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思道愕然半响,倘若墨寒山果真因为自己曾调侃了他几句“出千”,便要当场自断一指,那么这人的脑子多半不太正常。zuowenbolan显而易见,眼前这位墨家巨子有此举动,必定另有深意。当下言思道缓缓吞吐着旱烟,再去看倒扣在两人之间地面上的那个粗瓷大碗,碗沿上清晰可见暗红色的血迹,在缝隙处依稀还有鲜血往外流淌出来;看这形貌,双方这第二局射覆猜物,墨寒山极有可能是将自己断去的尾指藏进了碗中。
墨寒山见言思道半天没有言语,不禁问道“阁下方才的挥洒自如到哪里去了,莫不是因为公孙教主一行人的失踪乱了心神”言思道微一凝神,笑道“公孙教主我是志在必得,他们纵然逃得了一时,也逃不了一世。倒是寒山老兄的举动让我有些看不太懂。”
墨寒山淡淡地一笑,说道“此刻除了这位曾夫人之外,并无旁人在场,我也不怕实话实说。这一任神火教教主公孙莫鸣的身份特殊,乃是昔日香军首领九龙王之子小龙王,从名义上说还是正统的宋朝皇室血脉,在前朝异族覆灭后最有资格成为汉人之主,各方势力也早已对他垂涎欲滴,尤其是这西域诸国。若是让公孙教主落入心怀不轨之辈手中,势必将会引起天下大乱。而我天山墨家当年从江中救起这位公孙教主,又将他囚禁于墨塔十多年之久,也算是为天下苍生的安宁尽了一份心力。如今阁下将这一消息透露给了神火教,从而将此事宣扬出去,墨家已然留他不住,否则便会引火烧身;对此墨家弟子一时间虽然想不明白,但我墨寒山身为墨家巨子,自然要权衡利弊。所以阁下当时提出这么一个赌局,让公孙教主随那两位姑娘先行逃走两个时辰,神火教和墨家再行追赶,无疑是给我一个台阶下,保全了我这个巨子的颜面,墨寒山深感大恩。”
听到墨寒山这番话,言思道不禁冷笑道“老兄所谓的深感大恩,便是要想方设法地将我留在你的墨塔之中,终此一生不再出塔”墨寒山摇头笑道“公孙莫鸣的身份再如何特殊,其人终究只是个十多岁心智的少年,即便是被各方势力所利用,也未必掀得起什么真正的风浪。相比起来,阁下的才智谋略天下无双,而且还以天下为谋,若是继续放任阁下在外面胡作非为,其危害何止十倍于公孙莫鸣所以自阁下今日现身墨塔开始,公孙教主的去留我已经不怎么放在心上,只关心阁下的去留。倘若依照我墨家千百年来兼爱非攻的宗旨,即便是赔上墨家上下所有人的性命拼个玉石俱焚,说什么也该让阁下毙命于此。”
说到这里,墨寒山不禁长叹一声,又说道“然而我费尽心思,甚至不再追究今日神火教杀害我墨家弟子的罪孽,却只是要将阁下留在这墨塔里作客,至始至终并未生出谋害阁下的念头。否则方才在第六层非命石室时,我早已启动机关自毁墨塔,与你们同归于尽便是,也算是成全了墨者之侠名。当然,似这般两全其美之策,也可以令我天山墨家一脉得以保全,但又何尝不是在感念阁下的大恩”
言思道不禁嘿嘿笑道“墨家巨子的辩才果然了得,就连我也险些被老兄给带偏了。方才我说看不懂老兄的举动,乃是指此刻你自断一指、以此设局之举,老兄你却和我扯这些你我皆知的废话做什么要知道寒山老兄此刻这一举动,无疑是让眼下这局射覆变了味道,不再是凭空猜物,而是在拼运气赌大小,赌你是否将自己的断指覆在了碗中。”墨寒山微微一笑,说道“依我看来,阁下有此一问,才是真正的废话。无论我以何为覆,只要并未违规,那么阁下只管来射便是。”
