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朵郁金香

唱歌唱得上头的齐硕好不容易从轰轰烈烈,缠绵悱恻的双人唱中回过神,还不知道这个新嫂嫂唱歌如何,他打算与周攒合唱一首张国荣版的《深情相拥》

结果找了一圈,别说是周攒了,连郁孟平也没个人影。

“诶,人呢,二哥他们去哪了?”他喝醉了,面色坨红,仍然不死心,想要打电话给郁孟平。

耿宪面上恨铁不成钢的浅笑,“你就歇歇吧,人早走了。”

齐硕啊地一声,在声色犬马的浮光里,也不知听没听见。

齐硕的四分之二会所离丽思卡尔顿有些距离,但今夜的月亮实在是亮得过分,晚风温柔,两人都想先走段路。

于是郁孟平让老宋先把车开走,等他们走累了直接打车回酒店。

是不是所有的城市只有市中心那块位置到了夜里还是华灯瑶瑶?

周攒被郁孟平牵着手在前面,这地方她从没来过,一边走一边看沿途景色这样想。

其实也不是什么好景色,都是一幢幢略微破旧的住楼区,有些年头了,从附近的过道上走过,一从从的栅栏里七歪八仰着自行车和电动车。

这个点基本上没行人,高跟鞋和皮鞋的声音异常清脆。

周攒收回心,侧头看了眼郁孟平,他低着头走路,看不清表情,但他沉默着总让周攒不大舒服。

似乎这股不舒服从会所里出来就扎了根的。

她随口问道:“为什么刚才那会所要叫四分之二?”

“那地方齐硕开的,名字随便取的,”郁孟平看了她一眼,周攒面庞瓷静,有着江南女子的婉约,他今夜特别烦躁,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朝她晃了一晃,征问道:“抽根烟可以么?”

周攒点点头。

“他爸给的钱,让他做点行当。他平时吃吃喝喝,跟着别人瞎投资。本来就想开家会所玩玩,哪想到生意竟然还不错。”

咔嚓一声,银色的打火机擦亮,在夜里点起一朵橙色的花,很快有了烟火。

他凑近橙色花朵的刹那,棱角分明的脸庞也亮澄澄的。

周攒当时想,这个男人确实是长得漂亮有味道,连夹着香烟的骨节分明的手也更添魅力。

她原本并不喜欢男人抽烟,但郁孟平这样做她并不反感。

尽管如此,她并不快活,沉沉的一团黑,在心底骂自己双标。

“齐硕就觉得可能这名字吉利,就继续用,第二家店就叫四分之二,第三家店也就是四分之三。”两人继续往前走。

那家四分之三的会所就是两人初遇的地方,那天正好新开业,郁孟平被叫去捧场。

周攒走在前面,听完转身嗤笑:“傻子。”

郁孟平点点头,点评说:“确实。”

香烟其实就是挟在指尖,郁孟平不怎么抽,在白灰中亮起点灯火。

郁孟平问:“肚子饿不饿?想吃东西么?”

他下午开始就没怎么吃东西,现在肚子空落落,但也不说是自己想吃,反而问周攒。

周攒忽然想起打完牌后,齐硕塞到她怀里的一大盆果盘,她都没吃几口就放在那,现在想想有点可惜。

于是脱口而出:“想吃哈密瓜,凤梨。”

郁孟平没想到她会说水果,以为周攒会说宵夜,略微发怔,随后点点头,说好。

其实只要一个电话,丽思卡尔顿酒店就能把水果和夜宵备好,但郁孟平在那住了段时间,再好的山珍海味也会吃厌。

脑子发抽似的,当下就要给周攒买水果。

捏着香烟屁股在垃圾桶盖上撵了撵,直到星火熄灭,他才丢进去。

“走吧,去买水果。”

看着四周密密麻麻的住宅区,周攒错愕:“去哪儿买?”

“超市。”

“现在几点了,知道么?超市都关门了。”

回应周攒的是凄凄惨惨的一声狗吠。

“那去哪儿买?”郁孟平问。

“今天不吃了,明天再说。”周攒说。

“不行,今晚一定要让你吃到。”他异常坚决,然后目光往半空中一看,怀疑地说:“这边我看着眼熟,附近好像就有个超市。”

“你确定?真的知道我们走在哪里?”

“知道,这边来过很多回了。”郁孟平率先走在前面,让周攒跟上。

“该不会是你前女友住在这吧,天天来这。”

“瞎说,”郁孟平嘴角是浪荡的笑,“明明是齐硕前前女友。”

他嘴里有几句是真话?

不过周攒还是跟上,真是信了他的邪。

兜兜转转,到了最后,买水果变成了京城夜间大冒险。周攒认清现实,郁孟平是真的不认识这。

他在手机上输入水果店三个字,两个小小的人儿按照地图走,像小蚂蚁,在错综复杂的楼房之间游走。

周攒踩着高跟鞋有些累了,心口却是漫上了充盈的饱满的欢喜,她有时候侧脸看向郁孟平,会觉得这不是27岁的他,而是17岁的他。

青春年少的郁孟平为了一博美人笑,单骑红尘,不远千里,只为了两盒简单的哈密瓜和凤梨。

他面上有不合时宜的坚毅。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让他们找到一家营业到半夜的水果店。

只是这水果店也不是正经有店面的,是个流动摊贩,应该是为了方便小区里的人买点水果,在地下室门口随便支了个摊子,并在墙壁上挂了“小红水果店”的招牌。

他们与水果店只隔了条马路,这么近的距离,但很远,因为水果店在小区里面,他们隔着栅栏。

看样子水果店夫妻正在打烊,郁孟平喊了一声:“还卖水果么?”

