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几分钟,徐永亿被饭店服务员领到包厢,同时被告知已经有人在房间里等着了。又想到即将要和陌生人开启一段社交,她心里稍微一紧,但一推门看见正对着大门的那张正注视着屏幕的,她不能再熟悉的侧脸,心情就一下子松下来了。
“张检。”徐永亿率先开了口,嘴角止不住地往上扬起很大的幅度,有种在异国他乡迷了路,正当焦虑时,碰到同胞的惊喜。
张博彦正拿着手机正和律师协会的两个人正在交谈着什么,转头看到徐永亿,表情倒是没有像她那般有大的波动,只温和地扬着嘴角一笑。
徐永亿当下便知道这人怕是早已经知道这项目里有她的名字。
徐永亿和张博彦算是在去年的一场助学慈善会认识。忘了当初是谁的leader在中牵线,两人借此交谈片刻后,得知对方都是在加州留的学,又再一报学校名称,两个在国内找校友就如大海捞针一般的留子关系便又借这身份更近了一分。
之前协会和豆蔻基金有个合作案,两人共事了不短的时间,虽然最后的项目因为资金的不到位告吹了,但相处期间两人对彼此竟都出奇的满意和默契,从事于需要经常参与团队合作的人能知道这般同事的含金量。
两人的关系用社交密度来衡量的话可能说不上是朋友,但每每在团队合作中遇上那种让人头疼的同事,在脑中又总是第一个出现对方的模样。就是这样的关系,怎么说,共事的最佳拍档。又恰巧这次律师协会和国内前十的法学院有一个资优项目需要基金会在中牵起上下游,张博彦第一时间便想到了徐永亿所在的豆蔻基金。
徐永亿知道了这次参与的项目中有自己的熟人,赶来的路上还在思索是哪位熟人呢,看到张博彦的脸一下便了然了。她想到了什么,眼睛狐疑地一眯。
不会是这人同她老板点名她来负责这次项目的吧?虽然见面不多,但两人也都是知根知底,没有什么需要客套的地方,徐永亿也直接问了出来。
望见张博彦讪笑着转移了视线,她气得乐出了声。
“是你自己说的,勤奋工作使人年轻。”张博彦耸了耸肩。
张博彦跟她一一介绍他律师协会的同事们。一个是在协会负责专门负责外联的职员,一个是千城律所的律师合伙人,同时在律师协会担任要职。
趁人还没到齐,徐永亿跟他们简单聊了下这次项目的一些细节,补足了一些她在项目对接时的信息差。
正同律师们说着话呢,房间的门被推开,徐永亿偏头望见来人,脖子肉眼可见地僵住了会。
顾适今天依旧穿的是那套熟悉的淡灰色西装套装,里面搭了件浅棕的衬衫,手上没提东西。
他身后跟了位女士,白色的丝绸衬衫和卡其的阔腿裤,配一双短跟的高跟鞋,妆容是恰到好处的精致,能看出身居高位,举手投足之间有不容忽视的气场流露。如果不是这种气势,徐永亿看脸会以为是同龄人。
众人起身,张博彦跟徐永亿介绍。“这是GMC的顾适律师和千城的章小惠律师,她们在这个项目中负责我们助学名额的选拔。”
两人和律师协会的几个人应该都是相熟的关系,顾适走近他们,外联那位职员熟稔地拍了拍他的肩,“适哥,好久不见”。望见章小惠,朝她礼貌地点点头。
张博彦移了身,把徐永亿又推了出去给他们认识。少有的女性在这种社交场合遇上内心总倍感亲切,章小惠先走过来和徐永亿握手,严厉的五官舒展开,展露了令人舒服的浅笑。
“徐小姐,之前就有听张检提过你,一直都想认识认识。”
“你好。“徐永亿接过那只手,同样朝她笑笑。章小惠打完招呼便转身去找位置,看来无意再旁听接下来的无聊寒暄。
章小惠身材很出众,体态拔得很直却不刻意,步伐有从容的摇曳。徐永亿习惯性地去观察人的一举一动,认为这些都会无形中带有这人性格的付印。
