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让人难受的，不是大梦一场空，而是梦中惊醒后，发现自己依旧身处梦中。

沈菩镜额角渗出汗珠，意识已经清醒，看着陌生的天花板，身体被魇住动弹不得。

操，我怎么还活着。

沈菩镜闭上了眼睛，心跳依旧是那样的快，她不断的深呼吸来调整自己的情绪，指尖颤抖，强迫着自己不要去想那些梦。

周围是那样的安静，她有些喘不上气，如同被人扼住了喉咙般难受，这时候，她换气换得再快，也缓解不了这种窒息感。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

沈菩镜内心更加烦躁，眉头紧紧地皱着，指尖微微用力，捏着自己的衣角，一次又一次地换气。

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心中仿佛被丢了一把火，莫名的，一股气就涌上大脑，促使着沈菩镜起身去砸掉这个房间里的东西再一头撞死，但她暂时没有起身。

操操操操操操操！！！！！

大爷的怎么我还不死！！！！

她眉头皱得更紧，身体已经不自觉的开始移动，想要起身去砸掉周围所有能砸的东西。

你大爷的不能冷静一点吗！这他妈是你家啊？！

沈菩镜自己在心中骂道。

一气之下，沈菩镜睁开眼睛想要跑出这个房子，就看到苏长云的脸近在咫尺。

“你……”

“嘘——别动。”苏长云捂着沈菩镜的嘴——她此时压在沈菩镜的身上，控制着沈菩镜的行动，随即毫不犹豫地在沈菩镜胳膊上拧了一把。

“唔！！”沈菩镜吓了一跳，下意识想喊，嘴是被堵了个死，手臂上的疼痛愈发清晰，她快速地冷静了下来，不断的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苏长云见此，缓缓放开了沈菩镜的胳膊，从她身上退了下去。

沈菩镜翻身坐起来，看着苏长云，一时说不出话来。

“虽然，我知道伤害自己是个不好的事情，但是下次发疯之前，先把自己咬一口。”苏长云甩了甩手指——刚才掐得太用力，有些酸了。

沈菩镜默默地点了点头，这话说的确实没错，在情绪极其极端马上就要爆发的时候，疼痛可以吸走身上所有的力气，也可以让人很快的冷静下来，回归到现实。

沈菩镜叹了口气，又躺了回去，确实，她现在没有力气闹腾了。

苏长云明显的也有些乏力，也躺了回去。

二人躺在这里，盯着天花板，冷静着自己的情绪。

“你饿了么。”片刻后苏长云开口，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她还是那样的冷静。

“不饿。”沈菩镜快饿死了，但她不想给苏长云添麻烦。

“你快饿死了吧。”苏长云回头看了看她，笑笑。

“……”沈菩镜沉默片刻，垂眸，“那你还问我……”这句玩笑开得很卑微，她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说，但话已经说出去了。

“你想……算了。”苏长云正要问你想吃什么，但转念一想这人肯定说随便，那就不问了，自己看着弄吧。

“你要问什么？”沈菩镜这会脑子却不太清晰，还觉得是自己做错什么了。

“……你想吃什么？”苏长云再次沉默片刻，如实相告。

“鸡蛋面，可以吗？”沈菩镜思索了片刻回答。

“……”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可以。”苏长云震惊一会儿表示赞同，起身舒展了一下身体。

“我帮你吧。”沈菩镜也起身，活动活动手。

“帮我干什么？”苏长云似乎很不理解她的话。

“煮面啊。”沈菩镜动作一顿，偏头看着苏长云。

“煮什么面，出去吃。”苏长云摆了摆手，看上去很阔气的样子，

“哦……啊？”沈菩镜垂下手，略微有些失望，但很快又震惊地回头，“你有钱吗？”

“有啊。”苏长云点点头，起身走到一个柜子跟前，打开抽屉，一抽屉的红票票。

“……”沈菩镜大为震惊，千沙村干什么工作可以有这么多钱？这钱在县上生活完全够啊。

“我从我妈那儿搞的。”苏长云无所谓地摆摆手，眼神略微暗淡。

“你妈不骂你啊？”沈菩镜更加的不理解。

“我妈……”苏长云想着李霞，她赌来的钱，宁可用来买毒也不愿意用来养自己，每天神经兮兮地连个钱也数不清楚，丢了多少也不知道，哪有那个精力骂自己，“她不管我，快走吧。”苏长云搪塞过去，从那一沓钱下面抽出些零钱，招呼沈菩镜出门。

