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璧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过欧阳宸的死亡,甚至她也曾动过亲手杀了他与他同归于尽的念头。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欧阳宸背部中箭倒在她怀里的时候,她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这种恐惧抽离了她全身的力气,她根本分不清此时她的心里究竟是高兴多一些还是难过多一些。老实说,欧阳宸从未做过伤害她的事,即使是逼她嫁给他,用了不光彩的手段,也没有出尔反尔。他其实是有过河拆桥的能力的,但他没有做。
沉璧的思绪现在就如同一团乱麻,相互交织,盘根错节,她的眼前反复重演着欧阳宸最后摸着她的脸说“还好你没事”的那一幕。人心都是肉长的,她怎会一点触动都没有?其实连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心里的那点儿触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她问他为什么爱她,实际上却别有所图的那一刻?还是红梅园中看着他亲手为她收集雪水的那一刻?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突然沉璧梦中的欧阳宸慢慢消失了,她伸手去抓却什么都抓不到。那份撕心裂肺的痛楚逐渐蔓延上心头,她大喊一声“不要”,从床上惊醒。
“姐姐,姐姐,你醒了?怎么样?”
沉璧一睁眼打量了一下屋内的陈设,才明白方才那些只是她的梦,现在她正躺在客栈的床上,床边是一脸焦急的小宝。她挣扎着坐起来,握住小宝的手,轻声说道:
“他怎么样?”
小宝看着她焦急的神色,方才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顺着她的心意答道:
“贺将军说他背部中的那一箭十分凶险,堪堪擦着心脏过去的,不过所幸箭上没毒。昨夜喊了大夫来,已经处理过了。但是目前他还没醒,大夫,公主和贺将军都在那边守着。”
沉璧掀开被子,低头穿鞋。小宝被她突如其来的行为吓了一跳,伸手就要阻拦。沉璧像是事先预料到他会这样做一样,继续穿上另一只鞋,平静地说道:“让我去看他”
沉璧在某些时候表现得越是冷静,就证明她内心越是煎熬。小宝知道,所以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刺激到她。扶着她向隔壁欧阳宸的房间走去。
“皇嫂,”欧阳宁抱住还有些摇摇欲坠的沉璧,她的眼睛已经肿成了两只桃子。
沉璧拍了拍欧阳宁的后颈,涩声道:“没事的,皇上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宁儿,先放开我好吗?我想看看他”
欧阳宁从善如流地放开了手,乖乖地坐到了一边。大夫已经走了,屋里还有贺照和几个侍卫。沉璧走到欧阳宸的床边,他的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手冰冰的,额头却烫的可怕。沉璧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一大颗晶莹的泪珠顺着欧阳宸的肩膀向下流去。欧阳宸似乎是感受到了这一滴莫名的液体,眼皮微微地动了动。沉璧直起身,收起了刚才流露的情绪,
“贺将军,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回娘娘,属下已经连夜派人去查了,今早追查淳妃娘娘那边动静的人传信来说淳妃娘娘那边一切正常”
“不是她”沉璧不带任何感情地说道。“这次的这波人是冲着皇上来的,淳妃她不会,还有其他的情况吗?”
“属下派去追踪那些杀手的人,到现在还没有什么信息”
“正常,他们既然能知道我们的具体行程,精准打击,就一定不会轻易地让你们抓到。他们在宫内一定有线人,就是不知道这次又是何方神圣?”沉璧苦笑了一下,“皇上出事,我们暂且要在这住几天,宫里派人去通知过了吗?”
“通知了,属下通知了荀昉大人和公孙离大人”
“太后那里呢?”
贺照面露难色地看了公主一眼,“暂时还没有”
沉璧知道贺照的意思,开口对欧阳宁柔声说道:“宁儿,眼下这个情况,你不适合再待在这儿了,我让贺将军派人送你回去。母后那边,暂且什么都不要说,反正在母后眼里,你一直就没出过宫,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就好。否则她一定会很担心的,好吗?”
欧阳宁也清楚她在这儿确实什么忙都帮不上,而且还会拖累大家,她没有理由再任性下去,“好,那皇嫂你们多保重”
然后走到小宝身边,“昨天谢谢你没有离开我,我走了,你替我好好保护皇嫂,自己也要多加小心”
送走欧阳宁,沉璧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暂且落了地,这才有空问贺照欧阳宸的伤情。
“大夫说,得亏皇上年轻体壮,又因长期习武有真气护体,这才保住了心脉。不过要完全恢复,也得等些时候。可能最近几天等高烧退了,就能醒来。属下已经命人去宫中请太医,拿药了,如果不出什么意外今天中午之前应该能到。”
“贺将军思虑周全。”
“属下不敢当,娘娘若没有什么吩咐,属下先出去了”
“贺将军去休息吧,昨夜守了一整夜,辛苦了。”
“娘娘也要注意身体”
“好,谢谢你了”沉璧挤出了一个微笑。
她再次摸了摸欧阳宸的额头,还在发烧。她把冰水浸过的手帕细细地整理好贴在欧阳宸的额头,又端起了一碗水,用勺子蘸了蘸,抹在他干裂的嘴唇上。做完这一切,她才注意到小宝也在这儿,他一直都没有走。
“小宝,你怎么不去休息?”
