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煦之的车在保安亭前停下,摇下车窗就能看见王大爷那张布着笑容的脸。顾煦之的车早在这混了眼熟,可以直接开进去,他便和王大爷打了招呼,又从车窗递出去一袋水果。
“王大爷,这次没带什么,水果您自己留着吃,下次来给您拜年。”
王大爷乐呵着点头,他大半辈子孤苦伶仃,在这工作了也有五六年,照顾了不少小辈们,大家也都称他一声王大爷,时不时也会带些什么过来。
顾煦之把车开进去,偏头去看沈游,不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直直地出神。
“送你去宿舍那边还是去研究大楼?”
沈游愣了两秒才回过神,对上顾煦之的目光,浅浅笑起来,开口回答:
“先去宿舍吧,想起来有东西忘在那了。”
“还记得贺满吗?”
顾煦之记得这号人,几次来接沈游的时候会碰上,想起来便不废多少力气:
“你那个小组员?他怎么了?”
“对,过阵子他就要抱上孩子了,送个小金锁给他怎么样?”
沈游笑着看向顾煦之,只是自顾自说,也没有非要对方回答的意思。顾煦之点着头,慢慢开口:
“行啊,刷我的卡,买一对吧,算我一点心意,嗯?”
“哟,顾总豪气,怎么不给我买点什么。”
**裸的打趣,顾煦之停好车,拎猫似的去抓沈游的后颈,惹的后者缩了缩脖子。
“得了吧,我全身家当连着人都上赶着要送人,他还不领这情呢,怎么样,这辆车要不要留给你开。”
沈游拉开车门走下去,再关上车门,一口气的事,什么都没说,只等着顾煦之摇下车窗,同他说再见。
“有事再给我打电话,周四我来接你去机场。”
“行了大忙人,还得去公司不是,到了给我打电话,我现在上去了。”
沈游说是这么说,几步走到宿舍楼的楼梯口,直直看着顾煦之的车驶出自己的视线才转身上楼。
用钥匙开了锁,宿舍和前几天离开时没什么两样,简洁明了,被子都叠的整齐,整间宿舍就染了一点生活气息,和家还是实在没法比。
沈游站在床前,窗户紧闭,一点光落下来,打在沈游身后,显得沈游的身影愈发萧条,宛若一棵早已在这垂败了千百岁月的枯柏,沾了雪的光,独自伤着春。
胃隐隐作痛,沈游用一边手轻轻揉搓,忽而想起顾煦之今早在车上给他备的早餐还没来得及吃。
打开床边的柜子,两个小盒子静静躺着,沈游拿起装着小金锁的那个,打开瞧了瞧,另一个则是被他放进角落的行李箱里。
小金锁是很基础的款式,男孩女孩都能戴,沈游的行李箱大咧咧的躺在地板上,夹层凸起盒子的边缘。
他没着急收拾东西,反倒是攥紧手里的盒子下楼去了研究大楼。
坐电梯到三楼,沈游轻车熟入地推开门,不少人见到他都是一惊。
“沈哥来啦,不是说会再休几天吗?昨儿才报的假。”
沈游轻轻应了声,没作更多的解释,转身准备往里面那个小房间走,那是他的工位,忽然又想到什么,突然发问:
“有没有见到贺满?”
“他刚刚下去了,应该过会儿回来,等会儿他回来了,我通知他去找你。”
沈游点了头,看着对方欲言又止的表情,挑了挑眉:
“想问就问,我不吃人。”
“沈哥,你这提前销假回来了,昨天传的消息说你不跟我们去西北是假的吧,可拉倒吧,一定是假的,我们项目组的组长怎么可能不跟着一起去。”
还是挡不住年轻人眼里的灼灼目光,沈游开口犹豫了半分,轻轻“啊”了声,将话说了下去:
“等通知吧,应该**不离十,等会我让贺满来说。”
对方还想接着开口问,沈游胃还痛着,空出一只手挥了下,对方显然也看到沈游另一只揉着肚子的手,把剩下的话咽回去,没再提。
“忙吧,我去下六楼,贺满先来了让他去我那等我。”
“瞧这,沈哥慢走,有事再找我们,都是你带过的人,大家都能听的。”
对方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有时讲话带着点京调,沈游学过一段时间,大概是北方的天赋没点上,总没有那种味道,最后只得放弃。
沈游听这话,不由得笑起来,忙打趣他:
“行了你,年纪不大,话术倒是一句没落下。”
说罢便摆摆手,转身出去乘电梯。
电子屏上数字不断跳动,沈游太阳穴上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一只手还仍旧捂着肚子,一阵一阵的发疼。
等会回去还是先垫点东西把药吃了吧,实在是疼的难受,沈游抽出心神去想。
电梯忽然打开,沈游这才回了神,与贺满对望上,侧身进了电梯。
“等会去我位那等我,我处理一些事就回来。”
贺满点着头,浅浅笑着,二十四五的年纪,气盛,藏不住事,什么都写在脸上。沈游看着他在电梯门关上前忽地皱了眉,应该是看到自己面色不太对。
这小子就差往脸上写几个大字。
小游哥今天又没吃早饭!
