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在钟声中迈步而来,匆匆,由不得人准没准备好。
沈游在家多待了一天,和顾煦之父母打了视频聊天,下午出门逛了逛,大多数店都关着,街上人也少,多是成双成对的,同他们俩人差不多。
傍晚顾煦之带着沈游的行李箱一起去了医院,办住院的手续,把病房往上升,有了顾煦之的一席之地。
过几天沈游就要开始化疗,顾煦之去和医师谈,沈游独自站在窗边,病房换了位置,他费了一点时间才找到那棵原先在窗边的秃树。
临近春天,这个最有生命力的季节,沈游不知道也许哪个晚上它就开了窍,一夜抽芽绿满枝。
沈游正出着神,不知道何时顾煦之已经回来,在他身边驻足,也不说话,只瞧着他,教沈游转头时被他吓一跳。
“来了也不说话”沈游作势要打顾煦之,见他不躲又悄悄收回了手,“怎么说的?”
“明天,等会我们去理发店?”
沈游将窗子掩好,抬眸朝顾煦之笑了笑:
“可别,这个时间哪有理发店开着,找把推子直接剃光就可以了。”
沈游说的轻松,没带过多的情感,却是说不上来的落寞。顾煦之点了头,准备去问下医师有没有推子,出病房前回头望了眼沈游,他仍旧站在窗边,半边斜阳打在他的身侧,好似静谧的岛,周边的浪潮退下去,独独留下他一个。
顾煦之回来,沈游跟着他去厕所里,黑发落下时沈游还有些恍惚,感觉不太真切,等到头发真正剃光,露出头皮来,沈游才有了些实感。
沈游摸了摸头皮,手感变得有些奇怪,他还不太能习惯。见顾煦之正收拾着地上的头发,沈游突然来了兴致想打趣他:
“煦之啊,要不要考虑转行,感觉你还挺有天赋。”
顾煦之收拾完,用袋子装好堆在角落里,等着晚点再收,听了沈游的玩笑话,打破一点沉寂的氛围,让顾煦之嘴边挂上一点笑意。
“我呢,暂时没这个打算。”
顾煦之说着,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顶针织帽戴在沈游头上,深灰色的,衬的沈游面色又白了些。
沈游照着镜子,叹气又摇头。
“下次换个颜色,不懂得挑啊,顾总。”
顾煦之拿沈游这话没辙,浅浅笑起来,点头应了,顺着他的话往下附和。
“是是是,我下次多买几个款,让您换着挑。”
*
时间仍旧一天天过,沈游隔一段时间化疗一次,身子愈发消瘦,最开始那段时间顾煦之还会时不时两头飞,现在已经和沈游这个病人无异,整日住在病房里。
沈游胃口渐低,有时候顾煦之还会让他吃点零食,沈游也不说话,摆摆手拒绝了,除夕那会买的几包薯片基本没少。
夜里沈游会被胃痛醒,顾煦之抓着沈游的手腕,以往一只手能抓住的,现在愣是多了些空隙出来。
顾煦之最近也萧条了不少,明明还没三十的人看起来已经三十好几,沈游总见他不说话,时不时也会自己说些玩笑话,要顾煦之同自己接。
沈游也不是没想过,如果自己真的没法活下来,大概顾煦之会做些傻事。
这段时间里沈游最有兴致的一天是二月的某个星期一。
早上沈游朦朦胧胧睁开眼,顾煦之并不在身边,二月春初,天气有一点点要回暖的意思,窗户大概是被顾煦之开了个小口,帘子被拉开一半,沈游调整着自己的角度想见那棵秃树,却怎的也见不到。
顾煦之拎着早饭回来,把沈游扶起来,问他在找什么。
“那棵和我一样没头发的树,怎么老看不见。”
顾煦之听他比喻,笑的苦涩,还是带他去了窗边,好教他自己慢慢找。
但最后沈游并没有找到那棵树,周遭的一大片林子都绿了满枝,沈游不知道原先那棵究竟是哪一棵,凭着记忆里大概的方位指了一棵给顾煦之看。
“你看,春天总是有力量的。”
顾煦之端着碗粥坐到沈游身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最高,最茂密的一棵树。顾煦之点头,笑着把粥递到沈游嘴边:
“是啊,你总不会错的。”
沈游眉眼盈盈,难得这样开怀,凑到顾煦之跟前去,偷着吻他嘴角。
“我喜欢春天,也爱春风。”
*
贺满来过几次,从第二次开始没留多久就被沈游赶了回去。贺满第一次来的时候,沈游一直缠着他要看小孩的照片,得知是女孩之后便愈加喜欢。
“小侄女叫什么?”
贺满有些面色泛着点红,不知道是开心亦或者是别的什么,沈游只当他是开心,再加上一些初为人父的激动。
“贺莘,莘莘学子的莘。”
沈游挑眉看他,其实半大点孩子看不出些什么,见贺满开心模样,直觉认为贺满迟早是个女儿奴。
贺满划着照片,最后停在一张贺莘手里抓着一本小画册的图片上,明明人家脖子上也戴着沈游送的小金锁,沈游只装没看见,揪着小画册这个点打趣他:
“怎么?从小就要我小侄女读书啊,安的什么心你!”