“好吧……”内心的罪恶感更甚，沈菩镜走出了门。

千沙村的村头小吃挺多的，尤其是受放学学生们的喜爱，一下课就烟雾缭绕的。

苏长云带着沈菩镜走到一家挂着红牌牌“开心饭店”的门口，店面看着很干净，不是很新，里头座位也不多，大概就**个左右，门口还撑了两张桌子。

老板娘是一个看着比较瘦小的老年人，大概五六十岁左右，系着粉红色的围裙坐在收银台数钱，是不是拈着手指沾两下口水搓开那些皱皱巴巴的钱。看到苏长云带着沈菩镜走进来，把钱放到抽屉里，在围裙上擦了两下手，热情地出来招呼。

“哟，小苏来了啊，今个带了个朋友？来来来坐坐坐。”老板娘拉着两个小姑娘坐下，和蔼地看着她们，“吃点什么？”

苏长云礼貌地点点头：“两碗鸡蛋面。”

收了钱，那老板娘洗洗手就跑到后厨去做饭了，沈菩镜手撑着下巴，丝毫没有听出哪里不对。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方才她们休息之前还是亮着的，估计已经九点了，沈菩镜和苏长云坐在门口的位置，沈菩镜看着门外的天空，漆黑中有无数的星星忽明忽暗地闪，那些星星之间本来是什么都没有的，但看的时间长了，隐隐约约觉得每颗星星之间都有一条笔直的线链接。

“对了，你那个房子……”沈菩镜回想起了那条不起眼的小巷子，收回思绪看向苏长云。

“哦……那个啊。”苏长云略微低下头，似乎在思索怎么回答，“我之前有一个奶奶住在哪里，我经常跑过去找她，现在她走了。”苏长云语气平淡，好像那个奶奶没有去世，只是离开了而已。

“你经常跑去找她……”沈菩镜喃喃重复，她感觉这里面有什么不对的，自顾自地想。

沉默着，老板娘端着两大碗鸡蛋面走了过来，笑盈盈地看着苏长云。

“这么……多？”沈菩镜看着面前比脸大的碗，目瞪口呆，

“你和小苏不熟吧？她饭量很大的。”老板娘一副已经习惯了的样子，随意地擦擦手，苏长云则是偏头轻咳了两声缓解尴尬。

“你们吃啊，我先去忙了。”老板娘简单说了两句就走了，留下了苏长云和沈菩镜，当然还有她们面前热气腾腾的面。

“你经常来这里吃饭么？”沈菩镜用筷子搅和着面让它不至于坨成一团。

“嗯。”苏长云低头吹吹面，也搅和着。

“你不是才转过来吗？”沈菩镜终于意识到了不对，苏长云明明才转过来不久，很久之前就经常跑奶奶家，和这家店的老板娘很熟，这些都不是她才来不久的迹象。

“……”苏长云筷子刚刚夹起的面停在了半空，冒着热气，气氛突然变得安静。

“不方便说么。”沈菩镜察觉到了气氛的僵持，叹了口气。

“不是。”苏长云摇摇头，最终还是把面放回了碗里。

“不想吃？”沈菩镜看着她的动作，内心有些不安。

“……你是想听长篇大论呢，还是听我一边吃一边说。”苏长云把她的头发向后撩了撩。

“你先吃吧。”沈菩镜缓了口气，终于动了筷子。

面是手杆的，吃起来很劲道，口感很好，鸡蛋也很嫩，没有腥味，这食物很快捕获了沈菩镜的味蕾，刺激了她很久没有过饱腹感的胃，罕见的，她终于在认真吃饭了。

苏长云见此也没再说什么，自己吃着面，两个人就这样在月色下吸面条。

一股热流顺着喉咙淌到胃里，暖意遍布全身上下，蒸汽冲着额头，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两个人解决了这碗面，擦了擦嘴，不约而同地起身准备离开。

