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破碗

这午后的阳光晒在人身上,还是烫的。处暑刚过,这秋日的味儿还没来得及添足,但天地间的澄净却是十分让人贪看了。

还有五日,便是益州城中大善人李家家主李策的六十大寿,如今从这益州城的南门而入的,大多都是这江湖上的成名人士,或配剑擎刀,或执勾操鞭,且多是这江湖上的后生一辈,自少不了俊男靓女之流,看得人眼花缭乱。

而这一片繁华声色之下,总还有些其他模样,如这江湖人入了城来,便更兴了这花柳之业;如这武人之间的摩擦,一言不合就动了兵刃见了腥红;再有的便是那酒楼外墙根底下,坐的一溜儿的腌臜乞丐来凑热闹要生活的,有几个缺胳膊少腿的,也有两个嘴歪脸斜痴痴傻傻的。

“大老爷大老爷,赏个子儿吧!赏口饭吃吧!”这一群乞丐或伸手或捧着破碗,向过往行人讨要食物铜子儿。可过往的行人少有驻足,只急急掩了抠鼻疾步离去。

一个十来岁的小乞丐好不容易要了半个馒头,却舍不得吃,小心翼翼地踹在了怀里,溜进一侧小巷子去,恭恭敬敬地把那半个馒头放在了一只破碗里头。

那破碗边是个烂醉如泥的魁梧大汉。一身衣衫尽是成了破布条子,几乎看不出衣衫的本来模样,披散下来的头发,都板结了起来,那一张满是油腻脏污的脸,更瞧不出他面目。醉汉伸手一攥那馒头一翻身,缩在墙边狼吞虎咽地吃了。

“明公子到啦!明州明公子到啦!”这巷子外人群一阵骚动,格外热闹。小乞丐也被这热闹吸引而去,只有那醉汉冷哼了一声,继续缩在角落里头,却支棱着耳朵听着外头江湖人的闲话。

“前两日,剑君的嫡孙萧侍宴到了,今日这明家的明诚到了,这江南武林三公子,可就差林南风了!”

“可不是吗!要我是林南风我就不来,他为他爹守了三年孝,林家失了势,如今明家如日中天,来了不是找晦气么!要我说,哪有三公子?明明就是双公子!林南风算个什么东西!”

“听说明诚想要跟蝶舞门求亲,日后这江南姓了明,又得了长江的助力,林家的春秋令也留不了几年,明家不是要称霸武林么!走,咱们迎迎这明公子去!”

醉汉脸上肌肉抽动了两下,憋出个冷笑来,看也不向巷子外看,讥讽道:“公子个屁!”

“骂……骂……骂得好!那……就……就……是个屁!”

醉汉被这一声附和引得坐起了身,看着巷子另一头站着一个年轻乞丐。醉汉看着那人,有些狐疑,若说他是个乞丐,实在是对不起那一张脸;若说他不是个乞丐,这一身乞丐打扮又实是“术业有专攻”。醉汉没说话,只看着那人。

“老……老大,来……来,吃……吃……口热乎的!”年轻乞丐从怀里掏出两张热饼来,放到了醉汉面前的破碗之中。

醉汉脸上去了醉意,觑了一眼碗里的热饼,又望见这小结巴的身形,分明是着会武之人,冷道:“小结巴,你有这功夫,找个路子讨好讨好外面明啊暗啊的,什么不会有?”

小结巴蹲在醉汉身边,一脸痴傻笑意,又带着一脸自信,道:“不……不去,我……我就……就做叫……叫……叫花子!”

醉汉实在腹中难耐饥饿,看着热饼咽了咽口水,他又瞧了这年轻乞丐一眼,随口骗道:“上贡不过是见个面,你要真跟老子做叫花子,还得做一件我这乞丐窝必做的事。你若做不上来,不能进乞丐窝不说,日后见一次打一次!且益州城,你是别想待了!”

“什么……么事?”年轻乞丐还是一脸憨笑的模样,只等着他下令。

醉汉只想着吃了这两个热饼,亦没有想收下这俊美小弟的心,更装腔作势道:“只需你做下偷鸡摸狗两件事,就是入了我这乞丐窝。就怕你这小白脸,还做不得这下鸡鸣狗盗的勾当!”

结巴清晰的瞳孔提溜一转,本欲伸手做抱拳之势,幸好及时忍住了,只点头哈腰道:“是……是……是,不就是……偷……鸡摸狗……吗!这都是……常……日里要饭……吃的本……事!一定好……好……孝敬老……大!”

