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镇不住

坊主敢接这活,心里自是有底的。他打小便在这一片长大,侵淫这一行三十余年,出入这里的人,如果他都找不到,那基本就是不用找了。

坊主拿到画像的那一刻,觉得自己的钱回来了一半。

他拿着画像一边往外走,一边展开看,刚展到眼睛那,突地灵光一闪——这种冰冷的眼神,他似曾相识。

是她!

这人他只见过一次,东家带来的人,瘦瘦小小的身材,无形中透着巨大的威压,那种压迫感倒真与画像中的身材相称。

可以看出来东家对这人十分敬畏。

夏厘注意到坊主神情的变化,问道,“认出来了?”

“倒是见过一人,眉眼有些相似,不知可是诸位要找的。”

本来东家的人,他是不该供出来的,可现在东家都没了,说出来应该也没有什么了。

听闻有戏,夏厘十分高兴,面上却依然端着,“说说。”

坊主将画像放下,道,“大概半年前,东家带这人来过小店一次,让做空一个客人。”

“这人叫什么?”

驰道追问。没想到还真让夏厘猜对了,奉祖还真是被人逼回去的。

坊主为难道,“东家带来的人,他们不说,我也不好直接问啊。倒是那个客人,我记得叫‘发财’来着。”

那个“发财”一看就是外面来的暴发户,就算没人打招呼,他们也不会放过这种肥羊,怎么都会榨干吃透才会放走。

不过下手可能不会那么狠,基本钱搞干就不会再玩下去了,毕竟这种客人是不会有回头生意的。

但这种打招呼的就不一样了,他们会很乐意借钱给他继续玩,直到那个金额大到他这辈子都还不起,然后狠狠地吓唬他。虽然并不指望他真能回来还钱,但这是东家的要求。

“发财?”

好直接的**表达,一看就是假名啊。

坊主笑道,“当然不是真名,也就图个吉利,赌徒们都喜欢这种名字,我们一般都不会计较客人的姓名。”

夏厘点点头,问道,“你东家是?”

他本来也不是冲着奉祖来的,他是来查雨儿底细的,他想知道的是谁在幕后操控姚蕊知?

或许这个东家便是个线索。

说到东家,坊主神色黯然,“黎家。”

驰道问,“哪个黎家?”

他倒是知道海平有个黎家,还是武盟成员来着。

“迎安街的黎家?”

舒业猜测。

坊主点头,满眼怀恋,“要不是东家出事儿了,我们何至于过得如此艰难。”

舒业腹诽,艰难?高兴还来不及吧,白捡了个场子。要是黎家在,你撑死也就是个掌事,哪像现在这样自己做老板。

残阳如血。

晚风骤起,可双驾并驱的宽敞大街上顿时落叶纷飞。酒招旗残破、门头匾掉落,惊起数只寒鸦。

这副残败的景象与繁华的海平城恍若两个世界。

这里便是海平城曾经最繁华的街道——迎安街。

黎府有房屋九十八间,几乎占据了迎安街的一半。之所以是九十八间,是因为海平郡王府九十九间,黎府少一间,以示尊重。

夏厘站在街头,没有往里走,而是拐了个弯去了后街。

因为如此萧条的街道,他居然在黎府被封的大门前看见了两个守卫。

门都封着呢,也不知道在守什么。

“还能守什么?守鬼呗。”

躺在街口晒太阳的乞丐咬了口刚到手的银子,这样回答。

夏厘:“……”

他可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况且若真有鬼,那也该请道士守,而不是普通守卫。

“是真闹鬼!”

乞丐拖着一条断了的腿,扶着墙站了起来,用唯一的已经变了形的手,指了指黎府的方向,“看见那俩侍卫没有?大家联名朝王爷请愿,派来血气阳刚的小伙子镇镇阴气……现在是白天,晚上得来一队人呢,不然镇不住。”

驰道听闻,挺意外的,“不是朝廷的?”

居然是郡王的府兵,那就有点意思了。

“不是。”

乞丐想努力做出个崇拜的表情,可惜他那张被大火焚后的脸粘连在一起,无论什么表情都只是狰狞,“大伙去找过,官府不管,说朝廷俸禄不是用来干这个的。还是王爷慈悲,拨了一队府兵在这里镇守。不然啊,这一条街都没人敢住了。”

可能是太久没有跟人说过话了,乞丐一打开话匣子,就有点刹不住。真真假假,道听途说,全都混杂在一起,可比从赌坊坊主和舒业那里听来的精彩多了。

硬是拉着夏厘他们,神神鬼鬼地说了半个时辰。中间夏厘几度想走,都被他拉住抽不开身。

也可以理解,毕竟他的形象可不比一般的乞丐,只能说比黎府的鬼强点,谁人没事会跟他说话呢。

可人是群居动物啊,有倾诉的需求,想来应该是憋坏了。

“大哥,你看这天都黑了,我们也该回去了,这里怪阴森的,你也快回去吧。”

驰道在与夏厘的眼神拉扯中,终是败下阵来,硬着头皮强行打断乞丐大哥滔滔不绝的发言。

“嘿,小伙子净说笑。”

乞丐一呲牙,融在这黑暗里更像鬼了,“我一花子,能回哪去?我就住这儿。”

直面他魔鬼面容的驰道悚然,“……”

这里的鬼,怕不是你闹的?

