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沈菩镜就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晕倒着,这样一个倒立的姿势从远处看像是一个没有头的肢体软绵绵的耷拉在天台边,恐怖气息更足,李霞在房子里品尝着她的新货,强烈的亢奋感使她一下一下用脑袋撞着墙,手脚乱蹬,恶心的头发被她的动作甩在空中,那几个犯罪分子不知道从哪里跑了,已经找不见人,仿佛从来都没有来过。

李霞突然安静下来,抽搐一阵,直挺挺向后倒去。

一切归于寂静。

……

沈菩镜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自己的脖子,因太长时间的僵持,她的颈椎有一种疼痛感,而现在这个奇怪的扭曲的姿势让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起来。脖颈处的骨骼早已被压的僵硬,小小的一点活动就能听到咯吱咯吱的骨头的响声,沈菩镜在用自己的后脖子倒立。她浑身无力,手也麻木的没有感知,只好用左腿蹬一脚天台边缘的矮墙,又是咚的一声,这次由倒立变成躺平了。

脖子好痛……

沈菩镜感觉自己的后脖子上长了一个瘤子一样难受,活动来活动去还是如此,她昏了很久了,这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天上的大太阳正对着她的眼睛照,沈菩镜偏过头,水泥地和脑袋相碰发出声音,目光移开了太阳,一个巨大的绿斑出现在她视线中,近乎占据了整个视野所及之处。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苏长云的妈妈看来是真的一点都靠不住了,而苏长云还在那个屋子里呆坐着,她全身麻木地躺在43号的天台上,情况好像已经糟糕到不能再糟糕了。

沈菩镜感觉自己脊椎上有小蚂蚁在爬,木僵的情况也不少见,但这是一个极其痛苦的过程,昏昏沉沉,身上难受的感觉不能用语言文字描述,她的大脑也完成不了这项艰巨的工作,只能让自己木僵在地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阳太毒,沈菩镜感觉自己的视线变得模糊不清,头疼背疼腿疼哪都疼……

这是我妈妈留给我的礼物。

沈菩镜曾经想过,她这个可能是自己母亲留下的遗传病,虽然她自己并不清楚自己得了什么病,但曾经她在很努力的和它做对抗,尝试过各种方法,不过都没有任何成效,她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浑浑噩噩的样子,也再也没有尝试过拯救自己,而是渐渐臣服了自己的身体,痛就痛吧,难受就难受吧……

现在她就在天台上,只要努力一下就可以摆脱了。

苏长云怎么办呢……

苏长云的妈妈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啊……

迷糊中,她想到了这个问题。

多年之前,李霞并不是像现在这样。

那是一个注定不安全的夜晚,就在前一天,李霞和自己倾心的人结了婚,那男人在千沙村算是比较好的,勤勤恳恳老老实实,会干活会赚钱,心眼子也不坏。这天晚上,李霞抱着刚刚买好的菜准备回家,很巧的遇到了来村里省察的书记,好像叫……田榭兴。天已经黑了,李霞没有看清楚田榭兴的神态,礼貌性地弯腰打了个招呼。

年轻的李霞长得并不出众,但还是很水灵的,两个黑亮的麻花辫搭在肩上,淳朴地笑了笑。

田榭兴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长得并不那么油腻,但现在看着像是喝了酒,脸上红光满面的,在闪烁的路灯下有些吓人,李霞因为刚刚过了喜事心情很好,打完招呼就打算回家,却听到了田榭兴的声音:“小妞……这么晚了干什么去?”

李霞转过身,又朝着田榭兴笑笑:“我回家啊书记。”

田榭兴扯了扯自己的领口,又往前走了两步:“这么晚一个人?”

李霞看清楚了田榭兴的神态,意识到不太对劲,想随便搪塞过去就回家,正准备往后退,年久失修的路灯又闪烁一下……

右边的辫子被人扯住,李霞痛的惊呼,手中的菜掉了一地,田榭兴拽着李霞的头发扯着她走,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两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带着口罩和黑色墨镜,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一样跟在田榭兴身后,看着他拽着李霞的头发。

天黑漆漆的,人心黑乎乎的。

李霞被田榭兴拖到了村委会给书记准备的客房,那两个类似保镖的人也跟在后面,李霞看不到他们的表情,他们的脸被墨镜和口罩遮挡着,那样冷漠。

李霞的辫子已经被撤散了,依旧被田榭兴揪着,她奋力的挣扎,用尽全身力气撕咬扑打着田榭兴,换来的是更多的疼痛,田榭兴肥胖的手指揪着李霞的头发扯来扯去,见李霞又掐又打,朝着那两个男人看去,语气极其不耐烦:“摁着。”