电梯门缓缓合上,贺满的身影这才消失不见,看着金属门上自己的倒影,嘴角噙着点笑意,胃里的疼痛好像也减少了两分。
这群小子啊。
电梯在六楼停住,人事部前阵子换了布局,沈游问了几位同事才找到自己想去的地方,推开门,对方早已坐在位置上等自己。
“不好意思,有点事耽搁了些时间,来晚了。”
这位领导是沈游导师的亲戚,沈游还在攻读学位的时候就见过对方几面,入职那天导师还带着自己与对方吃了次饭,两人之间说不上非常熟络,但对方给过沈游不少关照。
“甭跟我客气了,过来,我们谈正事。”
沈游点着头,走到办公桌对面去扯了椅子坐下,由着对方给自己沏了杯茶,象征性地抿了口,摆摆手表明自己胃疼今天不适合喝茶,笑着打马虎眼说以后有机会上门拜访陪着喝个够。
“上面的意思是先停职,让你先去好好养病,没什么比自己身体还重要的,能恢复时再回来也不迟,功绩摆在那,总跑不得。”
“这我明白的,医院我已经联系得差不多了,应该过几天就过去,还有没有什么文件需要我再交的,趁着这几天还在,我都给一并送上去,这不,要等我跑了,补都没地。”
对方喝着茶,听到这话呛了下,随即笑起来:
“你啊你,这么些年性子倒是一点没变。手续都办的差不多了,你想啥时走都行,上面也会给补贴的,有需要尽管和我开口,对我不用有什么顾忌。”
沈游笑着应了,临走还是把那杯温热的茶水饮下肚,带着一点洒脱,好像一转眼回到好多年前,又见到一个志满意高的身影。
放下茶杯,沈游作了别,离开时把门带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沈游借了洗手间,温热的水冲过指缝,眼眶发着红,胃不合时宜地又开始绞痛,只留下心里空落落的一块。
十几年的理想,工作至今的事业,要他轻轻一句话就全部放下,他哪里舍得,细雨偷偷下一点,在屋檐外站一个钟头,大概也要化作那雨点,渗进所长久追求的长野里。
*
沈游回到三楼时已经神色如常,仅仅只面色泛着些白,胃仍旧隐隐作痛,沈游没分心神去想它。
回到自己工位上,贺满并不在小间里,桌上摆了杯略微凉掉的豆浆,边上一圈浮着些白沫。
沈游笑笑,恰好贺满推门进来,手里握着杯豆浆,小拇指上勾着一小袋面包,沈游眼底含着笑,两人目光就这么对上。
沈游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坐下,贺满没拖沓,放下豆浆和面包同沈游说:
“刚刚小廖说这杯豆浆可能要凉了,叫我来找你时给你重新接一杯,面包是林姐的,让你吃了再吃药。”
“你们一个个的,倒是越过日子越啰嗦了,整天搁这盯着我做什么。”
虽是抱怨的话,沈游也只是随口说,关心都不是假的,透过一桩桩事也能看得出,这种感觉让沈游不自觉地沉溺其中,是同事,是朋友,也像家人。
看着贺满放桌上的那杯豆浆,沈游忽然想起豆浆机刚装的那段时间来。
那时组里人还没有这么多,沈游也刚来没多久,大家互相都并不太熟稔,彼此间的问候也都比较少。
那段时间有天顾煦之来送沈游,沈游请他去办公室坐坐,忽的开始胃疼,顾煦之在那个不算太大的茶水间里接了杯热水,没多说什么,沈游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后来自己桌上时不时会出现一杯豆浆,以为是同事买的,一位位谢过去,偶然路过茶水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装了个豆浆机。
再去询问才知道原是顾煦之叫人装的,说是搞科研的都忙,没空吃早餐,装豆浆机图个方便,也是想着沈游胃痛时喝豆浆会舒服很多。
只是他们不说沈游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知道,顾煦之那时一位位同事拜托过去,让他们在看到沈游揉胃的时候能帮忙送上一杯豆浆。
“那家伙有很严重的胃病,但又好强,胃疼时除了我没见他找过谁帮忙,所以我想拜托您,当您注意他揉肚子的时候,麻烦您为他接一杯豆浆,提醒他吃一次胃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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