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11/22,10:43,海靖市白丹路]

出租车在白丹路停下,易时拿着地图,下车便看见一名扎着马尾、戴着黑框眼镜的女警花站在路口,看制服像是海靖基层派出所的同事。

她东张西望,注意到易时之后眼睛一亮,走过来:“你好,请问你是南宜市局的同事吗?”

易时点头,女警花伸出手:“我叫滕小娟,这次局里安排我和你一起排查白丹路到林家村的片区,请多关照。”

“易时。”易时自报家门之后,手虚虚晃了下,都没碰到警花纤细柔软的手指就垂下去,当作握过了。

滕小娟盯着自己的右手愣愣发呆,她的手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其实和滕小娟完全无关,易时是因为自身原因,不习惯和陌生人有正常的肢体接触——他在这方面很抵触,但也不是临床上的“肢体接触恐惧症”,因为他能在公众场合里自由行动,不会对社交产生恐惧,甚至对亲手抓捕犯人积极过了头。

说白了只是因为他单纯不愿意和别人多接触罢了,任何客套的规矩到了他这儿能省则省,因此某些外貌协会想要亲近易时,在初识这一步**的火苗就被无情浇灭了。

滕小娟跟在易时后面,时不时抬头望着他瘦削高挑的背影,心里悄悄打鼓。她今年刚毕业,这是第一次分到出外勤的任务,要不是这次行动需要的人手太多,所里也不会让她一个刚参加工作的女孩子顶上来。听说是和南宜的同事一起行动,她还给自己加油鼓气,要好好表现,展现出海靖人民警察的风采,这才刚一碰面,就被人家嫌弃了?

这个男人看上去年纪不大,脸长得像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网上形容的看着能吃三碗饭就是这种。可惜有点太冷了,仿佛他的身体方圆三米之内自带冷气机,滕小娟跟在他的身后,为了防止冻伤,下意识和他的距离越拉越远、越拉越远……

“不走吗?”

清冷声线乍然响起,滕小娟一惊,才发觉易时已经走到马路中央而自己还在路岛,站着不动像个傻妞。她赶紧追上去,靠近易时之后,搓了搓胳膊,这还没到冬天怎么冷空气就来了呢。

“累的话我自己去。”易时头也没回。

滕小娟怔了怔,摇摇头:“我不累呀,才刚出来没多久。”

易时没说话,头轻轻点了下,当作听见了。

滕小娟微歪着头思考,易时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以为自己站着不动是因为累了,所以才会提出独自去排查,让女孩子留下来休息?

这么一想,滕小娟心中一暖,和易时的距离拉近了些,初见造成的那股失落和压抑渐渐消散。

走访排查的进程异常顺利,在海靖这里,本该是作为本地人的滕小娟引路,但易时拿着地图,走街串巷比自己还熟,滕小娟只能跟在后面,一家一家敲门。

不过易时也不是万能的,他那张脸像是面部肌肉坏死,一直保持同一个表情,遇到不好说话的还得滕小娟笑容满面地去应付。因此到后来就变成:易时引路,滕小娟问话;易时找线索,滕小娟做笔记,配合逐渐默契。

天空始终灰沉沉,一副即将大雨倾盆又落下不来的样子,十足吊人胃口。易时和滕小娟在小公园的花坛边坐下休息片刻,滕小娟去买了两瓶水,递给易时一瓶。

“你还真是话少得可怜啊。”

滕小娟是个活泼的姑娘,一旦打开话匣子之后便脱去拘束的外衣,哪怕对着易时这样的闷葫芦她都能自言自语,乐此不疲。

她拧着矿泉水瓶盖,手心转出一道红晕也没能打开。不是力气不够,而是写了太多字,右手发酸,索性把矿泉水摆在一边。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拿起矿泉水瓶,轻轻松松拧开,又放回原位。

滕小娟微笑,经过她的留神观察,易时虽然冷淡,但并不讨厌,相反对女孩子还挺照顾,有点外冷内热的味道。

“原来我以为你挺可怕的,刚刚又感觉好像不是那样。”滕小娟喝一口矿泉水,说,“你表情别这么冷,多笑一笑就更好了。”

