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苏长云在走之前跟沈菩镜道了:周末快乐。但她并不快乐。

慢吞吞回到家中,看着低矮又散发着一股奇怪味道的门,她心生厌恶,一脚踹开,走进了乱七八糟的房子。家里没有人。

“……你他妈。”沈菩镜一拳捶在墙上,墙皮哗啦哗啦掉了一地。

这是个非常小的房子,大概就五十平左右,矮小的茶几上摆满了空酒瓶和烟头,还有一些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粉末,整个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沈菩镜站在门口,看着这满片狼藉,心中一团火噌就起来了。

整个房子里貌似并没有属于她的一席之地,而她又嫌这地儿恶心。

“唉——”沈菩镜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片刻后默默地退出房子。

算算时间,沈平应该快回来了。

沈平是沈菩镜的父亲,也就是那个传闻中酗酒赌博的男人。

传闻倒是一点都不假,沈平确实是这样一个货色。

但有一条他们不知道——沈平家暴。

她的母亲,是因为长期被家暴而自杀的。

沈平从来不管沈菩镜是死是活,天天不是出去喝酒就是出去赌钱,沈菩镜也不想成天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多生是非,这个地方她也不稀罕来,自己出去也可以讨点吃的,就是狼狈点儿……

只是每天放学后,她都会下意识地走到门口,然后清醒过来再离开。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多走点路罢了。

她不想再看到沈平,永远都不想。

而苏长云呢……

“长云啊,过来让我看看?”李霞神志不清地朝着苏长云伸出手,脸上表情尽是享受,眼里满是疯狂。

“妈妈……”苏长云不知所措地朝后退去,摸到了身后的门把手,动作利索地转身进去把李霞关在了门外,随后又锁上了门。

“长云!!开门啊啊!是妈妈啊!”李霞几乎是一瞬间就趴在了门上,从半透明的玻璃上可以看到李霞狰狞的脸,她疯狂地踢门,大门,不断的呼喊着苏长云。

苏长云锁在角落里,看着被敲的邦邦响的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把自己抱得更紧些。

“长云啊……你给妈妈把那个针取出来好不好……”片刻后,李霞不再拍门,声音变得有些许颤抖,她瘫在门上,浑身冒冷汗。

苏长云下意识看向柜子里的针管,瞳孔猛地放大,呼吸逐渐变得急促:“不……”