周攒真的想让郁孟平别买了,明天吃也一样,而且这么一折腾,她早就不想吃了。

那胖胖的店家转身,嗓音疲惫:“你要买总卖的喽,要买点什么?”

郁孟平笑着让周攒在原地等他,身上走出了薄汗,他一面走,一面挽袖子。

隔着栅栏和店家说话,“凤梨,哈密瓜,再加一盒芒果。”

“哈密瓜只有一整个大的,不能切半卖,不然我明天卖不了。”

乱通通走了一遭,卸了力,郁孟平心情好了不少:“那就整个卖给我。”

“这么多吃得完么?”店家觉得可惜。

郁孟平转头看了眼周攒,肯定地点头:“你就切吧。”

周攒站在马路对面,到了后半夜,夜凉如水,毕竟是春意阑珊,站了一会儿,身上的暑气消了。

晚风吹来,除了冷,还有走了一路的疲惫。

不远处传来嬉闹的声音,周攒循声望去,等那两人走近了,她才发现是一对高中情侣。

笑声嘹亮,有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和粗砺,但又十分矜持,似乎是初恋。

他们从周攒面前经过,又徐徐地走远一些,在一盏路灯下停住。

周攒回头,看向郁孟平,黑色的衬衫几乎融进夜色里,他低头检查着手心,刚才执意要找水果店的少年心性被凉风吹散,只余下白灰。

举手投足间又变成了周攒熟悉的那位郁孟平,懒懒散散,矜贵神秘,好像对什么都不上心。

那股生了根的不爽利又卷土重来。

眼角湿润润的。

郁孟平看过来,周攒连忙撇过头,恰好看到那对情侣,女生雀跃地在男生脸上啄了一口,男生微怔,见女生要走,急忙捉住她,两人靠得越来越近。

周攒终于忍不住,难受地哭出来。

为什么会这样呢?

周攒当时自己也不明白,是在很后来经历了很多事情,她才清楚:其实那时候她就喜欢上了郁孟平。

不为了什么,就为了大半夜人来疯,他穿着昂贵的西装和手工皮鞋,执意找水果店要给她买吃的。

偶尔几个时刻,她见到了郁孟平的青涩,坚韧,意气少年瞬间。

而那时在会所里,郁孟平将她迷得晕头转向,他吻她的时候,周攒没感觉到真心,那只是一种猎人技巧性的手段,好哄得鱼儿乖乖上钩。

周攒在为自己的心动不值。

这种心动昂贵,稀少,却从未好好被人珍惜。

但现在为她鞍前马后像少年似地买水果又是真真实实的郁孟平。

郁孟平付了款,原本以为可以轻松地从栅栏之间拿出来,但他买得太多,后来还是店家拿了根晾衣服的叉子越过栅栏给他。

郁孟平生平头回这么买东西。

他的吃吃喝喝向来都有人伺候。

他有些新奇,觉得好玩,可转身的时候却发现周攒在哭。

走近了,才发现周攒的眼睛和那嘴唇一样,浅浅地浮动着薄脆的红,像是刚酿的杨梅酒。

“怎么哭了?”郁孟平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耐心地给周攒擦眼泪。

周攒想自己真是胆子越来越大,挥开他的手,哽咽地问:“谁让你亲我的?我都没同意。”

郁孟平这样漫不经心的行为让她觉得轻佻,不正式,她不甘心,尽管她并不反对那浅浅的一吻。

原来是这样。

郁孟平觉得自己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好了,竟然连周攒的小题大做,他都可以理解。

“那你想怎么样呢?周攒?”他哄着。

周攒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难道让郁孟平好好地认真地待她么?

他们这样的人眼里还有认真二字?

连接吻也是这样不经过同意,说上头就上头。

周攒觉得委屈,可又能怎样呢?

她擦了眼泪,抽噎着说:“反正就不能莫名其妙地......”

她话还没说完,忽地听见郁孟平低头问:“那我现在可以么?”

“什么?”

“亲你么?”

周攒憋了一会儿,忽然破涕而笑。

怎么会有人这样哄她?

周攒捶了他胸口,“不可以。”

郁孟平有些郁闷地叹了口气,很失落的样子。

周攒笑得更为明显了。

他单手虚虚地抱着她,压着眉头认真问:“周攒,要不要试一试?”

街道两旁间隔种着玉兰和海棠,玉兰经历了繁盛,现在只稀稀落落在枝头上留了几朵,但也是衰落的样子,那是这个春天最后的玉兰。

而海棠却是枝繁叶茂,花影重叠,压弯了枝头。不远处的天边是明月珠子,轻寒漠漠。

在枝头垂挂的春花底下,是灿烂的路灯和两人瘦高的身影。

郁孟平问周攒,要不要试一试。

试一试,在一起。

辛夷花落,海棠风起,朝雨一番新过。

周攒说:“好啊。”

辛夷花落,海棠风起……引用清代诗人朱彝尊的《鹊桥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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