老板娘并没有要搭理她们的意思，似乎在后厨忙着什么。

苏长云摇了摇头，示意沈菩镜不要打扰老板娘。

路上的人不多了，偶尔有一两个包的严严实实的人匆匆走过，并没有引起苏长云和沈菩镜的注意。

“……我，没有上过初一。”苏长云边走着边说。

“我妈妈不管我的，她……”她根本就不知道我上不上学，她已经疯了。

苏长云抿了抿嘴，终是没有把这番话说出来。

“好吧。”沈菩镜点了点头，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一点一点的向前走。

“我妈……她……”走了片刻，苏长云有些艰难地开口，“她不是一个好人。”

“嗯……这里，有谁会是好人吗？”沈菩镜想到了沈平，张田，讽刺地露出一个微笑。

“不……不是那种坏人，是很坏很坏的那种。”苏长云闭上眼睛，不愿意面对李霞。

“……”沈菩镜沉默，掂量着这个“很坏很坏”的含义。

“很坏很坏。”苏长云又补了一句。

沈菩镜没有再说话，一直到那小小的窄巷子口，沈菩镜迟疑了一会儿，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苏长云则是拉着她的手，没有别的反应，回到那小房子。

“以后没地方去了，就呆在这吧，正好我一个人寂寞。”苏长云跺跺脚上的土，进了屋子。

沈菩镜感觉，那碗鸡蛋面的热流轰到了她的心。

二人并排躺着，没有人说话，两个人听着对方的呼吸，也都没有睡着。

“你今天……做了什么噩梦？”苏长云的手在试探着苏长云的手，触碰到她的指尖，轻轻握住，“你知道你说梦话吗？”

沈菩镜显然没有想到自己会说梦话，有些呆愣。

“你在和谁道歉？”苏长云的声音很平静，一字一句却敲击在沈菩镜的心上。

“你还记不记得……那天，一群男生在欺负一个女生，然后来找你麻烦，你大吼那次？”沈菩镜嘴唇微颤，没有血色，苏长云没有回答她，沈菩镜又自说自话，“哦，忘了，你什么都记得。”

“那天……我记得，只是后来头脑有些混乱，不知道下午发生了什么。”苏长云叹了口气，握紧了沈菩镜的手。

“那个女生，叫李清华，她后来……被那些男生……”沈菩镜手脚发凉，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但苏长云显而易见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没有接话，只是再次握紧了沈菩镜的手。

“我没有去救她。”沈菩镜想哭，心里强烈的愧疚感使她不安，令她害怕。

“那不是你的错。”苏长云转过身，看着沈菩镜，看着她颤抖的睫毛。

“我知道我没办法救她。”沈菩镜叹了口气，睁开眼，看着天花板。

“我真的……”话还未说完，沈菩镜便愣着不说话了，有什么东西飞快的触碰了一下她的脸颊。

苏长云眨眨眼睛，有些无辜地张张嘴：“这让你感觉好些了吗？”

沈菩镜脑海中的东西全部消失，一片空白。

“我很小的时候，那时候，我妈妈还不是个坏人，我哭的时候，她会亲我，那会让我感觉很安心。”苏长云似乎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有些难以理解，握着沈菩镜的手，有些局促。

“不去想李清华了好么，你很累了。”苏长云慢慢转过身，假装很不经意地抱住了沈菩镜，“你该睡了。”

“长云。”沈菩镜小声地喊了一声。

“怎么了？”

“我感觉很好。”沈菩镜也抱紧了苏长云，虽然她的头发已经很脏了，但她还是用她的手抚摸着她的头。

她们像是两个孤苦无依的流浪者，凑在了一起，相互取暖，相互依靠。

“你说……李清华，她会不会永远都开心不起来了。”黑暗中，沈菩镜靠在苏长云的怀中，说着话。

“……也许吧。”苏长云也没有睡着，听见沈菩镜的话，不知道如何回答。

“那不是件好事……她不能永远都不开心。”沈菩镜意识其实是模糊的，半睡半醒，这时候，她往往是毫无防备的，展露出她本是善良的内心，“她需要有人去救她……”

“那谁来救你啊？”苏长云低头看着眼皮耷拉着的沈菩镜。

“我……我……我就烂着吧……没有人会在意我的死活的。”

听着沈菩镜的梦呓，苏长云很久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