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

沈菩镜不知道晕了多久，听到了一声短促的呼喊，很模糊，很耳熟又很陌生，她惊醒过来，大口喘着气，手脚发凉。低着头浑身颤抖，抬头看着那个喊醒自己的人，一瞬间浑身汗毛直竖，疯狂向后退去，像是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

“怎么了？”李清华脸上脏兮兮的，看上去很久没洗了，干瘦干瘦的，黑眼圈重重的挂在脸上，整个人看上去没有血色。看见沈菩镜这个反应，自己也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你别过来……”沈菩镜头太痛了，这时候又冒出来个李清华，心脏有些受不了，又向后退了退，把头低下去，看着水泥路，半天都没有别的动作了。李清华也没有再过问，站在原地，一步都没有向前。

沈菩镜想一头撞在电线杆子上。自己最害怕的东西现在就在自己面前，她不敢和李清华对视，不敢和她说话，只是低着头，看着水泥路上的灰尘。

一滴鲜血滴在灰色的水泥地上，格外显眼，沈菩镜有些懵，她头太痛了，痛到感受不到身体的其他部位，这一滴血滴在她目光所及之处，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滴答——”血滴又滴了两滴，落在地上，沈菩镜意识到什么，伸手在自己鼻子那里抹了抹，再看到的就是一手的鲜血，顺着指尖淌到手背上。鲜血如一条赤蛇，蜿蜒在沈菩镜惨白的手上，从她袖子里钻了进去，一点一点的染红她的衣服。

沈菩镜下意识仰起头看着天空，腥甜的液体从鼻腔淌到喉咙，呼吸本就不稳定的沈菩镜倒吸一口凉气，被自己的血呛着。

“咳咳咳咳！！！”沈菩镜鼻血一流就止不住，又呛在嘴里，一咳嗽，鼻子在流血，嘴里面也往出咳血星子，整张脸几乎都被血占领。沈菩镜只觉得，温热的东西在自己脸上爬来爬去。

她在做这些动作的时候，目光都下意识避开了李清华，假装她不存在。

李清华转过身躯，一阵干呕——她晕血。

而此刻的沈菩镜脸上全都是血，还顺着下巴往下滴。

沈菩镜手足无措了一阵，干脆躺平了，反正止不住，流干最好。仰头看着天空，天上白云朵朵，可以说是可爱，沈菩镜的血液再次回流到口腔，有些窒息，也不往下咽，时不时咳嗽两声往外吐，血水就又从沈菩镜嘴角淌到耳根，滴在她的头发里。

手上都是血，脸上都是血，脖子上都是血，头发上都是血，周围的地上都是血。

沈菩镜早上本来就没吃，又一口气往外冲，这会儿一个劲儿的流血，眼前又是一片漆黑，昏昏沉沉，耳边的声音再次变得模糊起来……

李清华没有上前去，背对着沈菩镜，坐在地上，偶尔回头看一眼，又转回去干呕。

路上不免有来往的农人，看到地上倒了一个女孩满脸是血，纷纷驻足，不过没有人轻举妄动的上前去，议论声纷纷，大家叽叽咕咕说着什么。

沈菩镜听不到。

始终没有人上前去，每个人眼神里都带着狐疑和谨慎，彼此讨论了一阵，突然达成共识，一个两个都散去了，好像都默认了这里什么都没有一样。

沈菩镜看不到。

就这样昏昏沉沉，她躺了一个多小时，再睁眼，浑身痛的厉害，肚子里也没东西，咕咕的令人心烦，周围除了李清华的背影和电线杆子也没什么东西了，她撑着身体起来，想要跑走，离李清华远一点。

“你干什么去？”李清华回头看着沈菩镜的背影，看她僵直在原地。

“……”沈菩镜想开口呵斥她，也许这样她就会自知没趣地走了，但良心不让她这样做。

“你还没吃饭吧。”李清华干呕了半天也没呕出来个什么，虚弱地站起身，看着沈菩镜，“去我家吧，顺便擦一下血。”

沈菩镜依旧呆在原地不动，躺了一个小时血流的慢了很多，基本没有了，但血干在脸上还是很渗人的，听着李清华的这句话，没有别的反应。

“你要是嫌弃的话……就算了……”李清华又想起什么，低下头讷讷的。

“……”沈菩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血干了，血迹依旧在，手指活动起来会发出“嘎吱”的轻微响声，忽的笑出声，“嗤。”

李清华站在她的身后，没有听到这自嘲的一声轻笑。

“我太脏了。”沈菩镜没有转身，声音倒是很大，像是告诉李清华这个事实，语气平淡，“我不能进你家。”