那两个男人如同机器般上前,控制住了李霞。

街道上的路灯依旧闪着。

漆黑的街道上,一个出来寻找自己妻子的男人也消失了,好像是被两个黑衣人带走的。

田榭兴提了提裤子,甩给李霞一个公文包。

里面装满了钱。

李霞失神地抱着公文包走回家,家里也没有人了。

她怀孕了。

从那以后,李霞近乎疯了。

本该属于她的幸福生活,一夜之间化为齑粉。

她近乎痴傻地认为肚子里的孩子是自己和她那个刚刚结婚就死于非命的男人的。

她不断的自我麻痹,甚至连她自己都相信了这个虚假的事实——自己的爱人和自己有了一个孩子,而自己从未见过田榭兴。

她甚至在孩子出生的那天,去找取名字的大师。

“大师啊……我没啥文化,就,能帮我给孩子取一个意义好点的名字吗……孩子姓苏,姑娘。”她爱人的姓。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大师显然是在收智商税,但还是装的很像学者,“苏长云。”

她交了智商税,用自己笨拙的方式给了这个孩子自己所有的愿景。

她是什么时候染上毒品的呢?大概是苏长云六岁时,她再次见到田榭兴吧……当时,她身心俱疲的带着苏长云在县城里的游乐场玩,当时田榭兴给她的封口费还有一些,她牵着苏长云走到摩天轮下,偶然看到了那个无数次在梦境中折磨她的大腹便便的身影,他也牵着一个小女孩,应该是他的女儿吧,那小姑娘另一边还拉着一个女人,看上去很和睦。

她顿时呆愣在原地,凭什么。

凭什么他这个恶人可以过得这么舒服,甚至有了女儿,而自己的爱人被害……

哪怕她早已麻痹自己,但再次看到这个人,所有的记忆浮现出来。

那天晚上,她独自出门在街头喝酒,不记得是谁带着她走向了万劫不复。

她只记得那个人说,抽了解千愁。

再后面的……早已被她混乱的大脑拆解的拼凑不起来。

千沙村无人不可怜,只有更可怜而已。

这里只是没有人性可言的野生部落。

充满**、杀心。

这里是地狱,是泥潭,是沼泽,却有一群被世界遗忘的人类生活在这里。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天上并没有星星,沈菩镜苍白的嘴唇喃喃地唱着,声音是那么轻,像是一只小老鼠斌死前的尖细的叫声,“天上的眼睛眨啊眨……妈妈的心啊鲁冰花……”

沈菩镜眼尾有一颗水珠滑落,很快就藏进了她沾满灰尘的头发里不见了。

“妈妈的心啊……鲁冰花……”她这样唱着,想着李霞,想着苏长云,妈妈的心啊鲁冰花,鲁冰花却被污染,被腐蚀,“妈妈的心啊……罂粟花……”唱到最后一个音节,她的声音近乎没有了,只剩一声重重的叹息。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当真脆弱。

甚至可以被其他东西污浊。

苏长云和回忆作着斗争,似乎是自己也意识到自己身处梦境,本来一动不动的身体此刻有了一点动静,她的指尖轻微颤抖,频率不大,竟是和那刚刚破茧而出的幼蝶挣扎着逃出束缚时的颤抖有些相似,那是来自生物本能的求生欲。

苏长云并不是正常乡村里的那种土生土长的脸上还有两个红二团一样的小土孩,可能是因为营养不良,她的下颚线显得那样清晰,颧骨也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突出,撑得脸圆鼓鼓的。相比起来,她的脸有些干瘦,自然不是健康的瘦,苏长云鼻梁是高挺的,睫毛其实也很长,在昏迷之前,沈菩镜正在给她梳头,现在看着是整齐多了,没有像之前那样毛毛躁躁,没有像之前那样在空气中张牙舞爪;现在没有了头发的暴躁,她整个人看上去是那样的单薄,如同一张纸片,虽说是初二的学生,她的身体也并没有怎么发育,依旧是前胸贴后背。

这样一个病态的女孩坐在凳子上,倒真是像一个精致的洋娃娃。

躺在天台上的沈菩镜似乎终于感到无趣,胳膊微颤地撑起身体,脖子还是很痛,她一边揉着脖颈一边下楼,身上万蚁啃噬的感觉退了一些,在临走前,她从七楼的天台往下看了看:灰色的水泥地上烂泥遍布,有一只老鼠从下水管道里窜出去,消失在对面的楼群中,歪向一边的木质电线杆上黑色的线条条松垮的搭着。

她突然没那么想跳下去了。

也许是想到了苏长云,又兴许是觉得,死在这里,也太对不起她受过的痛苦了。

哪怕是结束生命,她也不希望自己就这样潦草的结束。因为她在这个世界上度过的短短几年,都是那样潦草,而她并不想这样,只是无能为力而已。

谁不会憧憬一场轰轰烈烈的死亡。

憧憬人们在自己棺周哭喊,哀悼她生命的消逝。

她实在是太不起眼了。

一发病,沈菩镜就什么都不在乎了,仿佛一个逃脱牢笼的野兽,肆无忌惮的骂人,疯狂嘶吼着砸东西,一切束缚都与她无关,在这心情极度不顺畅的时候,她犯过的所有过错都会变得无所谓,她也不会去在意这些了……