言思道冷哼几声,又看了看地上那个倒扣的瓷碗,再仔细端详墨寒山的神情,却并未看出什么端倪。他不禁沉吟半响,忽然转头向身后的曾无息问道“我和墨家巨子此刻的举动,想必你已经听懂了”曾无息连忙点头说道“墨家巨子是在以古法射覆同先生较量,试图击败先生,好让先生留在墨塔之中,永世不得离开。”言思道点头说道“正是。我们约定谁先射中三局便判谁赢,之前已经各自射中一局,眼下这是第二局,便由你来替我射上一射。”
听到这话,曾无息顿时满脸通红,说道“妾身乃是一介妇人,才疏学浅,实不敢实不敢担此重任。”言思道死死盯着对面的墨寒山,口中冷笑道“我叫你射,你便来射,输了算我的。哼,寒山老兄要和我赌大小,倒是令我难以判断,只能全凭运气。而我今天的运气实在太背,或许你的运气会比我好些。”
曾无息推脱不过,只得望了望对面盘膝而坐的墨寒山,又去打量地上那个粗瓷大碗,不过片刻工夫,额上已是冷汗密布。其实要论才智,这位“无才无德”曾无息也是出类拔萃之辈,但此刻与言思道和墨寒山二人同处一室,自是倍感压力。当下她沉思许久,终于试探着说道“还请先生恕妾身无礼,墨家巨子断指设局,乃是在听见妾身方才的禀告后才做出的举动。先生之前曾有推断,说公孙教主一行人会假扮成畏兀儿军士混入我们前去追捕的队伍里,对他们而言,这本绝妙的计策,甚至可以说是他们最好的选择,谁知他们却并没有这么做。如此看来,是不是先生太过高估那个双瞳少年,所以所以想得太多了一些”
言思道说道“和我说话不必如此遮遮掩掩,你想是说我太过多疑,把原本简单的事情想复杂了,所以才会算错了那小道士的举动。”曾无息脸上泛起一丝惶恐,急忙说道“妾身不敢,先生之才乃是妾身生平罕见,只怕寻遍前后五百年也再找不出能和先生媲美之人。妾身的意思是说,墨家巨子在听见妾身方才的禀告后断指设局,或许便是欺负先生的谨慎,以为抓住了先生的弱点,其实却只是在故弄玄虚、虚张声势”
听到这话,言思道忍不住哈哈一笑,说道“前后五百年你这马屁未免也拍得太过了一些。要论才智,单说当今世上便有一人不弱于我。再加上今天突然冒出来的这个小道士,只怕也未必在我之下。”说罢,他便不再理会身后曾无息,而是向墨寒山笑道“这位曾夫人说了,寒山老兄是瞅准了我的多疑之心,所以才铤而走险,故布疑阵。我便猜此刻碗中所覆之物,正是寒山老兄刚刚断去的尾指。”
墨寒山淡淡地问道“阁下确定”言思道扬声说道“落子无悔,言出无改。这碗中倘若不是老兄你刚刚断去的尾指,一时间我也想不出其它东西。何况堂堂墨家巨子与我射覆,为了一局之输赢不惜自断一指,就算是我猜错,我也认了。”
话音落处,墨寒山随即长叹一声,摇头说道“那么阁下便输了。”说着,他伸手将身前的瓷碗揭开,却见碗中的地面上除了一小滩鲜血,便再没有其它东西,更没有墨寒山断去的左手尾指。言思道怕对方使诈,以内力将碗中之物吸附在碗壁上,所以在墨寒山揭开瓷碗的时候便死死盯着瓷碗的内壁,然而当中也是空空如也,根本不见他的断指。
只听墨寒山沉声说道“我一早便已说过,之所以自断一指,只是为了堵住阁下的嘴,免得阁下一口一个出千,最后输了也不肯认账。至于这第二局我以断指时滴落的鲜血为覆,便是告诉阁下,墨家千百年来所谓的兼爱非攻,靠的绝不是纸上谈兵、坐而论战,真要做到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少不得流血牺牲。为了保天下太平无事,为了将阁下留在此处,墨寒山身为墨家巨子,今日便来流这第一滴血,以此祭天,以此明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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