李清华眼睛瞪大，不能理解沈菩镜口中的“我太脏了”，怔在原地，嘴唇微微张开，想说些什么，踌躇片刻又闭上了。

“李清华。”沈菩镜低着头，看着那条蜿蜒在自己手上的赤蛇，“你杀了我吧。”像是为了赎罪，她一点一点地把干在右手上的血沫子扣下来，那些干掉的血星子藏在她左手食指的指甲缝里，那么明艳，她从未如此想被一个人杀掉，为了赎罪。

……

李清华并不知道那天，沈菩镜就站在巷子口，选择了漠然的离开，所以沈菩镜这不明不白的话使她很不解，看着沈菩镜有些许瘦小的背影，叹了口气。

“别那么说。”李清华自说自话，也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也笑了，“谢谢你。”

二人就这样一来二去不明不白的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自说自话自问自答，最终，沈菩镜还是同样了跟着李清华走，原因是她不想让李清华觉得自己嫌弃她。

李清华晕血，路上基本都低着头，身上也没有带纸，就这样把满脸是血的沈菩镜带回了家。

李清华家的门是铜绿色的，门角有些生锈，李清华刚准备找钥匙开门，一个女人就红着眼睛打开了门，李清华和她对视着，有些尴尬。

站在一旁满脸是血的沈菩镜更尴尬。

这个女人个子不高，身材挺苗条的，脸上看着像是化了妆，只是粉底一看就很劣质，卡粉严重，这个人看着像是刚哭过，脸上的颜色杂七杂八的混在一起，有些难看。

李清华比她略微矮一点，两个人都在茫然的对视。

“那个……我带了个同学，她……”李清华先打破沉寂，和那个女人指了指沈菩镜，余光瞥到她脸上的血，捂着嘴又去干呕了。

“额……呵呵……阿姨好，我走路上摔倒了……”沈菩镜只好硬着头皮自己介绍自己。

那女人愣了愣，明白过来什么，招呼着沈菩镜和李清华进屋子，去抽屉里翻找着什么，不过让沈菩镜意外的是，这个女人竟然不晕血。

“她是你妈妈吗？”沈菩镜小声地问李清华，李清华很轻地点了点头。

沈菩镜安静下来，不经意间查看着房间的情况，看着不比沈平那屋子大多少，但是整齐很多。班上的同学大多数都知道李清华的妈妈干的工作上不了台面，但现在看着这个忙碌的女人，并没有想象中的风尘气。

“我帮你擦一下啊。”李清华的妈妈找出一块白毛巾，用水淘湿，在沈菩镜面前蹲下，小心而仔细地擦拭掉她脸上的血。沈菩镜不敢看她的眼睛，目光躲闪，低着头。

李清华也没好到哪里去，全称一言不发，同样不敢看她的母亲。

而这个女人表现的很自然，好像并没有发生什么。

“你是小华的同学啊？”过了一会儿，李清华的妈妈似乎感觉到了气氛有些僵硬，主动开口询问着。

“嗯。”沈菩镜从嗓子眼里闷来一个回答。

“小华平时在学校里怎么样啊，有没有好好学习啊？”她和蔼地笑着。

“她……”沈菩镜回答不上来，她在发生这件事前对李清华并没有太大关注，上课也一直在睡觉，自然不知道李清华学习怎么样，“挺好的。”总归不能让人家妈妈太失望。

“那就好啊……平时有人欺负她吗？”李清华妈妈眼中莫名带上了一丝担忧，话语中好像还含着什么深意。

本来发呆的李清华这时抬起头，看着沈菩镜，等待着她的回答。

“她……”沈菩镜刚想说什么，身后的衣服被拉了拉，她立刻改口，“没有。”

看着李清华的妈妈起身去洗毛巾了，沈菩镜回过头看着李清华，小声地问“我记得……不是有一帮男生一直骚扰你吗？”她刻意避开了一些话，等待着李清华的解释。

“别告诉她了。”李清华叹了口气，眼里映着母亲的影子，“她已经够累了。”

“小华啊，你帮妈妈去扔个垃圾好不好？”李清华妈妈提了两袋垃圾走出来，表情略带恳求，李清华点点头答应了，提着垃圾走了出去。

沈菩镜坐在椅子上有些不安，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指尖，左手指甲缝里有血沫子。

“同学啊，你叫什么名字？”李清华妈妈蹲下来，很温和地问沈菩镜。

“沈菩镜。”沈菩镜咽了口唾沫，回答。

“沈菩镜啊……那个，你今天在哪碰到小华的啊？”李清华妈妈握住了沈菩镜的手，有些惊奇于这小姑娘手竟然这么冰，搓了搓。

“路边。”沈菩镜跟挤牙膏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往出蹦，而李清华的妈妈并没有表现出不耐烦。

