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庄浩明看来,这名动京城的撕脸魔根本就不值得一提。xinghuozuowen即便如今全城惊恐,他也视若无睹。
他常对手下的捕快们说“到了我这个年纪,到了我这个位置,你们自然就会明白。无论怎样的案子,案子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案子发生后的处理方式,因为这直接影响着得失。从小的来说,要考虑我们的得失,这就是官场;往大了去说,要考虑朝廷的得失,这就是政治。”
所以这些年来,庄浩明从不熬夜,每逢亥时必定宽衣就寝、泰然入睡。纵然是天崩地裂、江海倒灌,他这习惯也绝不会有任何更改。到了他这般年纪,这般地位,无论任何事情,计较的都只是“得失”,而最重要的“得”,就是保养自己身子。
可惜今夜却是个例外,庄浩明在被褥中苦苦忍耐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向那震耳欲聋的敲门声屈服,一脚踢开被褥,怒气冲冲地将房门狠狠拉开。对一个已经“知天命”的老人而言,在这深秋的寒夜被人唤起,绝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然而当他看见门外杀气腾腾的谢贻香,满腔怒火顿时化为乌有,变作一声叹息。
门外的谢贻香只穿着贴身薄衣,在外面随意罩了件绯红色的轻衫。她见庄浩明终于开了门,当即开门见山地说道“这已经是第三十七条人命了,难道我们刑捕房仍打算置之不理么”虽是悲愤交加之下,她依然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想在这位金陵刑捕房总捕头的面前失了礼数。
庄浩明微微一怔,随即挤出一丝笑容,缓缓说道“好久不曾被人深夜唤起,这一开门,顿时觉得秋风吹面,彻骨生寒,看来我真的老了,大限之期恐不远矣。唉眼见侄女你已长大成人,又出落得亭亭玉立、秀外慧中,当叔叔的又怎会不老是了,好久不见令尊大人,他老人家的身子骨可还安好近来秋意甚浓,他当年在漠北一役所积下的风寒,可有复发过”
眼见这老滑头摆出一副老弱病残的姿态,又借机夸赞自己,继而转问自己父亲的近况,满嘴不着边际,连消带打地引开话题,谢贻香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锐气不禁消减了一大半。她狠狠地瞪了庄浩明一眼,说道“既然大人还是这般说辞,那侄女便只好孤身追查此案。在此期间,还望总捕头大人莫要阻拦。”
庄浩明当然明白她嘴里所说的“此案”,便是那撕脸魔一案,心知这丫头一旦下定了决心,那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不禁苦笑道“叔叔认识你十六年了,又怎么会不明白你的心思那位徐小姐,是你幼时的至交好友,更是铁笔史官徐大人的千金。所以在你看来,无论于公于私,都是难以释怀的。”他微一停顿,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继续说道“然而撕脸魔这一案非同小可,凶手所用的手法又极其怪异,只怕不是我中原一脉你想想,他先后犯案三十多次,我们刑捕房上下却依然了无头绪,可见绝非等闲之辈。更何况何况此案又牵扯上了朝廷中的纷争”
谢贻香听他说到“朝廷中的纷争”,立刻冷笑道“大人,我爹虽不是什么善类,却也教导过我们兄妹有所不为,有所必为这八个字。捕快的职责便是除暴安良,要是前怕狼、后怕虎,凡事只顾虑个人的荣辱得失,那还是不要当的好”这话出口,她索性豁了出去,振振有词地说道“大人当年威震江南,世人都尊称你一声浩气长存,明镜千里,那是何等的风采想不到一坐上刑捕房总捕头的位置,逢人便溜须拍马,遇事则胆小如鼠,既不思上报国家,也不思下安黎民,一心只要护住头上那顶乌纱,倒和我爹是一路货色。哼,你们倒真不愧是多年的至交好友。”
她这番话径直将自己多年积怨全部迸发了出来,可是发泄之后,却又隐约有些后悔。果然,庄浩明脸色微变,随即却又缓和了下来,微笑道“很好,谢老弟能教出你这样的女儿,自当欣慰。然而你可知道,我爹他老人家曾教过我什么”谢贻香锐气已失,不禁问道“你爹教过你什么”