于是她再次回到了那个不起眼的小巷子。

看着那扇被自己推开并没有关上的门,沈菩镜又是一阵反胃,蹲下准备哕出来的时候,胸前的衣服突然震动了一下——那是一声短促而沉闷的敲击声。她几乎一瞬间就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了,双手近乎是抽搐地伸进去掏着什么,在摸到一个冰凉的东西时,沈菩镜的眼睛微微睁大,把那把有些生锈的钥匙取出来。

那把钥匙静静的躺在沈菩镜手心,似乎告诉着沈菩镜你该进门去管管苏长云。

她还记得,苏长云害怕她的皮肤接触到铁锈会过敏,特意放在了中衣上层。

她扶着土墙起了身,一步一步地进了那扇门。

沈菩镜左脚刚跨过门槛,就看到了那个木僵的背影,和她母亲一样的黑色长发。

莫名的,沈菩镜想到了这个人在水中挣扎的样子。她的头发这么长,掉在水中会像绽放的墨点一样。

她不敢再向前,只是靠着门,站在门口。

房间里是那样的安静,沈菩镜心里却是惊涛骇浪。掉入水中,挣扎不得,看着眼前这个背影那样惨白的脸。

“救……”

苏长云无意识的呢喃打破了沉寂,或许是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沈菩镜心脏一声重击,理智让她向前走去,朝着苏长云走去。转到她面前,那张脸不再那样死寂,而是眉头紧蹙,略微颤抖,因为缺氧而下意识微张着嘴唇。

沈菩镜握住了苏长云冰凉的手,告诉她自己的真实,轻轻伏在她腿上,把自己的头埋在苏长云的怀中,眷恋似的蹭着,她的发丝不断划过苏长云的手背,细微的触感就这样呼唤着苏长云的神智,想把她拉回自己身边,沈菩镜就这样靠着,自己的手也不再颤抖,隐约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很需要苏长云。

就像离不开她了一样。

沈菩镜从小确实是缺爱的,是招人烦的,在她母亲还活着的时候,那时她还很小……可能一两岁?很喜欢粘着母亲,但那时她的母亲长期遭受着家暴,心理早已扭曲,对于这个孩子的行为也是不厌其烦。

之后就再也没有和别人表达过自己的爱意。

而现在,接着这个发病的机会,她好像终于可以顺理成章的暴露本性,近乎迷恋地捏着苏长云的手在自己脸上蹭着,她真的太缺爱了。

苏长云的手就这样被她蹭热了,在抬头的余光中,沈菩镜似乎看到了苏长云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开了。

她的眼睛微微眯起,目光不是很犀利,难得的带上了些……情绪,沈菩镜轻轻起身,抬头仰视着苏长云的脸,苏长云的眉头确实是舒展开了,但还是闭着眼睛,睫毛自然弯曲,沈菩镜就这样盯着看。嘴角微微扬起。

沈菩镜想让苏长云醒过来,身体微微前倾,让自己的脸离苏长云的脸更进一点,沈菩镜感觉到苏长云微弱的呼吸喷洒在自己鼻尖,看了看她微张的嘴唇,想起了一句话。

“那样会让我好受一点……”

神使鬼差的,沈菩镜又往前凑了凑,眼睑垂下,鼻尖很轻地蹭了蹭苏长云的脸颊,又睁开闭着的眼睛,望向苏长云近在咫尺的眼睛——还是闭着的。

沈菩镜捏住了苏长云的肩膀,意识到这人到底有多瘦,感觉脆的一捏就碎,她又笑了笑,眼神中那种奇怪的情绪依旧没有消缺,看了一会儿,似是终于想通了什么,身体向前靠,将弯曲的脊柱挺直,嘴唇轻触苏长云的脸颊——仅仅一下。

这个举动看着好像是无意间的,沈菩镜又看了看毫无反应的苏长云,手有点痒,指腹摩挲一下苏长云肩窝,隔着布料也清晰可见的骨骼,又贴上去,这次停留的时间久一点。

沈菩镜眼中那种奇怪的情绪更甚,目光径直落在苏长云微张的嘴唇上,微眯的眼睑闭上,她抬起头,凑上去。

——苏长云的嘴唇是冰凉的。

沈菩镜并没有亲过别人,只是本能的想这样做,透露出了她自身心理扭曲的一个特点:因为缺爱,所以本能的求爱,到了一种痴迷。这是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

仗着苏长云昏睡,沈菩镜停留了很久。

甚至还在分开时舔了舔她的唇角。

苏长云依旧没有反应,沈菩镜笑了笑,抱住了苏长云的身体,那样单薄,在沈菩镜怀里只有扁扁的一片。

抱了一会儿,苏长云睫毛微颤,睁开了眼睛。

她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只是感觉到一种奇怪的触感,睁眼后身体的感官回到她本身,就看到了沈菩镜的发丝,感觉到了沈菩镜正抱着自己,嘴唇有点湿,不知道为什么,难不成自己刚才流口水了?

苏长云很怕丢脸,于是抬手擦了擦嘴。

沈菩镜见她醒来,一句话都没有说,继续抱着她,眷恋地蹭。

生病的沈菩镜很黏人。

苏长云心口有些闷,但也没有推开沈菩镜,摸了摸沈菩镜的头。

沈菩镜靠着她睡着了。

她实在是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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