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回那笑语观,在常喜乐走之后就恢复了沉寂,连风都不曾再吹起一阵。似乎一切生机都被拦在了院落外一般。
那老道人确认常喜乐已经离开后才松了口气,他闭着眼睛冥想了一会儿,然后挠了挠头:“阵法没有失效,她到底是怎么进来的?”随后嘀咕着“还是得加强一下”,慢悠悠走到了那高大的笑语娘娘像前,仰头看她的脸。
这石像的笑容分明没有变化,然而老道人却跟着笑了一声:“娘娘,您今天格外高兴啊……”
一转脸,他又像个稚童似的嘟嘟囔囔着:“小姑娘就是比我这个老头子讨喜是吧?”
他说完,嘴角噙着笑打算回房,一低头却被脚边的白色影子吓了一大跳。
等他回过神来,才拍着胸口恼火地驱逐这位不速之客:“去去去,这是你能来的地方吗?”
打眼一瞧,这是一只白色长毛猫。
那白猫却没有被这驱逐的动作吓到,它绕着老道人的小腿转了一圈,衔了一朵紫色剑兰花放在他脚边不远处的台阶上。
那老道低头睨了它一眼,没好气道:“算你有良心,我以为你被山下的景迷了眼,再不回来了呢。”
白猫安静地不声不响,它一转头就往观外面走去。
“诶,才刚一回来,你又要去哪?”那老道捡起这朵剑兰花,还没端详一会,就见这白猫要走了。
白猫回头的一刹那,老道人觉得眼前晃了晃。恍惚中似乎见到它身后数条蓬松的长尾,等他再一眨眼,那尾巴又变回了一条。
“我眼花了?”老道人揉了揉眼睛,不满道,“你真是越来越没用了,几年不见,又少一条尾巴。须知修一条二十年,断尾只要一瞬间……出去可别说是我的徒弟!”
白猫已然踏出了笑语观,它隔着门槛对老道人点了点头。它又摇了摇尾巴,一人一猫都知道,这条尾巴对它来说是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
尽管老道人还想留它再多说点话,但他却又一次止步在了门槛前,没有踏出门。
他过了会才摆摆手,笑眯眯道:“我知道,你要去找比你的尾巴还重要的人,是吧?”
白猫点了点头,它又看了老道人一眼,随后转身离开了。
在念慈离开前,常喜乐问她这里有没有一位叫“唐柚”的人。然而念慈摇了摇头,说她从没有听过这个人。
这真是奇怪,常喜乐倒在椅子背上看天花板,有些苦恼——总不能是小姨说“在常乐观修行”是骗她的吧?
夕阳余晖透过窗户照在房间的木质地板上,常喜乐抬起一只手,看阳光在指尖起舞。她余光一转,发现窗台上竟然卧着一只白色长毛猫。常喜乐看它眼熟,不知道是不是猫都长得大差不差的缘故。
“刚才这房间里有猫吗……?”常喜乐嘀咕着打算起身,那猫就先她一步跳下了窗台。它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昂着首似乎在探查什么。最后它轻轻一跃,跳到了常喜乐的大腿上,找了个满意的位置卧下休息了。
温热的猫肚皮隔着衣服布料在常喜乐膝上一起一伏。她难得在没有零食诱惑或他人帮助的情况下受到猫的眷顾,因此一时没敢乱动,怕把它吓跑了。
过了一会,见这白猫似乎躺舒坦了,常喜乐才轻轻地把手搭在它的脑壳上,轻轻地抚摸。白猫呼噜了几声,常喜乐听不出来,猜它大概是觉得舒服?
“小猫小猫,你是从哪里来的呀?”她轻声地逗着问它。白猫听见她说的话,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咦?”常喜乐低下头仔细看它。它的毛发洁白而蓬松,在颈部那一圈的毛格外蓬松,像围了一圈围脖。白猫的眼睛颜色是特别的湖蓝色,它这副慵懒的姿态让常喜乐想起了某位故猫。
她心里突然浮现了一个猜想:“猫学长?”
但很快这个想法又被她自己否掉了。常喜乐自己走到常乐观都是费尽千辛万苦、从日出走到将近日暮。那只在校园里出没的猫怎么会无缘无故费力气跑到这儿来?
她叹口气又摸了摸白猫的头,想逗它说话:“我老觉得在哪见过你,要是你也见过我,就应我一声呗?”
那白猫不作声,只是舔了舔常喜乐的手心。
常喜乐若有所思,她突然说:“舔手心代表是?”
手心里又传来温热的触感。
“你是猫学长吗?”
“你是自己爬到山顶的吗?”
“你还记得我吗?”
以上问题的回答皆为“是”。
常喜乐笑起来:“你这就真的很像我小时候养的一只猫,它也特别不爱叫唤,就喜欢舔我。”
她戳了戳白猫的脑门,问它:“我不能总叫你猫学长,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
白猫用脑袋拱了拱她的手心,不知道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常喜乐冥思苦想了好一会,突然很温柔地问:“叫你平安好不好?”