“我要呆在姐姐身边,万一那些人贼心不死,卷土重来,我还能保护姐姐”
“小宝,”沉璧突然问,“你觉得谁会是昨晚的幕后策划者?”
小宝瞥了一眼床上还在沉睡的那人,“他身份特殊,私仇的可能性较小,我觉得应该是利益冲突导致的暗杀,且那些人有训练有素的组织”
沉璧点了点头,表示认可,“东狄刚吃了败仗,心有不忿,与宫中的一些人相互勾结,意欲除掉皇上,这说的通。不过只是我的猜测罢了”
“娘娘,宫里来的太医到了,他要给皇上检查伤口,娘娘不妨暂时回避一下”
“好”
沉璧走出屋子,站在客栈的二楼,整个大时的景色尽收眼底。昨晚城内发生了那样严重的事故,如果没记错,应该至少有七八个无辜的百姓殒命,可是今天看起来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一丝血腥气都没留下。大时城内还是一片祥和,繁华热闹。人们总是善于忘记痛苦的东西,哪怕知道是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
“啪”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沉璧吓了一跳,向后退去,小宝本能地将沉璧护在身后。屋里的贺照听到外面的动静也赶了出来,众人定睛一看,方才发出响声的那个物体竟然是个浑身血污的人!那人抱着头蜷缩在地上,口中还不住地在说些什么。贺照走近,才听清楚,那人在求饶,说的是“别杀我,我什么都说,别杀我,”
贺照留了几个人在欧阳宸这里,自己则提溜起那人往另一间屋子里走去。沉璧不敢耽搁,和小宝交换了一个眼神后,也抬脚跟了上去。沉璧有预感这人出现在这里,绝不是巧合,可能会是这次暗杀的关键线索。
贺照见沉璧走了进来,有点诧异,“娘娘,这血腥污秽的东西,恐怕……”
沉璧摆了摆手,“无妨,我受得住”
然后找了一块干净的帕子,替跪在地上的那人擦去脸上的血污,贺照和小宝都有意阻止,但是都被沉璧的一个眼神给否决了。擦了几下,勉强能看清那人的五官了。沉璧把帕子递到他手里,轻柔地说道:“别怕,你说说你都知道些什么?”
那人不动,只盯着沉璧,眼里的惊惧慢慢消失,“我只是一个小卒子,撤离的时候,上头的人弃车保帅,让我们几个断后,然后我就被你们的人抓住了”
短短几句话,他说的断断续续,沉璧仔细辨别了许久,才听懂。我们的人抓的他?可是贺照不是说他派去的人还没有信息吗?这又哪里来的我们的人?
“你说是谁抓的你?”
“是一群身着黑衣的人,我没看清楚”
这说了和没说有什么区别?算了,还是问出他上头的人要紧。
“那你是受谁指示?又是谁告诉你我们的行踪?”
“我不知道具体的人,反正是宫里传出的消息”
死到临头,这人倒是还留了个心眼,故意装傻,避重就轻的顾左右而言他。
“我再问你一遍,你们是为谁服务?你老老实实说,我们就放了你,你若是接着装傻,那你要想想可能承担的后果!”沉璧厉声道。
他还是不吭声,眼睛一直盯着地面,直到贺照忍不住想再给他一拳的时候,才磕磕巴巴地说:“是南国人!我们是南国安插在北国的探子”
沉璧心下一惊,我不是叮嘱过甘太医他们不要轻举妄动了吗?怎么会?大哥给自己的名单上只有几个名字,在这段时间内,沉璧都想方设法地与他们取得了联系。这些人并不是大哥名单上的人,手腕处也没有梨花的印记。难道在南国除了傅谦的人,还有另外一股势力?若真是南国人,目标是欧阳宸也就说的过去了。只是这些人知不知道自己为保住南国做了多少努力,他们就不怕激怒欧阳宸?激怒欧阳宸的后果,他们到底有没有好好地思考过?蠢,真是蠢!无可救药地蠢!沉璧一想到自己的心血极有可能功亏一篑,就恨不得把这些人碎尸万段!
“好,既然你说了,我们说话算话,就放你走”
“娘娘”贺照有点儿不明白沉璧的做法。
等那人跌跌撞撞地走后,沉璧才说,“放心吧,贺将军,他活不了多久的,他们的人不会放过他的”
“那今天的事?”
“今天的事,还有诸多疑点,我们也不能确定他说的是否是真的,把他抓来的那人是谁?不过我会把今天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皇上。我知道贺将军对我有疑虑,我虽是南国人,但是这次的暗杀,绝对不是我指使的,我知道这么做是百弊而无一利,如果是我,我早就动手了,怎会等到今天?这是其一,其二,我若是幕后指使,刚才那人是见不到贺将军的”
“属下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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