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自己擦眼泪的动作温柔到谢杨怀疑自己并没有醒来，他还在梦里，而这个梦相对诡异。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明逸又抱了他多久，但这个怀抱是热的，是软的，明逸迁就着他的姿势，手臂枕在他后颈，望着自己的眼神直白得让谢杨心惊。

谢杨倒希望是自己脑子不清楚产生的错觉，但明逸低下头，很缱绻地吻了吻他的眼角。

一些堆积在谢杨脑中来不及处理的疑惑被揉到一起，明逸贴在他脸旁的唇几乎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明总，我问您想要什么，您不回答我。”谢杨想笑一下，但实在笑不出来，于是只是扯了一下嘴角，嗓音沙哑：“总不会是想要我吧？”

谢杨期望的反应是明逸冷笑着问他在发什么梦，但他望着自己，只是视线一抖，喉头滚动，竟像是被说中的样子，片刻才答：“是。”

长久的沉默。

“别开玩笑了，明总。”

“您是同情心泛滥了吗，还是觉得愧疚？”

“没必要，明总，这件事是意外，我们谁也没想到。”

“不是。”明逸果断地否认，哪怕是十分钟前，他都想不到自己能顺畅地说出这样的话：“同情和愧疚，的确有，但是因为是你才有，顺序反了。”

若是今天之前，明逸说这话，谢杨估计会惶恐，会不安，会不知所措地想不出拒绝的措辞。但现在好了，他一无所有，没有什么能让他感到害怕。

“您想要我怎么做呢？”谢杨问，语气中没有嘲讽的意思，“是像以前那样，陪您在床上随便怎么玩，跟着您去出差，去应酬，给您备好一日三餐吗？”

“……我不会再那样。”

这话很讽刺，明逸自己也知道。分明就在昨天晚上，他还不顾谢杨的意愿强迫他，仅仅一天他便像在谢杨这里彻底失权，面对一个没了软肋的谢杨，他拿什么留住人？

谢杨笑了，他很轻地摇头，“明总，您别这样。”

“这一年您帮了我很多，我虽然做得不够好，但也尽力了，应该算是各取所需，两不相欠吧。”

“我妈妈走了，谢辉……您也听到了，我妈既然不在了，我没有后顾之忧，不会再管他。至于您说的照片，视频什么的，想公布的就公布吧，没关系。”

他语气平淡，字字句句都在说“我不再需要你了”。连最后能拿来威胁谢杨的下作手段，谢杨也并不在意。

“明总，不早了，您早点休息吧。”谢杨说，“也许一觉醒来，您就会发现这只是您的错觉。”

明逸知道，谢杨不相信自己能有什么真情，他大概认为自己是一时新鲜，头脑发热，把感情当游戏。不怪他这么想，连明逸自己都这么怀疑。

谢杨今天遭受的打击太大，明逸也不打算现在和他掰扯这些，得从长计议。

明逸放他一个人睡，自己去了次卧。

他当然没这么快能睡着，他在网上搜索谢杨的名字，开始浏览起来。

从前他也搜索过，但没有这次看得这么细致。很快他便看到了这两天关于谢杨缺席直播的非议，延伸出了很多别的话题，闹得还挺大。

他看到了明显离谱夸张的造谣，和一些不堪入目的难听话。

明逸思索了几十秒，打开了微信。

第二天两人没有就昨晚的话题继续，谢杨还是不太说话，饭菜是夏姐做的，他没吃多少，明逸也没吃多少。

夏姐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以为两人闹矛盾，她只见明逸用哄人的语气让谢杨再吃点，谢杨便配合地动了两筷子，但也十分敷衍，并没有真的吃下去什么。她也不敢多嘴，收拾完东西就回去了。

晚上八点多，钟帆联系了谢杨，他先是只发了两个字：【杨杨】

谢杨：【在呢】

【杨杨，你节哀，难过就和我聊聊天】

谢杨一愣，钟帆知道了吗。

谢杨：【我没事】【你们都知道了吗】

那边隔了一会儿才回复，发的是语音，钟帆的语气为难：“杨杨，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你看看热搜吧……我以为你知道热搜的事，才找你的。”

