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旌旆归时云变色 四方暗斗起惊澜

晨曦穿透临安城厚重的晨雾,朱雀大街的青石板上早已铺满百姓自发清扫的柏枝,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木清香。城门缓缓开启的吱呀声中,数千顶束发巾在人潮中攒动,新摘的桃李混着自酿米酒的香气在风中流转。

八十岁的老乐师坐在城墙根下,枯瘦如柴的手指颤抖着握住竹笛,吹奏起《破阵乐》。曲声未终,浑浊的泪水便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三年前,他的三个儿子正是跟着岳家军北上抗金,至今生死未卜。

岳飞骑在雪骢马上,玄色战甲缝隙里还嵌着朱仙镇的泥土。战甲的冰凉让他恍惚回到汴京街头,那时人潮喧嚣,他望着满目疮痍的故土,眉头拧成“川”字。身旁士兵的质问犹在耳畔:“将军,咱们当真要退兵吗?将士们都不甘心呐!”他当时目光如炬望向北方,沉声道:“我等披坚执锐,为的就是收复山河,迎回二圣,怎能轻易言退?‘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兵’,每一寸土地都浸透着将士们的热血与百姓的期盼,岂容金兵肆意践踏!”

当他抬手接过孩童递来的野花时,袖中滑落半片染血的箭镞,这箭镞的寒光,像极了接到十二道金牌那日的冷意。传令兵带来的噩耗让他攥紧拳头,指节泛白,额上青筋暴起:“十年之功,废于一旦!‘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如今大好局势,却被这一纸金牌毁于一旦,朝廷这是要自毁长城啊!”这是三日前截杀金兀术先锋时留下的,却也像极了那段心口难平的往事。

百姓们突然齐刷刷跪伏在地,山呼“岳爷爷”的声浪惊起城头鸱吻上的栖鸦,却惊不醒紫宸殿里帝王紧绷的神经。

战马踏过百姓铺就的红绸,岳飞望着沿街百姓含泪的双眼,耳边仿佛又响起黄河岸边百姓的悲泣。那时他仰天悲叹“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中原百姓的期盼,终究比皇命更重——此刻临安百姓含泪的双眼,与那日汴京街头百姓的目光重叠,让他肩上的甲胄愈发沉重。那些在金兵铁蹄下挣扎的老弱妇孺,他们期盼的眼神比任何军令都更重千钧。

紫宸殿内,龙椅上的赵构将捷报揉出褶皱,羊皮纸的脆响在死寂的大殿格外刺耳。案头堆积的密报像座小山,最上面那封写着“岳家军只知有帅,不知有君”,墨迹未干的字迹透着股说不出的森冷。

秦桧蟒袍扫过金砖,暗红色的阴影漫过御案:“陛下可知,岳家军营帐内供奉的不是‘大宋万岁’,而是‘精忠报国’四字匾额?”他刻意压低的嗓音里,每字都裹着冰碴,如同毒蛇吐信般阴毒。

韩世忠的笏板突然重重砸在蟠龙柱上,震落鎏金碎屑:“污蔑!那是岳元帅老母刺在他背上的家训!”争执声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惊得梁间燕巢簌簌落下细泥。

岳府西厢房,烛火在夜风里摇曳不定。李娃正用银针小心翼翼地挑出岳飞甲胄缝隙里的箭簇残片,每挑出一片,她的心就跟着揪紧一分。烛光映着丈夫后颈狰狞的旧疤,那是黄天荡之战时金兀术亲射的毒箭,至今仍隐隐作痛。

“昨夜有黑衣人投书,”岳飞摩挲着匿名信上的绞索图腾,信笺上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墨迹未干就送来,想必是临安城内的眼线。”

话音未落,窗外海棠突然簌簌落下,几片花瓣飘进铜盆,染红了未及清洗的血水。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两人脸上投下斑驳光影,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秦桧书房内,金丝眼镜在烛火下泛着幽光。案头摆满了伪造文书的工具,朱砂、狼毫、伪造的印鉴一应俱全。他用狼毫蘸着朱砂,在伪造的密信上添上“相约四月十五举事”的字样,字迹与岳飞笔迹极为相似,足以以假乱真。

心腹递来的密报显示,张俊已暗中调动三衙禁军,而金使携带的议和条款中,“必杀岳飞”四字被朱砂圈得猩红。

“把这些证据呈给陛下时,记得带上岳家军的兵符拓本。”秦桧转动翡翠扳指,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帝王最忌的,从来不是战功,而是失控的军权。”

窗外,更夫敲过三更,临安城陷入沉睡,唯有秦桧书房的烛火彻夜未熄,映照出满室阴谋。

黄河岸边,朔风卷着黄沙拍打着金兀术的牛皮帐篷。金兀术的狼牙刀劈开酒坛,浓烈的酒气混着血腥气弥漫在帐内。当探子呈上密信,这位金国四太子突然纵声狂笑,震得牛皮帐篷簌簌作响:“赵构要杀岳飞?真是天赐良机!”

他的手指划过地图上的汴梁城,指甲在纸上留下深深的划痕,“传令下去,让萧银宗在磁州制造假象,就说我军要直捣临安!”

帐外寒风卷着黄沙扑进来,将“灭宋”的军旗撕扯得猎猎作响,远处金兵的号角声此起彼伏,战争的阴云再次笼罩大地。

次日早朝,晨钟撞碎了临安城的宁静。秦桧捧着弹劾奏折,每走一步,蟒袍上的獬豸补子都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仿佛也在为这场阴谋助威。

“岳飞私通外敌,图谋不轨!”他的声音尖细如刀,瞬间划破朝堂的寂静。

主战派官员们的驳斥声浪中,岳飞解下披风,露出背上“精忠报国”的刺青——那暗红的纹路历经十余年沙场,早已与血肉融为一体,每一道纹路都诉说着他的忠诚与热血。

“此乃臣母以银针所刺!”岳飞重重叩首,额头撞在金砖上发出闷响,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悲愤,“臣自投身军旅,大小百余战,从未敢忘‘精忠’二字!”

宫外突然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喊声,数万百姓举着写满“还我岳帅”的白幡,将宫墙围得水泄不通。老人们焚香跪地,虔诚地祈祷;孩童们挥舞着褪色的军旗,稚嫩的脸上满是焦急;年轻的汉子们高喊口号,声音响彻云霄。临安城的上空飘荡着呜咽的哭号,仿佛天地都在为岳飞鸣不平。

而在秦府密室,秦桧与金使的酒杯相碰,清脆的声响混着阴谋的低语。“只要岳飞人头落地,淮河以北尽归大金。”金使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仿佛已经看到了南宋的土地落入金国手中。

秦桧望向窗外阴沉的天空,远处紫宸殿的鸱吻在乌云下若隐若现。他突然想起二十年前殿试时,自己也曾对着“忠君报国”的策论热泪盈眶,可如今,权力和私欲早已扭曲了他的本心。

诏狱的铁门在暮色中缓缓闭合,发出沉重的声响。岳飞最后的目光穿过狭窄的气窗,落在临安城的万家灯火上。那里有他守护的百姓,有他未竟的理想。更鼓初响,秦桧正在灯下起草第一道十二道金牌的诏书,笔尖悬在宣纸上迟迟未落——他忽然听见远处传来百姓们哭唱《满江红》的声音,苍凉的曲调裹着细雨,渗入每一块金砖的缝隙。

这场权力的博弈,终究要用英雄的热血,来浇灌出历史的血色真相。而临安城的夜色,也在这阴谋与忠魂的交织中,愈发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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