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喧闹的酒吧经过昨夜一夜的热闹终于安静下来,清晨的日光斜斜地穿过因为灰尘飘散而显得有些雾蒙蒙的空气,照进空无一人的吧台。
一只戴着黑色漆皮手套仍能看出骨节分明的手越过吧台面从架子上拿出一只玻璃杯,装上冰球,又慢条斯理地精准倒上半杯白兰地,最后轻轻推到了旁边的位置上。
琥珀色的酒液为只有黑白两色的吧台带来一丝温暖的错觉。
但整个酒吧一层里唯一的活人却只静静坐在一旁的高脚凳上,眼眸半盍,透过平光镜片只隐约能看到一点绯红的瞳色。
静谧的环境中只有挂在墙上的时钟在滴答作响,指针缓缓走动,一刻钟之后,酒吧侧门进来一个男人。
头顶的黑色卷毛凌乱不堪,黑色墨镜挡住了他脸上的大半神色,露出的下巴上已经冒出了胡茬,一身黑色西装,领带只散乱地挂在脖子上,扣子也解开几颗,本来应该是个身材高大的,却被略微佝偻的身形硬生生压出十分的颓唐和痛苦。
白兰地进门之后隐晦地环视一圈,确定四下无人之后只是稍稍挺直脊背,略微勾起唇角,整个人的气质就微妙地发生了变化,从一个失意彷徨的男人变得嚣张肆意。
他大步走向吧台,拿起摆着的白兰地一饮而尽。
“满冰十五分钟,你还是这么懂我的口味,”他看向身边坐着的男人,脸上咧开一个笑,“金巴利。”
被称为金巴利的男人笑笑,他用被手套包裹的手指指节敲敲大理石台面,发出几声闷闷的声响:“你也还是这么爱横冲直撞,白兰地。”
与白兰地不同,金巴利穿着考究的深灰色西装三件套,扎着低低的半马尾,余下的略长的黑发富有艺术性地散落在颈后,鼻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挡住了形状狭长锐利的眼睛,让镜片之后绯红色的瞳孔也显得没那么富有攻击性。
按照白兰地的话来说,金巴利简直每时每刻都穿得像牛郎店里要上台感谢今日消费名单的头牌。
“方圆十里都找不出一个比他更骚包的了!”
当然要让金巴利来说,他明明只是严谨地按照自己的美学来安排每日穿搭。
——他可是个追求完美比例完美形象的艺术家!
——像白兰地这样明明长相身材都赏心悦目却非要和机油、炸药还有计算机混在一起,整日不修边幅的男人才是暴殄天物。
“你要的人在楼上包房,打了麻醉,还没醒,我让我的人守在门口了。”
说到这儿金巴利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白兰地:“这次的事情可是让组织里不少人都注意到了这个小警察哦。”
白兰地已经慢悠悠地晃进了吧台,在一面墙大小的酒柜面前有一搭没一搭地挑酒,听到金巴利的话,他头也没回。
“这可是那位先生允许的,至于谁想动他,如果他们之后的任务不需要后勤组帮忙了的话。”
金巴利低笑,白兰地的性格够糟糕,但也确实有任性的资本。
只不过,对那位先生来说,这样的“允许”到底是对白兰地的纵容还是对送上门儿的软肋的欣然接受,就不得而知了。
金巴利答话,似乎是有点儿无奈:“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他看着白兰地拎出了一瓶波特,试探性地倒进酒杯抿了一口然后眼睛一亮,好笑地接着说:“记住你这次欠我的人情。”
“没办法嘛,谁叫这方面我不如你呢,我们的犯罪策划师大人~”
白兰地今天的心情着实不错,眼睛亮起,连头顶凌乱的黑色卷毛都显得他神采飞扬。
他兴致勃勃地试图和金巴利分享手中的波特酒,遭到了拒绝,第一千零一次吐槽:“你这个龟毛的性子就不能改改,这里的杯子挺干净的。”
金巴利理都不理他,自顾自地接着说:“人情归人情,但这次的事情如果还需要我来收尾的话,你知道我的要价。”
“暂时不需要,那个在逃的犯人我说不定还有用,等我玩腻了现在这个警察的身份之后。”
金巴利了然。
组织并不缺一个警视厅机动组的情报来源。
高层的几个代号成员都知道,那位先生当初安排白兰地进警校更多是想消耗他旺盛的搞事精力,和打发一条能力出众却频频拆家的狗并无差别。
因此掌控了白兰地的“软肋”是意外之喜。
但是连“牺牲”都要在同一个犯人手里吗。
白兰地的偏执还是一如既往,和在训练营里当着射击教官的面将手|枪拆得七零八落时一样。
啊,他会为那个叫萩原研二的小警察送上他诚挚的祝福的。
“也行,那个蠢货对你来说不难控制,”
金巴利的语气里漏出些明晃晃的不屑,
“这两个人,随便几句暗示就按耐不住地立马行动,还要靠我的人替他们掩盖痕迹,一个犹犹豫豫瞻前顾后,只要安排他听到一个似是而非的报道就会自己冲到警察面前,另一个自作聪明愤世嫉俗……”
他好像突然意识到了自己遣词造句的刻薄,不太符合他的生活美学,顿了一下,缓下语气温文尔雅地继续道,
“他之后一定会试图报复警察的。”
白兰地已经兴致勃勃地拎着酒瓶准备上楼接收自己筹谋已久的心仪“礼物”了。
“行了,恕不远送。”
可以说是非常的反客为主了。
他登上几级台阶之后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嘱咐:“这几天麻烦你这家酒吧内部装修闭门谢客。”
然后不等金巴利回话就继续向二楼迈步,尾音带着迫不及待的上扬语气:“放心,你缺失的盈利我会打给你的。”
—
‘我要让你成为和我一样的人,完全的,暗沉阴影中的罪犯。’
—
“距离你这个小警察‘牺牲’都三年多了吧,我看他在组织里混得挺自在的,你还不准备给他代号吗?”
