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咬得真狠。”
两条简短的消息以及一张略有些模糊的锁骨咬痕照附带出现,轻佻暧昧的词眼使褚颂一心头久烧的郁气退却两分。
车内亮着暖黄的光,前排的助理方知意坐姿乖巧,双眼正透过前方的后视镜观察后排人的神情,见褚颂一神色和缓,紧悬的心才松快下来,心跳的频次也直线下降。
“画展那边怎么样了?”
方知意推了下银边眼镜,咬字清晰:“褚副总及时赶到,都在按流程进行,没出现别的意外。”
褚颂一看了眼窗外,如川的车流缓缓淌着。
建京市中心一如往常般拥堵,像是生锈的机器般,卡顿着运行。
一卡一卡的行驶终有尽头,司机把车停在著名美术馆停车场,方知意始终落后褚颂一一步,随她走进场馆内。
明亮简洁的大厅通着曲折的廊道,左侧的墙面上摆着高低错落的油画。
笔触松散,色彩明亮,美感俱佳。
穿戴讲究、自诩高雅的男男女女穿梭其间,轻扬着下巴,或是旁若无人,或是三两成群的审判点评着,好坏言论皆有。
褚颂一大步阔行,身后的方知意面带笑意跟在后面,不时朝左右两方人点头。
与其他廊道松散的人群不同,场馆大厅聚集了百来号人,皆面朝一方,对着墙上一幅风格迥异的油画颇有兴致的交谈。
当人群聚集在一起,再高雅的场所也闹哄得像是菜市场,争论声把褚颂一引向这方,率先入目的就是墙上那幅画,其后便是与人攀谈浅笑赶来的褚相远。
方知意心一紧,看着褚颂一才和缓没多久的脸色又沉下去,甚至比刚才更甚。
她心里门清是什么缘故,视线落在墙上那幅画,低声说:“许是工作人员弄错了,我这就找人撤下去。”
“不用。”
褚颂一看了眼腕表,“画展快结束了,事后把那个人找出来问清楚。”
长宽皆两米的画布上满是冷色油彩,垂垂老矣却装扮精致的老妇人窥视着镜中样貌模糊的少女,淌着灯油即将燃灭的蜡烛泛着幽青的光,大面积铺色的黑灰处藏着隐秘的少女死尸,面色似有青白,远看很是安详,近看却很狰狞。
诡谲的画面及配色让人不寒而栗,却也让人忍不住探究。
这场画展是褚颂一一手操办的,尽了心,圆了愿,她自然想圆满结束。
偏偏有人不长眼,她想体面,但有人偏不让她如意。
“呦——怎么偏这幅没有展签啊,这是工作人员的失误吧。”四十多岁的吊梢眼中年人往旁边高出几厘的展台上一迈,朗声笑着说:“我听说这场画展可是褚家大小姐一手操办的,前后忙忙碌碌几个月,多上心啊。现在出了这样的纰漏,这不是叫人褚大小姐面上不好看嘛。”
他说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仿佛这就是他的主场一般,对着工作人员就说:“还不快把展签挂好。”
那个工作人员瞬间成了事件焦点之一,面色有些慌张,只吐出一句:“我们也不清楚。”
目睹一切的方知意心里轻啧,得——这人真是稳稳当当撞枪口上了。
吊梢眼中年人瞬间绷紧脸,正想厉声问责之际,余光瞥到角落里冷脸的褚颂一,面目瞬间柔和,搓着手赶下台,边走边说:“哎呦,瞅瞅,正主来了。”
“褚小姐见谅啊,实在是有些替您激愤了,这么好的画展却出现这样细小的纰漏,实在是不应该。”
替我激愤。
这几个词在褚颂一心里、嘴边过了一轮,冠冕堂皇的劣迹表演配上他那张实在谄媚的脸,硬生生把她恶心到了。
他试探着问道:“您没生气吧?”
褚颂一没应声,只和不远处的褚相远相视一眼,错开视线后低头给他发了条消息。
身后的方知意早就在褚颂一的示意下悄悄走开,等把临时备选的画全挂上才隐在人群里和她点头示意。
褚相远轻拍两下手掌,把其他人的目光吸引过去:“画展也快进入尾声,除了方才的作品,还准备了额外的佳作给大家欣赏,稍后还有礼品赠送,各位不妨赏脸跟我去瞧瞧?”
好在,场馆中心只有那一个人没有眼色,脚步声杂乱,这里很快空落下来。
工作人员也走空,场内只余下三人。
方知意守在一旁,褚颂一这才把视线挪回他身上。
“我认得你。”
褚颂一声音轻慢,“华阳地产总经理,陈道阳。”
陈道阳走近几步:“真是荣幸,能得褚大小姐相识。”
“相识?”