贺满听沈游这话忙开始解释,只是他越解释沈游就越认定自己刚才的想法。贺满说些什么他没怎么听进去,大抵都是那些话,女儿奴罢了。
等贺满走后,沈游同顾煦之说这件事要博取顾煦之的认同,顾煦之听他描述,附和着沈游,在心里默默地对贺满改了观。
*
天光乍破,时间轮转。沈游现如今连电子设备都不常接触,只道日子往前走,快要分不清今夕何夕。
不常见的阴雨天。
沈游照常转醒,日子稀疏平常,与以往并无二致。阴雨连绵至午后也没有要停的意思。
沈游躺在病床上,皮包着骨并不见多少肉,精气神好了些,把在一旁削苹果的顾煦之叫到自己身边。
“煦之啊,夏天了吗?”
顾煦之不明白沈游为什么这么问,抬头去看他好像沈游根本没在看自己,只是在盯着窗外的一角出神。
眼底没什么波澜,顾煦之猜不透沈游要做什么,但仍是开口应答他:
“嗯,今天立夏。阿游,夏天了。”
沈游终于回头看顾煦之,他的目光不再流连于那扇窗,而是转向顾煦之的瞳孔间,染上一点柔情,让顾煦之觉得他才更像是春风。
“真好啊,夏天,我们又多认识一年。”
窗外的雨渐渐大了,顾煦之下意识偏头去看,又笑着看了看沈游。
“我们在夏天认识的,夏天的尾巴,四舍五入也是多了一年。”
沈游没应顾煦之,叫他去取自己的行李箱,把沈游放在行李箱夹层里的那个小盒子拿出来。
顾煦之递给他,沈游没避着他,直接打开,两枚对戒躺在黑绒布上,明的晃人眼。
沈游把自己脖颈上的项链取下来,简单的银链子,中间吊着一枚没什么光泽的戒指。
顾煦之认出来,那是自己最早送给沈游的一枚戒指,在好多年前,用他赚到的第一桶金。
沈游取了自己那枚,连同着项链一起递给顾煦之,又把本该戴在顾煦之手指上的那枚重新用一条银链子串好,叫顾煦之给自己戴回脖子上。
没选好日子就这样给你,很抱歉。”
沈游眼底蒙上一层水雾,就快看不清顾煦之的脸,手背上莫名多了滴热泪,脑袋因为疼痛转的慢,好一会缓过来才意识到顾煦之在哭。
沈游下意识想安慰他,话到了嘴边却是自己原先组织好的说辞:
“顾煦之,你好好活,我要你别忘了我。”
窗外响起几声闷雷,沈游耳边是轰鸣声,顾煦之回答他,落在他耳畔变成嘈杂的声响。
顾煦之的声音太轻,明明近在咫尺,沈游听起来却觉得好远,湖面上独行的舟,隔了重重叠叠的不尽山川。
“春风,你知道的,我没别人了,没什么人记得我。我不大度,你不许忘。”
沈游眨眼,水雾连了天,就连对方的身形轮廓都看不太真切,泪水打着转,是沈游的一身倔强,怎么也不肯落下。
又是一声闷雷响,忽然有光照进来,雨渐停,原是放了晴。沈游耳边渐渐清晰,听到顾煦之在叫自己。
沈游朝顾煦之扯了个笑,泪水从眼眶里跌落而下,沈游接不住它,沈游牵着顾煦之的手,轻声开口和顾煦之说:
“春风啊,去洗颗梨子吧,我们分着吃。”
顾煦之愣了下神,点头,意识到沈游看不清,又出声应他,尾音染上一点哭腔,悲怆的落下来,铺成满地的雨。
顾煦之挑了颗梨,走出病房去洗,他没选厕所,从沈游叫他拿梨子开始识破一切,顾煦之走到走廊的水池那,把那颗梨洗的很干净。
沈游一早识破他的谎言,今日惊蛰,他们两人都不说、不提,就当如今是夏天。
顾煦之突然泪水决堤,缓缓地蹲下身,手里还握着那颗滴着水的梨。
沈游知道,沈游从来都知道。
他不戳穿一切,陪顾煦之演下去。顾煦之不知道,却被沈游强塞进一个真相。
沈游明明最喜欢春天。
春雷一响,万物苏生。沈游望着窗外的艳阳天出神,一会想到研究所,又想到书房里的那盆小籽该抽芽,想的再多再多,最后都汇成一个点,而顾煦之站在那,朝自己伸出手,要给沈游一个怀抱。
病房中轰然盛开出一个春季。
“于我长漫漫春日里最和煦的风,至此惊蛰,我最后一次同你拥吻。”
沈游就站在春季中,抱了一下春风。
—正文完—
补充:吃梨是惊蛰的习俗!他们两个以前的日子里,惊蛰的时候也会一起吃梨子的!
小游叫小顾去洗梨子,一方面是告诉他自己知道今天是惊蛰,一方面也是不想让小顾亲眼看着自己离开啦。
小后记:
关于惊蛰,前前后后构思了很久,最开始甚至都没想过能写w ,原本只是想着一个几k字的小短篇,讲一些简单的爱和铭记,但越想越丰富,就渐渐多起来,有些时候就连晚上做梦都在想,虽然一直和亲友口嗨,但还是很庆幸最后能完整的把这个故事讲出来,每每开始动笔写,都会去回顾之前写的内容,看到一些不满意的地方就会去修改,结尾也改了又改,总不太满意,最后还是决定了这个版本,有些仓促,大概后续还会来细修一下不流畅的地方,但这应该就是我能给他们的最好结局了。
无论如何,很感谢你能看到这里,他们两个真的很爱对方,我也很爱他们。
正文就到这里结束啦,接下来还有一点番外。
其中一封顾煦之写给沈游的信,以及校园故事,讲关于春风这个名字的由来,是甜的!放心!我的本质还是小甜文选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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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chapter 7【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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