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十一年腊月,凛冽的寒风裹挟着冰碴,如锋利的刀刃般肆虐,将岳家军大营的旌旗吹得猎猎作响,发出阵阵如怒兽咆哮般的声音。
岳飞屹立在点将台上,身后那面醒目的“岳”字大旗,在狂风的猛力撕扯下,发出阵阵呜咽,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变故悲鸣。
他身上的战甲,还残留着前日朱仙镇大捷时溅染的血渍,那是他与将士们浴血奋战的见证,然而此刻,却要面对一道来自临安的所谓“议事”诏书。众人皆知,这诏书不过是秦桧那奸佞之人吐出的毒蛇信子,暗藏着致命的杀机。
“大帅!这摆明了是秦桧的奸计!”部将张宪双眼圆睁,紧紧攥着剑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铠甲的缝隙间已然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心急如焚,声嘶力竭地说道,“末将愿亲率三千死士,拼死护送您回临安!”
此言一出,台下的将士们群情激愤,齐刷刷地跪地,铁甲相互碰撞发出的闷响声,如同沉闷的滚雷在营地中回荡。“请大帅下令!”将士们的呼声震天动地,震得旗杆上堆积的积雪簌簌落下。
岳飞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一张张熟悉且充满赤诚的面孔,这些与他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不少人脸上还带着尚未愈合的伤疤,那是他们为国家、为百姓征战留下的勋章。而此刻,他们的眼中满是对主帅的担忧与对奸佞的悲愤。
岳飞微微弯腰,伸手扶起张宪,手掌触碰到对方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小臂,他的声音虽低沉,却透着无比坚定的力量:“若我带一兵一卒同行,那便坐实了谋反的罪名。我岳飞一生磊落清白,又怎能用兄弟们的鲜血玷污这忠义之名?”
言罢,他转过身,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向帅帐,靴底无情地碾碎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仿佛是在踏碎这黑暗世道的虚伪。
在帅帐之中,一封密信正静静躺在案头,那是韩世忠派人送来的蜡丸,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只有寥寥几字:“风波将至,望珍重。”墨痕已然被指腹摩挲得微微发毛,可见韩世忠对岳飞的担忧与关切。
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且沉重的脚步声,岳云手提双锤,如同一头愤怒的雄狮般冲了进来。他的鬓角还沾着未化的雪花,呼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甲胄上迅速凝成一层薄霜。
岳云心急如焚,大声喊道:“父亲!孩儿已秘密集结五百骑兵,咱们杀出重围,回太行山!”这位少年将军的脸上写满了决绝,但仔细看去,他的眼中却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锤柄上的缠绳被他攥得变了形,显示出他内心的紧张与不安。
岳飞看着眼前已然成长为猛将的儿子,思绪不禁飘回到二十年前,那个在沙地上不知疲倦地舞枪弄棒的孩童,如今已能在战场上独当一面。
他伸出手,轻轻抚过岳云的战甲,指尖触碰到几处新添的剑痕,心中一阵刺痛。岳飞缓缓开口,声音略带沙哑:“云儿,你可明白‘尽忠报国’这四个字的千斤分量?”
他略微停顿,喉结上下滚动,似在压抑着内心的波澜,声音变得愈发干涩,“去,把《武穆遗书》和兵符交给王贵。”
岳云听闻此言,眼眶瞬间红得如同滴血,手中的双锤“当啷”一声重重落地,在青砖地面上砸出两道醒目的白印。他悲声喊道:“父亲!难道真要去白白送死?”
“住口!”岳飞突然一声厉喝,右手猛地重重拍在案上,力量之大,震得砚台里的墨汁飞溅而出,在军令状上迅速晕开一片如乌云般的墨渍。他目光如炬,严肃地说道:“若我一人之死,能够换来岳家军的安宁,能够让天下百姓免受战乱之苦,便是死,又有何惧?便是死,也值了!”
说罢,他转身将桌上记载着军事机密的文书,一一投入火盆之中。火苗瞬间窜起,贪婪地吞噬着那些标着金兵布防的羊皮图,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仿佛在为这黑暗的世道哀号。卷起的灰烬轻轻落在岳云的肩头,恰似为岳飞即将到来的命运撒下的纸钱。
次日清晨,营门处的铜钲声如炸雷般响起,惊醒了沉睡中的士卒。岳飞单人独骑,缓缓出营。那匹黑色的骏马,鞍鞯上只简单地挂着一壶酒、半袋干粮。将士们自发地列成长队,从帅帐一直绵延至营门口,犹如一条钢铁巨龙。长枪林立,如一片寒光闪烁的森林;旌旗飘扬,似一片翻涌的海洋。
一位饱经风霜的老兵,迈着颤颤巍巍的步伐,双手捧着一碗酒,酒碗的边缘还沾着昨夜融雪后残留的水渍。他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了敬重与不舍,说道:“大帅,喝了这碗酒,路上暖暖身子。”
岳飞神情庄重地接过酒碗,仰头一饮而尽,酒液顺着他的嘴角缓缓流下,与他眼角那尚未落下的泪水混在一起,在战甲上瞬间凝成冰珠。
临安城的百姓不知从何处听闻了岳飞即将入京的消息,纷纷早早地等在城门口。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双手虔诚地捧着一件百家衣,每一针每一线都绣着“平安”二字,那密密麻麻的字迹,饱含着百姓对岳飞的深情与祝福。
孩童们手持写满祝福话语的红绸,在寒风中欢快地奔跑着,清脆的呼喊声在空气中回荡。
卖炊饼的汉子,急忙将热气腾腾的面饼,一股脑地塞进岳飞的行囊,关切地说道:“岳元帅,吃饱了有力气!”