她目有疑光,在他身上打量两眼,随即淡淡把视线移开:“谈不上。”
“你既然知道我,也就清楚我的性子。说实话,你分不清主次还自作聪明的样子真挺让我恼火的。”
圈里稍一打听就知道,褚颂一向来不好惹,为人傲慢,最不给人脸面。
陈道阳未必不清楚她的为人,今天出这另类风头的目的褚颂一懒得管,总归不过是商场上的利益纷争。
她移步向前,仰头看着面前的油画。
“脏了。”
陈道阳变了脸色,还是勉强笑着:“这不是挺干净的。”
“是吗?”
“陈经理今年也快五十了,老花正常,但一肚子坏水也不怕烂臭了脏腑,你不嫌脏,我们还怕熏着呢。”
陈道阳再也陪笑不下去:“褚大小姐生得一张好嘴。”
褚颂一恍若未闻,从口袋中抽出手帕垫在掌心,隔着手帕碰上画框底部,轻轻往上一勾,整幅画瞬间摔在透光的地面上。
哐当——
余音震荡在空气中。
她转回身:“你看,脏了的东西就得这样。”
随后,手帕稳稳当当飘落在画框一旁。
陈道阳咬牙,不堪其辱的同时却又想起此行目的。
褚颂一半靠在墙上,右手摩挲着左手的腕带,耷拉着眼有些提不起精神:“非得把话说明吗?”
“真是讨厌你们这副样子,虚伪做作,兜八百个圈子故作高深。”
“华阳地产快撑不住了吧,没有新的流动资金注入,还能熬多久?”
褚颂一额间抽痛,冷嘲:“年度报告虚假记录,涉嫌欺诈发行债券,未及时披露相关信息,还要我说的更明白吗?”
“没记错的话,褚氏和华阳地产是竞争对手吧,再走投无路也不能逮着个人就当作救星啊?”她语速越发快起来,显然失了耐心:“谁都不是傻子,求到我爸那儿都没个结果,转头就另寻路子找我来。”
掀起眼皮,目光凌厉,反问他:“我爸没老糊涂,难道我就是个蠢货吗?”
“自己做了缺德事,还想让别人给你填窟窿,你五十了,不是五岁,奶娃娃都说不出这样厚颜无耻的话。”
“你求错人了!”
话语如利刃刺在地上,擦出一路火花。
明净的窗玻璃倒映出几道在墨云间翻滚的闷雷,豆大的雨瞬间砸下,空气逐渐阴湿,墙体都泛着水雾。
画展落下尾声,美术馆凌乱的脚步声冗杂在密雨坠地的噪音中。
陈道阳让小辈臊红了脸,差点没背过气去,知道今天的目的达不到,留下两句咒骂仓促走人。
“我陈家败落,你褚家又能好几分,下坡路不止我一家在走,我陈家的今日就是你褚家的明天,我等着看!”
这对她来说实在是没什么杀伤力。
“你去帮我哥收场。”
她目光偏移到地上,音色透着疲倦:“查清楚怎么回事。”
方知意没过问那幅画怎么处理,只点头安静离开。
美术馆的灯依旧明亮,中心展馆只剩她一人。
今天一天褚颂一也没闲着,接连奔赴两场闹剧。
在老宅舌战群儒把那群迂腐封建的长辈挨个问候一遍,顶着不肖子孙、白眼狼的名号奔赴画展又接上一场。
瞧把她忙得。
额间抽痛,胸口也闷,她把窗户开了条缝,细密的雨丝被风裹挟着砸在脸上,舒坦不少。
右手在兜里摸了两下才想起来烟盒丢在车上,本就耐心告罄的褚颂一瞬间起了一股郁气,脸色更加阴沉。
琥珀色的眼瞳像常年蒙了层雾气,眼皮耷拉着,右手又开始摩挲左手的腕带。
“怎么不回消息?”
“还在生气。”
“不气了吧,我错了,我为那天不受控制的自己道歉。”
“不理我?”
“我买了荔枝和山竹,挺甜。”
“今晚来吗?”
炮珠似的消息没完没了弹过来,褚颂一漫溢的思绪瞬间被拉扯回笼。
她把声量调低,放到耳边,慢吞吞地听完手机里语音。
散漫带笑的嗓音轻咬着,每一个声调都格外好听。
脑海里浮现出一张清俊的脸来,心里暗忖,他也就这声音和外表不错了。
懒地回,她又把语音放在耳边听了一遍打发时间。
慢慢的,胸口淤堵的郁气疏散,脸色也平淡下来。
楼下参展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把余下杂事处理完的褚相远和方知意慢悠悠走过来。
人还没见着,调笑的声先奔过来了:“展办的不错,日子没选对。”
褚颂一缓缓吐出一口气,站直身看过去,面色稍有柔和:“辛苦了,哥。”
褚相远衣冠整齐,高挺俊朗,和褚颂一有两分相似,人前正经,人后不羁,称得上方知意口中斯文败类那种人。
“是够辛苦的,我才下飞机,行李还没放回去就赶着给你处理烂摊子。”
褚颂一想起来就烦,蹙眉道:“家里那几个老头子昏了头,装死把我骗回去,没忍住,挨个骂了一遍。”
褚相远笑笑说:“你这战绩我听郝洋他们几个说了,群里消息没停过,你不看看?”