夏厘问乞丐,“住这里,你不怕吗?”

“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

乞丐扶着墙摇摇晃晃地往里走,拐进了黎府旁边的巷子里。

那里本来是黎家的马棚,附着一个小房子,用来堆草料,他就住那草料棚里。

乞丐离开后,夏厘转了个方向,与驰道一起潜进了黎府。

鬼吗?

若是真能见到鬼,或许也不是坏事。很多事就都会有结果了,比如说黎府的案子,再比如说夏骥的案子。

果然,就像乞丐说的,天黑之后除了门口的守卫,又来了一队人马,在黎府周围巡逻。

不过避开侍卫,对他俩来说毫无压力。

两人顺利地潜进了黎府。黎家确实是高墙大院,房子高大,院子也很美。虽遭变故,但基本设施都在,也看不出来太多打斗的痕迹,就是多长了些荒草。

“院子还保存得这么完好,还真像是鬼干的。”

驰道评价道。

夏厘停在台阶之上,那里有一滩黑色的污渍,“如果没有这么多血迹的话。”

为什么恶鬼索命,会留下这么多血迹?

“怎么,你又要查这个案子?”

在驰道看来,夏厘可不像什么热心肠的人。

“雨儿的背后是黎府。”

夏厘道,姚蕊知的事背后肯定还有人,这个黎家就很可疑。可是黎家人在姚蕊知出事之前就已经全部失踪了,这也是个问题。

“是啊。”

驰道赞同夏厘的推论,可是现在这情况,“抓个鬼过来问问?”

“是谁放跑了雨儿?”

夏厘没好气地回怼,号称武盟第一高手的人连个女人都拦不住,怎么感觉这驰道有点言不符实啊,名声都是假的吧?

“雨儿……”

舒业轻扣了两下桌面,思索道,“你到底去哪儿了?”

不止夏厘在找,舒业也在找她。本以为完成姚枝的任务后,她应该会回来复命。但是他都回来这么久了,雨儿还没有露面。

雨儿是他知道的,唯一一个对方的人,如果雨儿没有回来,是对方放弃了吗?

相互拉扯这么多年,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放弃。可如果没有放弃,那就是他们换人了。

王爷身边那么多丫鬟侍卫,也不知道谁是?

王爷啊……就跟吃了秤砣铁了心似的,怎么都割舍不掉这群江湖人。

也不看看当今圣上,这些人就算真能成事,那后患也是无穷的……

“这是什么?”

雨儿脖子上的挂件被人一把扯下。

那是一个水滴状的硬化松脂挂件,松脂中间封着一小撮发丝,仔细地绑着,跟个笔尖似的。

这是他们这种人身上常见的东西,通常用来封住思念。

用虫胶将松脂硬化,包裹住纪念品。他们所有人都会做,东西不值钱,做起来也方便。

但这个东西其实是不允许的,因为他们是杀手中的杀手,他们不能拥有情感,这个东西说到底,还是没能放下的感情。

但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只要任务能够顺利完成,他们的这些小动作,夜聆通常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们一直以来的行动准则是该杀的人绝不手软,能做的也只能是留这么一点念想了。

其实做这些不会得到任何人的谅解,只会把自己套住。

这是一把锁住自己的锁,他们都知道,只是最后总会遇到那么一个人,让他们心甘情愿地被锁上。

比如说雨儿,她曾经认为自己绝不会套上这把锁,如今也套上了。

“我答应过她,要带她看看这大好河山。”

雨儿笔直地跪着,目光锁在夜聆手中的树脂挂件上。

那个一辈子都被困在轮椅上的女孩,那个承受着所有人的恶意,最后还想着保全所有人的女孩,那个看透一切,放过了所有人,却不被人放过的女孩。

她那样聪明,那样善良,却被重重恶意包裹,最终困死于那一方小小的天地。

她最后的最后,泪水滑落,轻叹一句只有她听到的遗愿,“愿无来生……”

该是怎样的绝望,让一个花季少女没有今生,也不期待来世。即使他们这种生活在黑暗里的人,也会期盼来生能够投个好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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