人群之中,突然传来一阵悲泣声,一位妇人带着年幼的稚子,“噗通”一声跪地,额头重重地磕在冻得坚硬的石板上,哭喊道:“将军若遭不测,我等百姓可怎么活啊!”
城楼上,秦桧派来的爪牙们早已张弓搭箭,那一支支冰冷的箭矢,无情地瞄准了岳飞的后背。然而,密密麻麻的百姓将街道堵得水泄不通,他们紧紧地肩并着肩,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毅然筑起了一道坚不可摧的人墙。
“放箭!”领头的千户双眼通红,低声嘶吼着,弓弦被拉满,发出令人心悸的震颤声。然而,面对这众志成城的百姓,却无人敢真的射出那罪恶的一箭。因为他们深知,若是伤了百姓,激起民变,这后果谁也无法承担。
几个弓箭手面面相觑,眼神中满是犹豫与恐惧,最终悄悄松开了紧绷的弓弦,羽箭“噗通”一声掉进护城河,溅起一圈圈涟漪,惊飞了一群栖息在河边的寒鸦。
岳飞忽然勒住缰绳,缓缓回头,望向军营的方向。在那里,岳云带着将士们整齐地跪在雪地里,他们的身影在寒风中被军旗切割得有些模糊,却又显得无比坚定。
岳飞深吸一口气,胸腔中翻涌着二十载征战的烽火硝烟,他缓缓调转马头,向着皇宫的方向,一步一步缓缓前行。马蹄踏在冰冷的石板路上,发出“嗒嗒”的声响,仿佛是命运的鼓点,每一步都重重地踏碎了临安城那虚假的平静。
与此同时,秦桧正悠然坐在相府书房之中,手中把玩着一枚刻着“莫须有”三字的印章。窗外,下属匆匆赶来禀报:“大人,岳飞已进城,未带一兵一卒。”
“倒是条硬汉子。”秦桧嘴角微微上扬,冷笑一声,将手中的印章重重地按在伪造的罪状之上,朱砂鲜艳得刺眼,在摇曳的烛光下泛着如血般的光芒。他转头望向墙上悬挂的字画,那是一幅《寒江独钓图》,孤舟上的渔翁在漫天风雪中独自垂钓,恰似他此刻的心境——自认为稳坐钓鱼台,正静候着猎物上钩。忽然,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的丝丝血丝,悄然落在“谋反”二字上,晕染成一朵妖异而残忍的花。
而在皇宫深处,赵构手中紧握着秦桧呈上的所谓“通敌书信”,手指微微颤抖。
信纸上伪造的笔迹,乍一看与岳飞往日的奏疏如出一辙,然而他却分明记得,当年岳飞在黄河岸边,满怀壮志地写下“还我河山”时,那字迹是何等的豪迈奔放。
“岳飞……当真要反?”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留下一道道深深的痕迹。
“官家明鉴,”秦桧见状,立刻扑通一声跪地,声泪俱下,额头重重地磕在金砖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岳飞手握重兵,又深得民心,若不早日铲除,恐成我大宋的心腹大患啊!”
他缓缓抬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继续说道,“何况金使已然抵达,只要岳飞一死,和议便可顺利达成,大宋的江山……”
赵构缓缓闭上双眼,仿佛看到金兵的铁骑如潮水般踏破江南,百姓生灵涂炭的惨状,又仿佛看到岳飞挥师北上,成功迎回二圣,自己的皇位岌岌可危的场景。他的指甲愈发用力地掐进掌心,渗出的血珠一滴一滴地落在“指斥乘舆”的罪状上,最终化作一声无奈而沉重的叹息:“罢了,按你说的办吧。”
夜幕如墨,缓缓降临。岳飞被带入大理寺。狱卒们早已接到命令,将牢房打扫得干干净净——这是秦桧特意交代的,要让岳飞“体面”入狱,好向天下人展示他的“大度”。
岳飞走进牢房,看着墙上那斑驳的陈旧血迹,仿佛看到了无数忠良之士在此蒙冤受苦。他忽然轻轻笑出声来,笑声中充满了对这世道不公的嘲讽。他缓缓伸手,在墙上写下一行字:“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声音在空荡荡的牢房里久久回荡,惊飞了梁上栖息的蝙蝠。字迹尚未干透,一滴殷红的血从他咬破的指尖落下,恰好坠在“昭”字的最后一竖上,宛如一柄刺向苍穹的利剑,诉说着他的冤屈与不屈。
此刻的岳府,李娃正静静地跪在祖宗牌位前,摇曳的烛火忽明忽暗,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显得格外孤寂。她轻轻抚摸着怀中的玉佩,那是岳飞出征前留给她的,承载着两人深厚的情感与牵挂。
“相公,”她对着牌位低声低语,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般的决然,“我信你,天地也信你。”
窗外,北风呼啸,如同一头受伤的猛兽在悲嚎,似在为这位即将蒙冤的英雄呜咽。而她已暗中将岳家幼子托付给心腹之人,裙摆下藏着一把锋利的短刃,随时准备迎接那未知的风暴,守护岳家最后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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