醉汉满意地点点头,这才伸手去取面前碗里的热饼,不紧不慢地靠在这墙根下享受难得的美食。

这巷子外头的就谈而上闲话又起。醉汉依旧支着耳朵继续听。

“你说这李家老爷的六十大寿,这剑仙慕鸳时会来么?”

“李老爷那是江湖上出了名的老好人,从来是各方交好与人为善。慕鸳时再怎么高傲,也不会不给李老爷这个面子!怕就怕明诚等不及了,这就要跟人家提亲啦!”

醉汉听此话,本没什么大反应,却见面前结巴乞丐竟对这闲话也十分上心,只讥笑道:“你又杵着听什么?难不成也痴心妄想!做了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

这结巴乞丐只痴痴笑了两声,道:“老……老大,叫我……我老二,就……就好啦。这剑仙一……一定是个仙女一……一样的美人儿!”

“仙女?世上的女人死绝了,也轮不到她做仙女!”醉汉没好气地咒骂道,一时间额上的青筋也爆了起来,吓得面前的老二没了声音。醉汉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又骂道:“这世上的女人,最好的莫过于温柔可人四字,这最恶的莫过于这蛇蝎心肠!”

老二点头,痴憨地结巴笑道:“老大……说的是,这世……上的男……人,最……好的莫……过于……他们说的……公子,这最差……差……差劲的……是不是就是叫……花子啦!”

醉汉抄起面前的破碗就向面前的老二砸去!不成想老二向旁侧一闪,那破碗便是砸到了墙上,碎了个稀烂。

老二傻傻道:“老大别……别生气,我……我就去偷……偷鸡摸……狗。”他依旧结巴着,小跑着朝巷子外去,只留下醉汉在原地骂娘。

醉汉看着老二消失的背影,却不禁去想他那句话,这世上最好的男人是什么样子?他曾经遇见过一个最好的女人,那时候他也许就是那最好的男人。可是他如今落魄到与乞丐为伍,而那最好的女人,已是他人妻。

皆是那慕鸳时所赐!

念及往事,不禁红了眼眶。所有对往事的愧疚缅怀,全部化成了对慕鸳时的恨意!他手中攥着那半个热饼,再无胃口,只在指尖慢慢被捏了粉碎!“慕鸳时,我燕北还今生不能报此仇,誓不为人!”

这乞丐窝就在这巷子边的一处破落院子里头。这院子不过是西边的一间屋子,没了窗户和门,散落着些破瓦破罐和干草,这杂草垃圾满不的院子里,那颗香樟树也是半死不死的了。年头久了,都忘记了原本的主人。其实这燕北还来了也不过半月,赶走了原本的乞丐头子,自己在这里落了脚。

白日里,燕北还就在这巷子口处坐着,看着这进益州城的行人,有那么一点点可能,可能见到那最好的女人。

老二回来的时候,一手抓着一只鸡,一手牵着一只狗,如凯旋而归的将军回朝受封。“老……大,我回……回来了!”他大步流星地走进破屋里来。

燕北还如帝王般端坐正中,剩下的叫花子瑟缩在各自角落,不敢说话也不敢抬眼。“你怎么回来这么快?”他有些不信,这痴傻的小结巴才出去了一个半个时辰,就满载而归了。

老二傻笑道:“快……快吗?偷狗的……的时候,寡妇还……还让我吃……吃了顿饭。”

“你倒不傻!”燕北还半赞不赞道,指了两个小乞丐收拾鸡狗,又打量起这呵呵不停的结巴老二,能靠脸吃饭,偏要要饭!他心中猜疑已起,却不说破,有送上门的肉吃为何不要?

这院中难得飘出诱人的肉香味,一群乞丐拿着破碗围着锅流口水,只有燕北还和老二坐在一边,不过二人不知哪儿来的默契,均是无话。燕北还朝他看了一眼,终是忍耐不住,问道:“你是哪头的?中原,还是江南?”

老二很是惊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开了这个头,傻傻笑道:“自然是叫花子这头……的。”这前半句话已是忘了结巴。

“一说谎,连结巴都忘了。”燕北还有些好笑道,终是见他露了个大破绽,一手摩挲着打腿,“真的假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小子,你要藏在这乞丐窝里,我不拦你,只是别惹来什么麻……”

最后一个字还未落,只听得嘭的一声,院门被人踹开!来人身形阔大魁梧,比寻常男子还高出一个头来。来人走了两步,遂抬手掩了口鼻,可这一身气势却是不减。

一地乞丐抱着怀里的肉碗瑟缩到了一边,燕北还看着,心里暗骂了老二一句,自己也没说话,只朝着那气势汹汹的人偷瞄了一眼。这不看不要紧,这一看,燕北还几乎僵在了原地,这麻烦二字,自己说得真切!不,是说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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