庄浩明淡淡地说道“什么都没有,我连我爹是谁都不知道。”他缓缓说道“从来没有人指点过我,更没有人提拔过我,我能有今天,靠的全是自己一步一步从刀光剑影中摸索着,伤痕累累闯过来的。可是贻香啊,等我终于坐到这个位置上,蓦然回首,这才发现岁月如刀,剩下来陪伴我的,不过是风烛残年罢了。”说到这里,他的目光又变得柔和起来“贻香,你有个好父亲,又承蒙他看得起我,送你来刑捕房历练。我膝下无子女,一直把你当做亲生女儿,和你父亲是一般的心思,至始至终都是为你着想,你这般举动,未免也太不领情了。”
谢贻香被他这番话说得默默无语,她心中自是明白,不管是父亲还是眼前的总捕头,说到底他们却是也是为了自己好。然而自己来这刑捕房两年时光,便有两年不曾回家,就连去年父亲的五十大寿也没去恭贺。莫非这一切是自己做得太过分了么然而你她立刻又狠下心来,说道“大人错了,我之所以来刑捕房任职,完全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他人无关。”
庄浩明暗自叹了口气,心知像谢贻香这般年纪的少女心结,并不是自己三言两语就可以化解开的,只好转回话头,叹道“唉,既然你要找我说案子,那我们还是说回撕脸魔的这个案子。我之所以让你们不闻不问,确实是朝廷的授意,上面有过交代,所以我刑捕房也不便有太大的作为。”
谢贻香怒气又起,反问道“就因为是朝廷的授意,所以我们就要眼睁睁地看着这三十七条人命,甚至更多条人命蒙冤不雪死者长眠,倒也罢了,然而生者长悲,我们又何以面对死者那些悲痛欲绝的亲朋”
庄浩明摇了摇头,正色说道“凡事都有得失,凡事必有取舍。我刑捕房管辖天下所有案件,上下五百多号人齐心协力,平均每天要擒获十名罪犯,挽救数十条人命,这便是我们的职责。若仅仅为了一个案子,几十条人命,和朝廷的纷争扯上了关系,影响到刑捕房的正常运作,那会有更多人命蒙冤不雪,更多亲朋悲痛欲绝。”他深吸了一口气,坚决地说道“我既然身为刑捕房的总捕头,就要以大局为重。贻香,别以为你叔叔总是躲在后面贪生怕死,只会使唤你们到前面拼命,要知道暗地里那些暗朝廷的压力、下属的误解、世人的辱骂,通通是我一个人在扛,我可一点也不比你们舒服,不然我又凭什么拿着这份远高于你们的俸禄”
谢贻香暗自叹息一声,心知自己无论如何也辩论不过这位庄大人,此番又被他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语,眼见庄浩明的目光极是诚恳,她也实在分辨不出其中的真伪。难道这才是那个溜须拍马、胆小如鼠的总捕头背后不为人知的一面或许这个世道真不是自己眼中看到的模样,是因为自己太年幼、太天真,所以根本无法认清这世间的黑白
谢贻香缓缓闭上双眼,几个时辰前那一幕又浮现在了她脑海之中就在史官徐大人的府上,镶金缀玉的闺房里,缅榕静静地躺在雕花的楠木床上,穿着一件轻柔得如同天边云彩一般的纱衣纱衣是她最喜欢的天蓝色,脖子下那一大片却被凝固的鲜血结成一块紫色;那张曾让无数江南子弟魂牵梦绕的脸,已被凶手沿着嘴角左右撕裂开来,狰狞的伤口将她的脸分做上下两段,要不是自己事先已然知情,她真不敢想象这堆血淋淋的东西以前竟然是张人脸
想起这一幕,谢贻香心中已不动不摇。她毫不躲闪地迎上庄浩明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杀人者必偿命,侄女的心意已决,誓要将撕脸魔绳之以法,还请大人成全。”
庄浩明见谢贻香这副模样,心知无法劝阻,只得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我还是那句话,撕脸魔一案自有朝廷过问,刑捕房无力相助。”
谢贻香冷冷说道“不劳大人操心,我自己足以应付。再说大人莫非忘了,我师兄嫉恶如仇,这撕脸魔再如何厉害,又能挡得住江南一刀么莫说撕脸魔,当今世上,只怕还没有任何人能接我师兄的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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