在最绝望的时候寻到生机,某个工具从他的脑海里划过,还有机会。

逃生锤!

每辆公交车都会配置的逃生锤!

眼中闪过一抹惊喜,沙棠强撑起精神,寻找机会准备突围,那丢脸的男人和生蛆的女人为了谁是第一口扭打在一起,两鬼的体型都不小,打起来动静也格外大,行驶中的公车摇摇晃晃的,像是一艘在海浪上行驶的小船。

又一次晃荡袭来,沙棠没站稳摔倒在地上,危机时刻大脑飞快运转,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所有鬼怪的动作,表情,位置在脑海中飞速闪过。

几乎是落地的同时,他迅速地调整动作,不等鬼怪发现,他就寻着空隙猛地撞进鬼怪堆里,像是一颗炮弹,巨大的冲力让鬼群有片刻地凝滞,随即鬼怪们再次炸开了锅。

"跑了,求生者去后面了!"

有了刚刚丢人的经历,这次鬼怪显然是学聪明了,就在沙棠冲出封锁圈的瞬间,立刻就有鬼怪发现了他的动作,大声嚷嚷起来。

沙棠不管不顾,仗着比这群怪物身形小拼命地往外挤,见缝就钻,没有缝,那就蹲下去钻,身形巨大的鬼怪互相挤着,转身都困难,身手远没有沙棠来得轻巧。

他冲到后门的位置,手探向常规公交车放安全锤的位置,却是摸了隔空。

呼吸微窒,他不敢置信地拽下深蓝色的陈旧窗帘,若是以往他还会讲究不要破坏公物,但是现在谁还在意这个!

本来应该放置安全锤的卡座里此时空空如也,没有,什么都没有!

巨大的绝望如寒冬腊月兜头浇下的一盆冷水,冰冷刺骨。

脑子里一直紧绷的名为理智的弦"啪"地彻底崩断,他像是沙漠里濒死的旅人,无望又溃败地发出最后的嘶鸣。

“唔!”嘴巴突然就被人捂住,沙棠怛然失色,求生的本能爆发,他猛地将头向后撞去。

“嘶——”身后传来一声抽气声,似乎是被撞得狠了。

沙棠自己也有些晕晕乎乎,“不要尖叫,会刺激到他们,我可以救你!”

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许是太久没说话的缘故,带着些许沙哑,在这怪诞的车厢里,莫名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意味。

沙棠挣扎的动作微微一顿,他下意识的向后看去,和预想中的不同,身后的人没有长着青面獠牙,也没有血淋淋的大场面,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

说普通也不算,确切说是一个长得很惊艳的男人,通身冷静沉稳的气质,那双狭长的眼睛,眼尾上挑,像一把凌厉的刀,片刻交锋就能看透人心。

被男人半圈在怀里,似乎空气都变得清新了一些。

男人对他的安静非常满意,将他扶起推到身后,独自面对那些格外恐怖的怪物。

站在他身后,沙棠这才发现,他头发很长,像一卷散开的绸布,垂到腰际,用一根红色的绳随意的扎着,他的个子很高,肩宽腿长,穿着白色的衬衫和休闲裤,身形挺拔,让人很有安全感,只见他缓缓地从旁边抽出一把……安全锤??

沙棠茫然地看向那锤子,这……是自己被偷走的那把锤子吗?

因为男人突如其来的举动,一群互相厮打的怪物也停止了动作,彼此面面相觑,一种微妙的平衡在车厢里漾开。

这样的安静大概持续了两三分钟,男人突然有了动作,“哐当”一声巨响,安全锤没有挥向怪物,反而砸在了身旁的车窗上。

“咔”车窗霎时从边角向对角呈蜘蛛网状裂开,他小臂的肌肉隆起,接连又砸下一锤,这一锤砸在另一个位置角落,“哗啦啦”车窗碎了一地。

寒风裹挟着冷雨扑打了沙棠一头一脸,男人转过身推了他一把,“跳!”

沙棠猛地打了个激灵,反应过来男人的意图,这一车的怪物,封闭的车厢,就跟包饺子似的,毫无生机,而现在,这男人帮他砸开了一道求生的窗。

看着那玻璃碎了一地的车窗,他不合时宜的想起一个朋友跟他说过的话——“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

擦去脸上的眼泪和雨水,沙棠将手扒上车窗,脚下用劲,一条腿就悬在了车窗外,公交车还在飞驰,司机并没有因为车上的混乱而有丝毫停车的意思。

狂风呼啸着卷起他的衣摆,头发胡乱的拍打在脸上,伸手将遮挡视线的头发撩开,沙棠回头大喊,“不行,车开的太快了!”

车上的怪物看出了两人的打算,立刻激动起来,纷纷朝窗口的位置冲来,试图将人留下。

“快跳,护住脑袋,背着地!”男人的语速很快,用手掌托了一下沙棠另外一只还在车内的腿。

橘黄色的路灯在视野里飞快的倒退,公交车的速度不但没有减慢,隐隐还有加速的趋势。

咬咬牙,沙棠借力将另外一条腿搭出窗外,“那你怎么办?”

虽然他胆子真的很小,光是想想有可能需要回去面对那些怪物他就觉得心胆俱裂,但是他也不能丢下那人自己逃跑,这也太……

男人将手里的安全锤舞得虎虎生风,接连打退了两个冲到面前的鬼怪,“别管我,快跳,他们伤不了我!”

沙棠闻言来不及多想,松开抓着窗框的手,紧紧抱住双腿,在公交车拐弯的瞬间,像一个被踢出去的皮球,在空中翻滚着摔了出去。

森冷的风像杀人的刀子刮在骨头上,身体被抛至空中,"谢谢"两个字被撕得粉碎,公交车在颠簸的目光中疾驰而去,隐隐还能听见怪物发出的愤怒嚎叫。

被鬼怪包围的男人压着声音低笑一声,"还是那么有礼貌……",狭长的眼轻巧地略过那些或狰狞或可怕的鬼脸,唇畔缓缓扬起一抹笑。

男人身形挺拔,像是山巅的青松,风扬起衣角,卷起他的长发,葱白的手在空中挥舞摇曳,仿佛是指挥家在指挥大型音乐会般,有晃动的音符自指尖流出,逐渐汇聚成一场风暴。

众鬼怪猛然间发现,他们在这个男人身上嗅到了同类的气息,那种浓稠如黑暗的死亡气息,不,是比他们更强烈的绝望,就在那个人类跳出车厢的那一瞬,如山洪倾泻将他们桎梏其中。

公交车沿着山体转过一个巨大的弯道,数十道黑烟从车窗溢出冲天而起,转眼又湮没于黑夜之中。

似乎有什么东西穿过护栏从山路上翻腾着发出咆哮,如同一颗石头跌落山间。

"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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