等她转回头来却发现顾适正盯着他看,徐永亿愣了下,这才慢悠悠地抬头和他眼神交汇上。如果她没看错,这人在刚进来看到她时,面上也出现了同样的惊愕。也是,毕竟她昨天还发了一条朋友圈来告别她的冰岛之旅,顾适点了赞,估计是没想到她能这么快就活生生出现在他眼前了。
这般的巧合,如果在之前,她可能多少会觉得俩人间有什么所谓的上帝的指引去引导相识然而当下,她却只觉得不过孽缘。上次不舒适的回忆涌上来,虽然已经消散了很多,但不得不承认还是有什么梗在那里,让她好像暂时无法和那人过久地对视。
“你好,徐小姐。” 顾适的眼睛依旧以他特有的平静望着她,脸上带着温和礼貌的浅笑向她伸了手。徐永亿没即刻伸手,望着他的眸子沉默了会,在思考需不需要让言行透露出两人已相识的关系。
“你好,初次见面。”她大幅地裂开嘴,热情地笑着,伸出手虚握了下便放下。
顾适好像被她陌生的态度弄得一瞬不知所措,眼神中的情绪明显断开来,没续上。镜片后的神情像在放空。徐永亿已经放下来的嘴角,望着那般神态,嘴角自己也没察觉到地小幅度向上扬了下。
她承认自己的恶趣味,总喜欢用不同的策略去搅动所面对的人内心的平静,尤其是那种在平时好像没什么东西能令其所动的人。
上次见面后,徐永亿把那本访谈笔记用同城跑腿送了回去,送之前跟顾适在微信上说了一声。至此之后,两人的聊天框便再无音信。
况女士的相亲安排依旧没停过,徐永亿抽着工作之余的空赴了两场,但兴致索然。虽然此前遭受拒绝的阴霾一直在她心上盘踞,阻挡着她再用原来的眼光在心里复盘这人的形象,但她得承认,自己一直在有意无意地把这人当作一个样本,同之后遇到的男人暗中作比较。
虽说长期以来训练有素的理智让她能有意识地控制自己的不甘,但当下看来,她最好还是同他保持距离。只希望这次项目,两人不需要有太多的交集机会。
又过了一会,A大和H大的法学院的领导落座,人员终于到齐。在座的除了徐永亿都是法律界的从业人员,一伙人里总有相错在一起的老相识关系,喝起酒来也主打一个尽兴。桌上的菜还没上齐,一瓶茅台就眼看得空了一大半。
桌上的一圈都或多或少都有共事过,共同话题也一个接着一个地下着酒,在圆桌上走过一圈又一圈。徐永亿作为一个外人,虽然在刚开始多少有点插不进去,但还好有张博彦和章小惠时不时在话题上照顾一下,和桌上的每个人多少都能聊几句。
她接话挺活络又有分寸,这也是为什么领导每每酒局都提名带上她。这些年下来,酒量自然也练就了不少。身旁一位男士见她酒杯已空便伸手来帮她满上,章小惠坐在徐永亿身旁,留意到,看酒快满了半杯便立马开口叫停。
徐永亿知会她的意思,感激地朝章小惠笑了下。张博彦在对面看到这个互动,对着她们啧了一声说“章姐,你可别小看小徐,可以给她满上。她的酒量我估摸着可能比你还好些。”
这饭桌上要是没有别人徐永亿早就骂咧地怼回去了。眼看张博彦这一句话让她莫名其妙成了饭桌上的焦点,她只好硬着笑了笑,顺便不作声地用眼神向对面抛了记刀子。
张博彦没在意,瘪着嘴角,对她像是挑衅地努了努下巴。
章小惠闻言后转头看了徐永亿一眼。眼中有一丝讶异,徐永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知道这个趣味同自己的外在形象多少有出入。
“诶,你俩还挺熟啊。”章小惠来回扫了下两人道。张博彦便顺水推舟,几句话交代了下他们俩的交情。