易时低着头在看地图,完全没有搭理的意思。

滕小娟耸耸肩,从口袋里拿出餐巾纸,眼镜摘下来擦拭镜片。不经意偏头,猛然发现易时那双漆黑的眼瞳直勾勾盯着自己。

那里幽深似海,眼底又有一层波光在轻晃,仿佛黑海里卷起的小漩涡。滕小娟和他对视几秒,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捏着眼镜腿紧张不已,心口咚咚跳着,有只小鹿在乱撞。

而易时则是在仔细观察她的五官之后,眉头闪电般蹙了下——没错,是她,是那个孩子的妈妈。

虽然发型有改变,但五官和脸型极其相似,两张脸就像是年轻女性到中年女性的过渡,衔接相当自然。滕小娟刚刚毕业,才二十多岁,而淼淼的妈妈看起来将近四十,不排除姐妹或者别的亲属关系,但同一个人的可能性更大。

滕小娟紧张得呼吸都变得急促,喂喂喂,能不能别一直这样盯着我?我是颜狗啊,对帅哥的抵抗力为0!尤其是这么受(?)又这么冷淡的帅哥!

终于,易时说话了:“你是独生子女?”

滕小娟点头。

“有堂表姐妹吗?”

“姐妹没有,有堂表兄弟,我家里就我一个女孩子。”

“你妈妈年龄多大?”

“唔,53。”滕小娟的脸“腾”一下烧红,“你、你问这么多干嘛?查户口啊。”

易时完全没注意到女孩子染着红晕的娇羞脸颊,想了想,谨慎开口:“你认识……林壑予吗?”

滕小娟愣了愣:“那是谁?你男朋友?”

说出口之后滕小娟感觉要社会性死亡,腐女子属性暴露无遗。

没料到易时点头了。

“嗯。朋友,男的。认识吗?”

———

滕小娟并不认识林壑予,这个名字甚至连听都没听过。

易时早已猜到会是这种结果,眼中闪过一丝失落。本着办案严谨,排除所有可能性的原则,又问道:“你有孩子吗?”

滕小娟捧着涨得像苹果似的脸颊,推了一把易时:“哎呀你真讨厌,我才22诶!都没男朋友哪来的孩子啊!”

易时:“……”

滕小娟看看自己的手,尴尬笑了笑,向易时道歉,一时手快没忍住。她对易时询问的这个“男(性)朋友”来了兴趣,别怪她会这么好奇,见到易时第一眼起,就感觉这种精致貌美的小哥哥应该冷到没朋友,天生绝缘体才符合他的人设。

“你朋友多大?”

易时沉默。

“籍贯在哪儿?本地人?”

易时无言。

“还有什么别的信息吗?毕业学校,工作单位之类的。”

“……不知道。”

“……”滕小娟小小的脑袋装满大大的疑惑,“你们真是朋友?哪怕我们认识才几个小时,我都知道你叫易时,28岁,南宜本地人这些基本信息了诶。”

易时没说话,两条形状姣好的眉紧紧蹙着,本就面无表情的俊脸更加冷若寒霜。

“还有,你为什么会问我认不认识?按照你的性格不像是随便抓个人就会问问题的。”

易时的眼眸抬了下,滕小娟看似单纯活泼大大咧咧,遇到问题还挺会抓重点。他依旧没回答,唇牢牢抿着像蚌壳。总不能说“因为你和林壑予很熟络,你还有个儿子,和你一样是个话唠”这种匪夷所思的话吧?搞不好就要被当成神经病。

滕小娟已经习惯他这种动不动把天聊死的毛病,眼珠一转,换个方向:“那你现在是在到处找他?他不见了?”

“算是吧。”

“诶?为什么不见了?你们闹矛盾啦?”

等了三分钟也没等到答案。易时的眼眸低垂,两片浓黑茂密的睫毛很长很翘,滕小娟愣愣盯着,脑中冒出“睫毛精”三个字。

“他认识我,但我不记得他。”易时终于出声,“听他的语气,我们认识很久了,是我忘了他。”

滕小娟脑补出一串车祸惨遭失忆、竹马不敌天降、追夫漫漫长路的狗血原耽合集。她甩了甩头,按捺住那颗八卦狂热之心,故作镇定:“哦?你真的确定是你忘了他,而不是他的一面之词?”