褚颂一嫌烦,早把家族群屏蔽了。
听褚相远这么一说,摸出手机看了一眼。
家里那几个封建的像是从晚清棺材里跳出来的长辈还在群里叫嚣,企图用自己的言行感化褚颂一这个不良子孙。
“把他们闲得。”
二话没说,直接退群。
她扯起正经事:“并购案谈得怎么样?”
“你哥我出手,还没有办不下来的事。”
“辛苦。”
褚相远拍拍她的头,“自家人,辛苦什么,有事就找哥,别自己硬撑着。”
褚颂一没回应他这发酸的话,只淡淡说:“幼宜快回来了。”
褚相远面色淡下来:“早分了,跟我说什么?”
褚颂一定定看他两秒,收回视线:“我就随口一说。”
“行了,哥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又忙了半天,要累死了。”他系上身前的纽扣,“我回去歇着,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弄吧。”
褚颂一目送褚相远离开。
“把那幅画捡上。”
那语气,真像是对待垃圾。
方知意安排工作人员把画小心捡起来,放到后备箱里。
停车场的声控灯灭掉,司机等着褚颂一开口说去处,方知意坐在副驾驶上和另外一个工作助理萧霖交接行程。
正静着,褚颂一突然开口:“别做不该做的事,没有下次。”
方知意脊背一僵,回头问:“那今晚还去水榭吗?”
褚颂一没什么情绪地看向她。
“或者去明阁,宋小姐在那边攒了个局,刚才打电话给我问您去吗?”
这才收敛目光,闭上眼缓声道:“嗯。”
方知意和司机冯叔对视一眼,很快,库里南汇入车流。
放两个预收:
《明明》褚相远×钟幼宜
《待价而沽》祝余×徐砚青
《明明》文案:
大少爷×保姆女儿
钟幼宜出身贫苦,无父无母,自小流亡的生活教会她要不顾一切手段往上爬。
一次绑架案,她废掉一条腿救下褚家继承人,也迎来了她生命里的转折点。
她受褚家资助,被保姆收养,再也不用为生计发愁,甚至得到了良好的教育和各种资源。
对此,钟幼宜是欣喜的。
唯一不顺的就是褚家二房那边的独子褚相远实在难缠,他总会用锐利的眼神盯着她,企图将她整个人剖开看看里面到底是黑是白。
钟幼宜次次笑脸相迎,把他这个大少爷当成祖宗一样供着,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自己在褚家能过得舒服。
久而久之,身边熟悉的人都知道褚相远身后多了个漂亮的跟班。
像褚相远这样的天之骄子,身边自是不缺爱慕追求者,钟幼宜就成了她们的眼中钉肉中刺,颇不受待见。
某天放学后她被关在厕所里一夜,第二天褚相远找到她时摆着张臭脸,难看极了。
钟幼宜很累,像往常一样顺毛捋:“被关的是我,你臭着一张脸干嘛?别生气了,大少爷。”
褚相远更气了,很久都没理她。
但钟幼宜却听说,那天关她的几个学生全都退学了。
突然惊觉,褚相远好像也没那么讨厌她。
但她也真没想到,褚相远居然会有点喜欢她。
看到褚相远房间里一抽屉写给她的情书,钟幼宜不知所措站着。
看着刚洗完澡懒散靠在门框上的褚相远,钟幼宜问:“这些都是写给我的。”
褚相远冷笑,拒不承认:“写给鬼的。”
————
钟幼宜长得漂亮,性格也好,爱慕者一大把,但就是没人真敢追她。
视线一旦在她身上停留久了,就要引来一道更为阴鸷的目光。
久而久之,许多人就知道了,钟幼宜是褚相远的,碰不得。
褚相远最近很烦,钟幼宜老念叨着娱乐圈谁谁谁长得好看,谁谁谁要开演唱会,但她全然不记得过几天就是他的生日。
生日过后,他就成年了,可以谈恋爱了。
但钟幼宜怎么还不表白,她不是喜欢他吗?
大少爷抹不开面子直接问,别别扭扭旁敲侧击:“马上就要圣诞节了。”
钟幼宜眼睛一亮,“我知道,天气预报说那天雪最大,我和朋友约好了去看雪。”
褚相远臭着一张脸,忍了忍还是说:“这辈子没见过雪吗?”
钟幼宜:“见过啊,你带我去川岛看过。”
不知怎么回事,褚相远心头的火气瞬间就被抚平了,他哼了一声:“亏你还记得。”
算了,不和她计较。
表白这种事,还是得他来。
于是某个矜贵的大少爷吭哧吭哧熬了好几个晚上,一周写了几百封情书,总觉不满意。
最后被钟幼宜发现时,他既羞赧秘密被发现,也后悔自己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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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咬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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