徐永亿知道张博彦揶揄的用意,想让她多同在座的这些今后的同事多有熟悉。她自然是打心底里感激,但另一方面,当她听到这人嘴里出来的那夸张的溢美之词又恨不得当场手就能够到他的脖子。虽然在外人看来,徐永亿此时是作面不改色的谦虚态,只不过耳朵好似被这一闹整得红了些。
张博彦口中她那强大的酒量,某种程度上其实不是事实,只是因为他没见过酒局散后她的样子。徐永亿属于那种上头慢的体质,就比如当下,几个男人已经喝得面红耳赤,混沌的舌头间不时冒出几句A市方言了,徐永亿还能眼神清明地捕捉他们谈话中关于项目的琐碎信息,记到手机的备忘录里。
饭局持续到了晚上11点,如果不是在座某位高校领导一位的夫人打来了查岗,一行酒意酣畅的人可能还打算转场叙旧。
众人纷纷提了包散场。少数几个开了车来的已经喊到代驾坐上车离去,张博彦的助理也已经提过他的包在驾驶座上就位。看到徐永亿还站在门口捣鼓着手机,他走过来问要不要捎她一程。
徐永亿这时的脚步已经喝得有些虚浮,她知道自己的酒意已经上来,再与人相处,她自己都未知的醉态容易暴露,便随便找了个说辞把张博彦给打发了。
A市的冬天夜晚虽然不至于刺骨,但晚风吹过来还是能惹得皮肤起一阵寒意。
顾适从洗手间出来,饭店门口已经空荡荡地不见原来那伙人,便也径直走到自己停车的位置,打算到车里去等会正赶过来的代驾。
然而刚走近停车位,顾适就看到一个远处看来鬼鬼祟祟的身影窝在两排车的中间,头靠在旁边的车门那,嘴里还在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看到那个显眼的红色提包,他认出了那人是谁。
走近了几步,他看到了徐永亿的手机屏幕,她正在软件上飞快地刷着附近酒店下的评论,同时还能不时听到她冒出的几句自言自语,像是“哎,这个好脏”“这是刷分的吧。”“就这种房间还能五百一晚吗……”
顾适晚上没喝多少,但也有点酒意。而酒精在他身上的反应主要是脑子转得有点慢,身体反应也变得迟钝。比如说,他就这样也没吭声地在徐永亿身后站了五分钟,默不作声地看她在一排酒店里挑三拣四,筛了半天,直到看她终于选出了三家酒店进入决赛圈。
“老板,可以上车了。”直到代驾小哥在后面唤他,顾适才好像突然醒了过来。
把车钥匙给了代驾小哥后顾适又走回了徐永亿蹲着的地方,他拍了下仍沉浸在自己世界里那位女士的肩,道:“徐小姐?”
“嗯?”她幽幽地转回头,看到是他也没出声,就默默地用那种呆滞的眼神注视着他。徐永亿的脸是很标准的江南一带的女性长相,不大不小的五官以一种调谐的比例安置在一张标志的鹅蛋脸上,静观带着一股很浓重的文气。但如果遇到了什么惊讶的事的时候,柳叶的眼睛会不自觉地瞪成滚圆的形状。就像现在,手机屏幕的光淡淡地从她的脸侧打来,给那双眼睛平添一抹狡黠的玻璃质地,镶在杏仁般的圆眼眶里,像狐狸又像狗。
喝蒙了。顾适下了结论。
然后又莫名其妙地凝视了这张脸几秒,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在乡下捡回家的小黄。摇着尾巴在纸壳堆里等人来救的小黄。
“现在不好打车,我载你回去吧。现在外面也冷,别在路口这呆着了。”顾适说。
徐永亿眨了两下眼,还是没说话。
更像了。
顾适觉得这样跟一个酒鬼这样对峙也不是个办法。俯身拽着她的手臂就把人从地上拉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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