热搜……这两天他没有上网，谢杨预感不好，打开微博，热搜赫然一行#谢杨母亲离世#。

谢杨脑袋一片空白，他点进热搜，有知情人士透露谢杨的母亲于近几日离世，日期并不精确到某一天，于是把前几天谢杨无故缺席团队活动的事情联系到了一起，说他是因为突然收到了母亲去世的消息才一声不吭地消失。

进而不少言论表示，谢杨的母亲患癌已久，近段时间病重，才导致一向业务水平在线的谢杨在前不久的演唱会上状态欠佳。

那些文字在煽情地诉说她的母亲有多么可怜，谢杨有多么坚强，他在巡演期间担惊受怕，生怕母亲出事，却强撑着完成演出，近些天又是如何一边忍受着哀痛一边在网上被污蔑指责。

这波舆论完全反转，给他狠狠虐了一大批粉，还博得了大量吃瓜路人的同情。几个最初带节奏的营销号都没出声，被粉丝围剿攻击，要求道歉。

很快，谢杨接到了经纪人的电话，问他母亲离世的情况是否属实，还问他热搜的事。

“是真的……热搜，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在这样回答的时候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他找到明逸时，明逸正在阳台打电话，看到来人对手机说：“先这样，我这边有事。”

“是你做的吗？”谢杨问。

“对。”

“为什么。”

面对谢杨失了血色的脸，明逸轻轻呼了口气：“这是扳回舆论最好的办法，趁着现在网上热度没过效果最佳，再等几天就晚了。”

几秒过去，谢杨冲上前去揪住他的衣领：“明逸，你没有心吗！？”

明逸被他扯得一晃，对上谢杨通红的眼睛，“我妈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还要利用她……”

“我不需要！我不需要你用她来给我铺路，你凭什么？我不需要！！”

谢杨声音哽咽：“混蛋……明逸，你混蛋！！”

他吼完，眼泪又往外流，这两天都没怎么进食，也没有睡好，这一通发完人便眼前发晕，站不稳似的打晃。

明逸搂住他的腰，谢杨刚一站稳就拼命挣扎起来，他狠推了一把明逸，抬袖胡乱地抹了眼睛。

明逸后腰撞到栏杆上，谢杨喘着粗气后退几步，眼泪已经不再流，只剩被他揉得更红的眼睛。

“我们不要再见面了，明总……我就当没认识过你。”

谢杨想和他好聚好散的，可事与愿违。

他转身离开阳台，穿过客厅，除了身上的手机外什么都没拿，走出了这间房子。

明逸没拦他，在他揪着他的衣领质问他的时候，他也只是那么看着歇斯底里的自己，一句解释都没有。

是啊，他能解释什么，他认为自己什么都没有做错，这样是为了谢杨好。一个可怜的陌生女人，死了还能给活着的人创造一点利用价值，不用多可惜，是不是？

他们两个，从来就没有同频过，各方面的观念都相去甚远，明逸怎么可能对他产生多余的感情。即使有，也是一时半刻的新鲜感，像看惯了好东西的有钱人突然相中了一个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从前没见过，玩起来又有点意思，不舍得轻易扔掉，总得等自己玩腻了再说。若是这个不识相的玩意儿自己要跑，他便更加逆反，怎么也得再在手心里攥一会儿。

谢杨昨晚就这么想，如今更是确定。明逸对他不是喜欢，他只爱他自己。

谢杨走到外面的街道，他出来时太急，没有戴口罩帽子之类的东西，低着头缓慢地走着，准备叫个车回宿舍。

钟帆在自己家中，不知道现在谁还在宿舍。谢杨拿出手机，有未接来电，是徐季延的。

谢杨回拨过去，徐季延略显焦急的声音在他耳边：“谢杨，你在哪里？”

谢杨抬起头，和一个路人对上视线，那个路人多看了他几眼，谢杨又赶紧转身，找了个角落回他的话：“在外面。”

“你一个人吗，还是……”

“嗯，一个人，现在准备回宿舍了。”

“你要回宿舍住吗？”徐季延忙问，声音亮起来：“你在哪里，我去接你吧。”

不等谢杨拒绝，徐季延道：“你把位置发给我，我去接你，你找个地方等等我。”

谢杨靠在墙边，抬头望了眼闪烁的路灯，应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