金巴利今天难得没有穿他的西装三件套,而是一件袖口有酒红色暗纹的黑色衬衫,修身的灰色风衣规规矩矩地挂在臂弯,半点儿没有挨上桌椅。
他正在尽量按捺住自己,如果不是对白兰地和他的小警察之间的八卦实在好奇,他几乎不会出现在营业中的人挤人的酒吧里,即使是他自己名下的酒吧。
白兰地整个人坐在酒吧卡座的阴影处,让人看不清他脸上晦暗的表情。
他手上拿着一杯加冰的波特,红色的酒液衬得冰块如同顶级的红宝石,在杯中上下浮沉。
白兰地用手指摩挲着酒杯冰凉的外壁,冷凝水顺着他宽大的手掌和骨节分明的手腕滑进了黑色西装的袖口,他却浑然不觉,眼睛只一味专注地盯着舞池中拎着一杯白兰地到处游走着与人说笑、如鱼得水的萩原研二,鸦青色的瞳孔中反射出酒吧里闪烁的灯光。
“小阵平~”
萩原研二像一只花蝴蝶一样翩翩然回到卡座,一屁股坐到白兰地身边,用他一贯的有些轻浮的语气朝白兰地说话。
“闷在这里多无聊呀,跟我一起去跳舞吧!”
金巴利看着白兰地额角隐隐露出的青色血管,低低地笑出声,他朝萩原研二打招呼:“三木君晚上好。”
“晚上好啊,”萩原研二好像感觉不到身边人身上的气压有多低似的,笑眯眯地回应,又稍稍压低声音,“金巴利大人~”。
不知道三年前白兰地是怎么跟萩原研二交涉的,两个人从房间里出来已经是“萩原研二”葬礼的三天后了。
被他们糟蹋过的房间简直像是飓风过境一样,没能剩下半个完好的摆件,让金巴利又拿到了一笔不菲的补偿款。
当然,那天两个人——尤其是白兰地——脸上的淤青也十分好看。
在那之后萩原研二就好像完全不记得自己曾经是个警察似的。
虽然因为白兰地令人发指的占有欲和掌控欲,他出任务的频率并不高。
但不管是组织成员还是普通人,只要见过他就没有跟他关系差的,三木真一的人际网在三年里发展得比既往萩原研二二十多年来积累的还要广,优越的交际能力和强烈的人格魅力让他无师自通地成为了一个优秀的情报人员,即使他一直被白兰地牢牢扣在后勤组。
金巴利曾经在一个萩原研二参与的任务中担任过指挥,然后他才发现原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只是萩原研二的基本技能。
他对任务对象的审讯过程才是让人印象深刻,直接让那次的任务提前了好几天结束。
总之,萩原研二表现得十分自然,自然地和身边的人一起同流合污,就好像他天生就是个罪犯,除了——
“小阵平,你杯子里的冰块都化掉啦,”
萩原研二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拿出一杯波特,笑眯眯地递给抿紧嘴角盯着他的白兰地。
“喝这杯吧~”
——他从来不会称呼白兰地为白兰地。
小阵平小阵平小阵平,三年里萩原研二始终执着地叫这个名字。
就好像他们都还是警察一样。
—
‘你在黑暗中还要注视着光明的样子简直让人恶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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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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