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珞的动静吸引了留在村中的大部分士兵,他们纷纷聚集了过来冲着官珞挥动了手中刀剑,官珞此时已经力竭,汗渍模糊了眼前的视线凭着本能躲开了正面砍来的一刀,反手将剑捅入了面前之人的腹中,抽出后转身又是一剑刺入了对方的肩胛骨中。
官珞虽靠着身体的本能避开了前后的攻击,却没能避开左侧袭来的一剑,等察觉时剑已刺入了官珞的左臂,疼痛刺激着官珞的五官,官珞咬着牙抬手又是一剑直接削下了那人的脑袋,鲜红而又滚烫的血溅了官珞一脸,一颗人头就这样咕噜噜地滚了几圈滚入了一旁的火光之中。
官珞将拦路的人收拾干净,摸了一把脸上的血,也顾不上去处理自己的伤口摇摇晃晃地向着小慧的家中赶去,途中经过了赵解的家,亦是火光冲天,有孩子微弱的哭声从一旁的草丛中传来,官珞循着声音找去却发现草丛中躲着赵解的一双儿女,地上还趴着一个人身上有几处烧伤,伏在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
大约是听到了官珞的脚步声,趴在地上的那人缓缓抬起头来,却是秦泷,官珞看着秦泷被烟熏得漆黑的一张脸,心中百感交加:“赵村长呢?”
“他腿脚不便没能救下来。”
“小慧呢?”
“我们下山时她便醒了,瞧见村子里着火了便要回家,我同她在路上遇到官兵杀人,走散了。”
“你躲好了,我去找她。”官珞说着转身便走。
“王氏家中的那副钟馗像。”秦泷忽地在官珞转身时开口,果见官珞脚步一顿便又接着道,“那钟馗像我知道是你拿了去,那里面王氏藏了东西。”
其实早在出山洞看到那一片阿芙蓉花海的时候官珞就猜到了,那日在王氏家中她所闻到的奇异的香味正是阿芙蓉的花香,那当时王氏家中可以藏东西的便只有那副钟馗像。
当时她明明闻到了味道,结果却被虞敬轩刻意误导,之后在崔昊书房闻到相同的味道时虞敬轩虽提醒她将崔昊和王氏联系在了一起,但却并没有说明这股香味的来源,虞敬轩恐怕一早就知道了藏在赵家村后山的秘密……
官珞不敢再想,只得加紧了脚下的步子向着小慧家中赶去,远远地望见小慧家的影子瞧见那同他处一般无二的火光,官珞的心整个沉了下去。
崔昊大约是猜到了官珞会来这里早早地带着人守在此处,官珞刚一露面便被崔昊带着人团团围住,官珞看着站在人后笑得一脸得意的崔昊,他的眼中还倒映着冲天的火光,可从他的脸上却看不到丝毫恐惧:“你们就不怕下地狱么?”
“我会不会下地狱我不知道,但我保证官捕头您一定比我先下去。”
崔昊话音刚落围在官珞身侧的官兵就提着刀杀了过来,招招致命,很是歹毒。此时的官珞早已是强弩之末,勉力挥开正面攻来的两人右肩上便挨了一刀,手上的剑险些脱手,人支撑不住只觉得眼前一花晃晃悠悠地就跪了下去,官珞刚一跪下去迎面便有三人挥着刀向着官珞的头顶上砍去。
官珞想要抬手格挡却觉得手臂仿佛有千金重,危难之时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钩索一下勾住了官珞面前三人的刀,再猛地一个发力直接将三人连人带刀摔倒在地。
“将军!人都在这儿呢!”
官珞所处的包围圈不知何时被人从正前方开了一个口子,地上都是东倒西歪躺着的士兵,一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留着络腮胡的大汉手中挥着钩索冲着身后的大喊了一声,而后低声咒骂道:“格老子的,这龟孙子可真是个狠人。”
战况急转而下,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了一群穿着盔甲的士兵,不消片刻便扭转了战局将崔昊等人拿下,官珞用剑撑着地面站了起来,看着从人群中走出来的两人,走在前面的那人穿着一身绛红色的广袖长衫,虽穿得是常服依旧难掩通身贵气,身后的那人身上披着一件深色的斗篷,五官深邃,鼻梁高挺,看向官珞时更是眸色沉稳不见波澜。
虞敬轩?不对。
此人虽同虞敬轩有几分相似,但身材却比虞敬轩更为壮实,神情也较之虞敬轩更为坚毅正派,绝不似虞敬轩那般面上眼中总是带着若有似无让人捉摸不透的笑。
这世上能同虞敬轩这么相似的人官珞不做他想,应该就是常绥侯的嫡长子虞敬轩的哥哥,当朝的怀化将军虞霁白了。
官珞的视线从虞霁白的身上转到了那身穿绛红色长衫的年轻男子身上,心中推测着对方的身份。
能让虞霁白这般恭顺地站在身后的人且又如此年轻,只怕极有可能便是某位皇子。
岑钦瞧见了站在人群中央浑身是血的官珞,心头不由得跳了两下,本能地便想要往身后去瞄,费了好大的劲才克制住了自己本能的趋势,故作镇定地道:“官大人可还安好?”
“小伤无恙,多谢殿下关心。”官珞神情不卑不亢,看着岑钦神情不变。
岑钦见官珞对他的称呼眼底带上了隐约可见的笑意,心中更是对官珞的机敏多了几分赞赏,也不拿捏身份,自报姓名道:“我是岑钦,这次的案子多亏官大人鼎力相助。”
“太子殿下,卑职斗胆敢问太子殿下,虞敬轩是否也来了此处?”