“不是,他对我很熟悉。”

“万一是跟踪狂呢?你们办案也遇到过这种人吧?”

“……他不像。”

滕小娟打个响指:“也许是一种套路!”

易时直勾勾盯着她,仿佛在等她振聋发聩的高见。

“就是搭讪你的套路啊!你看你,这么高冷,别人问你要个号码加个微信,你看都不会看一眼吧?”滕小娟语重心长,仿佛自己是过来人,“所以必须另辟蹊径,引起你的注意,这都是套路啊套路!”

易时看她的眼神高深莫测,这女人的思路果真让人不敢恭维,甘拜下风。听君一席话,白读十年书。

他懒得再和滕小娟扯下去,看了看天色,折起地图站起来。滕小娟休息够了,拿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翻到后一页,眼睛一亮:“前面是林家村啊!你要找的那人不就是姓林吗?咱们去看看。”

林家村沿着南成安的山脚分布,在户籍系统里登记的住户共有529户,常驻人口1136人。村子里经济发展良好,青年劳动力都愿意留在村子里建设家园,这里的村民大多数都姓林,鲜少有外来户。沿着清水河走到上游,山林掩映间有一栋青瓦白墙、古朴气派的牌楼,正是林家村的宗族祠堂。

一般来说,祠堂在南方多见,而北方以家庙居多,海靖的位置已经是彻彻底底的北方,却在这里见到姓氏祠堂,实属罕见。

“听说林家村以前就是从南方迁来的,不过那都是建国之前的事了,整个海靖和邓昌加起来也就这么一座祠堂呢,稀奇吧?”滕小娟眨眨眼,猛然想起易时是从南宜过来的,表情顿时变得尴尬,“呃……我知道你肯定不稀奇,见得多了。”

易时抬头看着那座牌楼,脑中隐隐闪过的却是一幕幕残壁断垣,也没有青山碧水,只有呼啸的冷风和跳跃的篝火。

“林壑予?”已过耄耋之年的老族长用食指沾着口水,一页一页翻阅记载数百年历史的族谱,“这名字我没印象,辈分排字从古至今也没有‘壑’字。若是人在林家村的话,应当是千禧年后的小辈……”

滕小娟眨眨眼,问道:“林族长,那海靖这里林姓的是不是都是从林家村出去的?”

“老朽说不准,南成安和北成安周边的都是咱们林家村出去的,城里的外来户太多,林家村也不止咱们海靖这一处。”

老族长干瘪枯槁的手将族谱合起来,喃喃道:“壑字不好,欲壑难填、溪壑无厌。这人呐,心胸不易似沟壑,**却远比这沟壑深咯……”

易时愣了愣,这名字怎么会不好?在他看来,这名字寓意极好,又不容易重名,父母是有心思的人。

这么想着,老者的声音便和印象中另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大宗族规矩多,嫌我妈取的名字不好,欲壑难填,容易贪得无厌,非要我改字才肯纳进族谱里。”林壑予笑声低沉,“好像的确没错,我是有点贪心,这种情况下还想带你回去。”

“你往东边方向走,路过稻田画,有个很滑稽掉了漆的大木头圆盘,那里就是我家。那面大圆盘是钟,上学时跟着村里木匠做的,看不出来吧?”

“你自己过去,他们要是问起我,什么都别说……”

易时瞳孔骤缩,转身大步跨出祠堂。滕小娟追出去,只见他动作利索三两下爬上一棵柿子树,拨开挂着枯黄树叶的枝干,从高处眺望,整个山清水秀的林家村尽收眼底。

东边方向没有稻田画,也没有木头圆盘,只有一排排归置整齐的屋房和一个甲鱼塘。

“喂!易时!你爬上去干什么啊?”

易时倚着树干,心中疑云密布。林壑予像个解不开的谜团,他究竟是根本不在这里,还是他还没来到这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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