“长云……你听话,给我,妈妈要难受死了……啊啊啊啊——”李霞靠在门上,用手抓着自己暗黄的脸,几乎要把脸抓烂,手脚都在颤抖,竟是直接尖叫起来。

“不要……我不要……”苏长云听着门外的尖叫声,那么清晰那么凄惨,每一声都刺在她的心脏,带动着她的心跳,耳边的声音逐渐模糊,被尖利的耳鸣声取而代之。

“啊啊啊啊啊——给我……快点给我开门!!!”外面的李霞已经忍受不住,用尽全身力气撞着门,面目可怖。

“妈妈……”苏长云似乎终于害怕了,想过去开门,但又害怕开了门之后自己招架不住发疯的李霞。

脆弱的木板门眼看就要被李霞撞开,苏长云只得把自己藏到窗帘后面。

“哐——”门就这样被李霞拆了,苏长云不断的向后缩,再向后缩,哪怕她的后背已经全部贴在了墙上。

她听到了李霞倒在地上,翻腾着柜子里的东西。

我不想听。

苏长云捂着自己的耳朵,但还是有细微的动静传进来。

她听到李霞好像做了什么,随即满意地喊出声,那声音穿透了苏长云的手,直贯大脑。

别过来……别过来……

苏长云浑身颤抖,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但还是蜷缩在角落里,希望李霞不要过来。

而李霞也如她所愿的没有过去,依旧躺在地上,极其兴奋,胡言乱语四肢抽搐。

当然,李霞手上还有一个注射器。

苏长云强迫着自己不要紧张,告诉自己那是她的妈妈,不是别的什么……现在只需要走出房间,再跑远一点就好……

她反反复复地在内心重复着:只需要走出去,在跑远一点。

走出去……再跑远一点……

苏长云颤抖着起身,腿还是软的,走了两步就一个踉跄,不过还好,李霞这时候并不想搭理她。

她就这样三步并两步地摔出了房间。

此时她已经没有力气再跑远一点了,她太害怕了。

苏长云对沈菩镜说的临别语是:我就是超级大脑。

她所谓的“超级大脑”,用专业一点的语言叫做超忆症。

超忆症又叫高度发达的自传性记忆,就是大脑拥有自动记忆系统,可利用处理语言的左额叶和储存图片的大脑后方后头区储存长期记忆,在潜意识发生……

其实说了这么多并不指望能看明白,简单来说就是她忘不掉东西。

但这个忘不掉也不是单纯的忘不掉。

她忘不了感觉、气味、声音、味道,甚至自己当时的想法。

所以她说:“什么都记得,不是很烦吗?”

她说的隐晦了些,何止是烦,简直是痛苦。

这种医学异象在全球只有寥寥几个,每个都登记在册,一只手都能数完,但漏了苏长云这个身份证都没弄清楚的小孩儿。

苏长云可不知道什么左额叶后头区的,她只知道,自己生来就是个怪胎。

出生大概四五个月的事,她也记得。

四五年前的事,她还记得。

星期五物理课上,为了找出自己什么时候看到过那一页的内容,她花了五分钟。

不快不慢,因为前一节课她才翻完物理书。

脑子里装的全都是没用的,找点精华出来真他妈折磨人。

苏长云经常陷入过往的回忆中挣脱不出来,如同跌入一个循环,重复着昨天,不知身处现实还是回忆,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身处何地。

每天好像都一样。

她其实并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是睡是醒。

……

她离开房间,不知道何去何从。

而另一边,沈菩镜站在楼下,托腮看着天空。

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在提醒她们,二人近乎同时迈出了脚。

千沙村的村头有一条河,挺深的,也挺长的,河水还算是清澈,不过不怎么显眼。

河岸上的小石头被冲刷的光滑,在阳光下反着光,看着波光粼粼,微风轻轻吹过,吹来了一双脚。

沈菩镜静静地站着,看着河边景象,叹了口气,莫名的难受。

苏长云刚刚走过来,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站在河边低着头,一动不动,便也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

……

她们真的很擅长玩一二三木头人。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沈菩镜觉得对着风站有些冷,缩了缩脖子转过身,看到了那个头发永远乱糟糟的苏长云。

她愕然了。

似乎是怀疑自己看错了,她很轻的晃了晃脑袋,睁大了眼睛看向苏长云的方向。

苏长云也站在那里看着她。

苏长云迈开步子,一步一步走向沈菩镜,脚步很轻,生怕惊动了沈菩镜似的,从土地走到了布满鹅卵石的河边,走到了沈菩镜的面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好久不见,同桌。”

莫名的,苏长云觉得,沈菩镜在自己身边就会很安心,也许是上次陷入恐怖回忆中被沈菩镜安抚过来的原因,站在她跟前,内心突然就不紧张、不害怕了。

就像刚才,她跑出来的时候,吓得几乎要晕过去。

但现在,她异常的平静。

“好久不见。”沈菩镜也这样回答她,虽然只是一会儿没有见,但她觉得“好久不见”是可以用来形容这段时间的。

“天马上就黑了,你不回去睡觉吗?”苏长云看着沈菩镜,觉得世间竟是如此真实。

“我不回去,反正也睡不着,就算睡着了也做噩梦。”沈菩镜摆出一副很无所谓的样子,摊摊手,但很快眼神又暗淡下来,她不想对苏长云撒谎,“我没地方回。”

苏长云默然片刻,叹口气:“唉——”

“那你……”沈菩镜也想问问苏长云回不回去,但转念一想觉得自己好蠢,怎么可能不回去?于是硬生生把问句咽了回去。

“坐会?”苏长云听到了沈菩镜的欲言又止,但她还是假装没有听到,自顾自地坐到了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拍了拍旁边。