“他也来了,你若要见他顺着这条道走瞧见一辆马车,他就在里面。”岑钦好心地同官珞指路。
要见,怎么不要见。先前他生死不明的时候她整日里担惊受怕,唯恐他真的做了孤苦无依不能入轮回的水鬼,想着她害死了他,将他害得那么惨这辈子无法偿还,若是他没了来生,那来生更加无法偿还,怕是只能来日寿数将近之时也跳个河做个同他一样的水鬼方能还得清。
如今既然知道他没有被她害死怎么能不见?
官珞刚抬脚走了两步,忽地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而向着小慧家的方向走去,此时大火已经被熄灭,小慧哭号着趴在她父亲的身上,地上的人已经没了气息,小慧的母亲两眼无神地靠在墙上口中喃喃自语:“让你不要进去你偏要跑进去,让你不要进去你偏要跑进去……”
“爹!爹!爹你醒醒啊爹!”
小慧父亲的脚下扔着一个画轴,画轴毫发无损就那样静静地躺着,那副画轴就是官珞先前从王氏家中带出之后藏在了小慧家中的钟馗像,官珞看着那副钟馗像一时没了动作,张了张嘴刚喊了一声小慧便见小慧忽地面目狰狞起来,一把扯过那副卷轴劈头盖脸地砸在了官珞的面上。
“都是你!都是你!就是因为你的这幅画!我爹才会丧命!”小慧边说着边用力地捶向官珞,有好几下都正巧打在了她的伤处,“你不是来救我的么?为什么偏偏害死了我爹爹!你说啊!为什么!”
“你走!你走啊!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了!”
官珞神情木然地从地上将那副卷轴捡起,因为小慧的动作卷轴撕开了一个口子,官珞从那个口子中找到了一本薄薄的账本还有几颗阿芙蓉制成的药丸,在这一片焦土中散发着阵阵幽香。
官珞带着这些东西走出了小慧的家门,向着岑钦所指的方向走去,走了不到一会儿果真瞧见一辆马车,车上挂着琉璃灯,车下虞敬轩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袍子半倚靠着车门,正浅笑着看着官珞,目光柔和,却是让官珞鼻尖不由得一阵发酸。
真的还活着呢,不用同他一道去做水鬼了。
官珞愣愣地看着灯下站着的虞敬轩,好半天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反倒是虞敬轩瞧清了官珞狼狈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嫌弃地皱紧了眉道:“师侄啊,几日不见怎得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了,看来是功夫练得不到家,要不要师叔我教……”
“虞敬轩。”官珞轻轻地开口唤他的名字,缓缓地抬手冲着虞敬轩举起了剑,这不是她第一次对他刀剑相向,但却是第一次觉得举起的手宛如有千金重,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虞敬轩我问你,你到安定县来到底有何目的?”
这不是她第一次问他这个问题。
官珞看着虞敬轩眼底的光逐渐熄灭,幽深的眸神情不定地看了她许久才道:“京中近几年忽地出现了一种名叫‘忘忧’的药物,我受岑钦之托前来调查此物。”
果然,他一早就知道了赵家村后山的秘密,他的目的确实在于此。
“所以你那晚从王氏家中逃出是故意拦着不让我追上去,就是为了不让我发现这件事对么?”
“是。”虞敬轩答得干脆,官珞心却是越沉越下,心底更是越来越凉。
“你为什么一直不肯将此事告知于我?”官珞她实在是想不明白这点,虞敬轩一路引导让她注意到赵家村的异样,让她察觉到崔昊和赵家村之间微妙的关系,分明是想借她的手将崔昊等人连根拔起,却为何单单不提此事?
“因为时机不到。”虞敬轩低垂了眼眸盖住了眼底的神情,当今天子生性多疑,他的本意是不想让虞家和太子出面牵涉其中以免让圣上认为他们居心不良,所以他想到了要利用御史和官珞,可他二人远离京城势单力薄,若是直接将阿芙蓉一案捅出只怕达不到深处,因而他在等,等一个契机。
他从官珞说出在王氏和赵孙氏身上都发现了红壤开始就猜到,赵家村一案的凶手目的就在于将赵家村藏匿的阿芙蓉曝光于世人眼前,王氏和赵孙氏的死接连两次都没有达成凶手想要的效果,他知道凶手等不及了,他等的那个契机马上就要到了,他原本是打算等官珞从泾州城回来之后便引她去看那片阿芙蓉花海,只是没想到……
“你可知道,你若是早一些告诉我,我能早做提防或许就不会……”官珞回忆起先前在村中所见场景,想起小慧父亲躺在地上逐渐冰冷的身躯,想起小慧看她时眼中的恨意,只觉得心口剧痛满眼悲怆,一阵气血翻涌忍不住呕出了一口鲜血。
虞敬轩见官珞呕血本能地想要上前查看却被官珞高举着的剑尖止住了脚步:“你先去说过所做之事不会殃及无辜,不会欺骗我,现在呢?”
村中无辜枉死的人具是无辜,若是他能早些告诉她赵家村后山的真相,早些告诉她此行的目的,早些信任她,她能早些知道崔昊等人的企图,知道秦泷费尽心思想要传递给她的讯息,也许今日这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只要想到这些如果,想到这些可能和万一,官珞心中便不由得生出几丝对虞敬轩的怨怼与迁怒,不敢直视,不敢靠近,更不敢触碰。
虞敬轩看着官珞看着他的神情越来越冷淡,越来越疏离,最后放下了高举着的剑,将手中的卷轴与账本扔到了他的怀中,冷声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从此以后便不再见了。”
哗啦一声脆响,虞敬轩看着官珞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仿佛看见高悬在他头顶着的冷月忽地碎成了四散的星辰,再定睛一看原不过是水中月,从来就不属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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