“你怎么碰到她的？”李清华的妈妈语气有些低沉。

“我晕倒了，醒来就看见她了。”沈菩镜实话实说。

“这样啊……”李清华妈妈似乎很震惊于这个答案，低头安静了一会儿。

“小华她……真的没有被欺负吗？”李清华妈妈神情严肃，看着沈菩镜的眼睛。

“发生什么了吗？”沈菩镜不回答，试探性地把话头丢回对面。

“我特别感谢你。”李清华妈妈的眼眶又有些红，声音略微颤抖，“你今天要是不碰到她，我就没有女儿了。”

沈菩镜噎住了，她想过无数种可能，比如李清华和母亲吵架了，比如李清华出门散心，比如李清华出去买菜什么的……并没有想过她是去……

“她昨天晚上跟我说，她不想活了，我以为她是开玩笑的，结果今天早上，我一起床，她就不见了。”

沈菩镜心一沉，僵硬地抬头，看着李清华妈妈的眼睛。

“她从来都不会突然消失的，她一直很听话……”

所以，在李清华去赴死的路上，遇到了半死不活的自己。

所以，李清华说的不明不白的那句“谢谢你”是因为自己救了她。

沈菩镜不知道自己突然出现在路边怎样改变了李清华的内心，但李清华救了自己。

“我知道我给小华丢脸……她一直很乖，从来不给我添麻烦，有时候还帮我搞卫生……”李清华的妈妈声音略微颤抖，她蹲在沈菩镜面前，恳求着，“我不知道她有什么心事，她怕我担心从来不肯告诉我……能不能请你帮我问问。”

沈菩镜听的心悸，抿唇，点了点头，为了赎罪：“好……”

这一对母女，母亲觉得因为自己的工作给女儿丢脸，而女儿受到了侵犯却不肯告诉母亲。那天，李清华被摁在脏兮兮的小巷子里，承受着非人的虐待时，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我的妈妈每天都这么痛啊。

沈菩镜的眼中倒映着李清华妈妈的恳切，内心是李清华的执拗，这两个人……当真是，一模一样的。

“我不能没有她了。”李清华妈妈低下头，哽咽地呢喃着。

李清华很快就回来了，她推开门的时候，沈菩镜坐在沙发上闭眼小憩，她的妈妈在里屋做饭，宁静又和平。

沈菩镜最终还是没有在李清华家里待多久，吃了中午饭就连忙离开了，那扇生锈的绿铜门关上前，沈菩镜看着两双同样疲惫的眼睛，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油然而生。

她的父母在很久之前就都以不同角度离开了她，看着这对母女如此相互在意，但同时，她们成为了彼此的负担，每天活的那样累。

她突然有一种大不敬的想法：如果没有李清华，她妈妈是不是就可以不去干那些工作谋钱；如果李清华妈妈不是干那种工作，李清华是不是就不会把这件事隐瞒下去。

从某种角度来说，她们绑架了彼此。

沈菩镜叹口气，走远了些。

大脑突然放空，沈菩镜觉得有些空的不真实感，抬头望着蓝天白云，愈发觉得像假的，宁静的太不正常了。她的记忆很混乱，大脑同样很混乱，记忆力早在很久之前就退化了，平常不是睡就是睡，今天难得不困。

发生了什么呢？沈菩镜这样想。

她想回想今天早上到现在发生的事，但脑子如同关机了一样，每一次想进入深度思考时就开始发发呆，什么都想不起来，沈菩镜停下脚，随便在街边坐下，手掌托着自己的下巴，眼神空洞。

难得这么……

沈菩镜在脑子里搜寻着可以用来形容此时此刻的词，搜寻半天还是没有找到，她的眼角有些肿，眼袋倒是小了些。这样看，倒也没那么磕碜，沈菩镜其实也是一个生的好看的姑娘，只是从来都没有收拾打理过。她是双眼皮，使得眼睛看着很大，也许是经常流眼泪的原因，眼尾和下眼皮略微有些红，卧蚕不是很明显，倒是让整张脸有了立体感。

黑眼圈和她肆意张扬的头发掩盖了她的容貌，不管是从远观还是近看都是一个小乞丐，沈菩镜从没有在意过自己的容颜，没什么好在意的。

风轻轻地刮，沈菩镜坐在路边，有些落寞地低着头，不再看天上翻滚的云朵。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席卷了沈菩镜整个身体，她觉得空虚，令人发指的空虚。

她并不觉得困，暂时也想不起来一些很糟糕的事，这本是一件好事，但此刻她真的觉得，活的不真实。

她忘记了什么。

自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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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