“嗯……也行。”沈菩镜也走了过去,坐在这块石头上,平视刚好能看到河流,抬头刚好能看到天空。

“……”二人陷入尴尬的沉默。

“那个……你今天放学说自己是超级大脑,是什么意思?”沈菩镜突然想起来苏长云放学时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回头看着苏长云的侧脸,渴望得到回答。

“这个啊……”苏长云想了想,觉得太复杂,太乱,不想说。

“……”沈菩镜在等待着下文。

“唉……”苏长云再次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沈菩镜看着她低下头看着地,心中愈发想要知道有关这个人的事。

“你知道么?很久之前,我话很多。”沈菩镜双手撑在身后,仰头看着天空——白云朵朵,翻滚向天空深处。

苏长云闻言轻笑,笑容看上去很累:“现在就可以看出来。”

“真的吗?我觉得我现在算话很少的了。”沈菩镜认真地回答。

“好吧,你继续。”苏长云依旧低着头,脑袋沉重。

“嗯……我依稀记得……在我十岁左右,生了一场大病。”沈菩镜自顾自地说着,周围除了河水的潺潺声便是微风习习,整个画面看上去那么的温馨。

“也许是十岁?或者更早?”沈菩镜说着说着皱眉,想不起来了,“算了不管了,总之当时,大病了一场,在家里躺了一周都没起来。”

苏长云终于抬起头,看着沈菩镜——沈菩镜仰着头看着天,苏长云看着她的面部轮廓。

“什么病?”苏长云问。

“懒病。”沈菩镜打趣儿似的回头看着她,非常随意。

“啊?”苏长云被这个说法逗笑了,不明白这个懒病指的是什么。

“一躺就是七天,可不就是懒病么?”沈菩镜嘴角微扬,眼神中却没有笑意。

“然后?”苏长云撑着下巴。

“然后就变成现在这样……一天到晚的困……一天到晚的难受。”沈菩镜眼神黯淡,轻轻叹了口气。

“我觉得……你这个记忆不对。”苏长云好像终于愿意说话了,也开始说,“一般来说,像你们的记忆,都是模糊的,甚至是被扭曲过的,你不可能就没由来的躺了七天然后变成这样。”

沈菩镜突然转头看着苏长云的眼睛,莫名的,苏长云有种被看穿了的感觉。

“你其实和我一样吧。”沈菩镜淡淡地说。

“什么?”苏长云有些不解。

“你是不是也会幻听?会睡不着觉?或者一睡就睡不起来?上课听不进去,手抖的拿不住笔?或者更多……”沈菩镜看着苏长云。

“嗯……有一项你说的不对,我上课可没有听不进去。”苏长云并没有觉得这些事被发现有何不妥,反而开始逗乐,“我可是听见的都没出来过。”苏长云食指戳了戳自己的头,故作神秘。

“哦,想起来了,超级大脑。”沈菩镜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我很久之前,刚开始这么难受的时候,我天天跑出去找别人说,说我怎么怎么不舒服怎么怎么难受,说我多绝望多害怕……说的次数多的我都能背下来那台词了……”沈菩镜眼里无光,语气听着在嘲讽过去的自己,“后来我才明白……没有人会去在意你难受不难受,谁管你啊?”

苏长云微微愣神,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每个人都过得不好,谁会去在意别人过得惨不惨?”沈菩镜没有回头看苏长云,依旧说着,“现在想起来,我当时的那种行为,真是……”

她顿了顿。

“太可笑了……”

苏长云沉默着,思考着沈菩镜的话。

“你知道吗?有一件很可笑的事。”沈菩镜突然问话。

“什么事?”苏长云下意识接。

“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最可怜的那个。”

苏长云哑然。

“每一个人,每一个人都是这样,在别人面前诉说自己的苦难,倾诉自己的哀伤,那时候他们肯定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可怜、最无助的一个了……”

沈菩镜咽了咽口水。

“我后来想不明白,为什么人会下意识的向别人展示自己的过往多难过,祈求别人的悲悯,这不是一件很做作的事情吗?”

苏长云不说话,但她觉得,沈菩镜说的很对。

下意识向别人展示自己的过往有多难过,祈求别人的悲悯……

这确实是一件很做作的事。

没有人会在意。

救命国庆更新好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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