白猫却突然炸毛了,它看了常喜乐一眼。说来也怪,她竟然从它的眼神里读到了“不可置信”的意味。它干脆从她的腿上跳到地板上,焦躁地在原地转来转去。
“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开心,你告诉我好不好?”常喜乐没想到这个名字为什么会让它反应这么大。可哪怕情绪波动如此之大,白猫却依旧一声不吭。
常喜乐发现地板上的大片光影中出现了一个小小黑影,她顺着这黑影看去,原来是个小道童悄悄站在门边。正是刚才在大门口被她吓了一跳的书念。
“怎么了书念,你有什么事吗?”常喜乐看这小孩的表情局促,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不好意思。她实在是看他憋的难受,替他起了个话头。
书念犹豫了一会,小跑到常喜乐面前,把什么东西塞进了她的怀里。常喜乐低头看,是一个红彤彤的圆苹果,上面还有刚洗过后遗留的水珠。
“送给我的吗?谢谢你!”常喜乐惊喜地道了声谢,抬手想摸摸他的头,被书念躲过去了。
他有些别扭地说:“别摸我的头,会长不高的。”
“哦哦,你说得对。”常喜乐很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不怪书念小孩子气,就她小时候也是这样,对长高有着莫名的执念。她问:“你想要长到多高呀?”
书念想了想,说:“长高到师父同意我下山。”
常喜乐愣了愣,她想起来书念就是因为见到她这个外来人才被吓着的。她问:“你以前从来没下过山吗?”
书念摇了摇头,他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多讨论,轻轻推了推常喜乐的肩膀催促道:“要记得吃苹果,很甜的。静安师姐好不容易去山下给我买回来的。”
“算是……”书念说到这,耳垂又红了起来,他挠了挠头,剩下的字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算是我给你的赔礼。”
“好。”常喜乐弯着眼睛笑了笑,她感觉到小腿肚被什么蹭了蹭。低头看,白猫依然在她身边焦躁地打转。
噢对,这只白猫不喜欢她取的名字。
“它怎么了?”常乐观里不时会有猫造访,书念看出来了这只猫的状态不对,问常喜乐是不是惹了它。
“我说给它取名平安,它就生气了。”常喜乐有些心虚的摸了摸脸。
书念问:“取这个名字,有什么特别的寓意吗?”
常喜乐觉得脚踝被白猫蹭得有些痒,她晃了晃小腿,说:“怎么说呢……是因为它和我小时候养的一只猫很像。它就叫平安。”
一样得好看,一样的性格。
至于平安的名字,则来自于常喜乐很喜欢的那句话:平安顺遂喜乐,无病无痛无灾。
“那怎么能行呢!”没想到书念的反应比白猫还要激动,他诧异道,“每个人的名字都是独一无二的,你,你不应该找替身!”
“你还知道替身这种名词啊……”常喜乐也反应了过来,她讷讷道,“对不起,我没想那么多,也没有把它当替身。”
“我从话本里看来的……这不重要。”书念一脸严肃,“但你应该认真给它取一个名字!”
常喜乐低头,又和仰头的白猫对视了。它昂着首,似乎很同意这话。
常喜乐并不是很有取名的天赋,她冥思苦想了一会儿,翻来覆去地从她喜欢的那句话里拆字念叨着:“顺遂?不太像个名字……顺顺、阿顺、遂遂……岁岁?”
她眼睛一亮,问:“叫你岁岁好不好?”
祝你岁岁平安、事事如意。
白猫眯了眯眼睛,过了会,终于又跳上了常喜乐的腿,蹭了蹭她的手背,躺下了。
“这就是同意了吧?”常喜乐又惊又喜地用气音问书念。
“是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要这么小声说话,但书念也下意识地鬼鬼祟祟起来。
“岁岁,岁岁?”常喜乐每唤一声,岁岁就在她怀里拱一下,算是对新名字的回应。
“唉,但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说话呢?”常喜乐颇为遗憾地揉了揉它的脑袋,她小声地问,“岁岁,你是什么小猫呀?”
岁岁没有理睬她。
一旁的书念仔细观察了会儿,轻声默背着:“长毛,白色,日月眼,大尾。尾端茸毛如狮形……这会不会是狮子猫?”
“你还知道这个呀?”常喜乐歪头,没想到书念年纪小,懂得却很多。
“当然,我从书上看到的。”书念晃晃脑袋,想起师父教他不许得意忘形,又低下头,说,“不算什么的。”
“很厉害!”常喜乐看着岁岁,越看越觉得有缘分,喜欢得不得了,她轻声说,“岁岁,我总觉得我们从前见过。”
对此,岁岁的回应只是动了动它的小耳朵。
好吧,真是一只高冷的猫!
“东昌临清州出狮猫,长毛,白色,日月眼,大尾。尾端茸毛如狮形。类小猧,亦有金眼者。只可供玩,不能捕鼠。”出自《咸淳临安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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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狮子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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