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剪下面前水仙花的最后一片枯瓣后,苏轶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
因为家里窗台上的水仙花早在昨天晚上就枯萎了,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她拎着枯枝出门,将它丢进了楼下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离垃圾桶不远就是保安室,她出门的时候还和保安打了招呼。
这些事她记得很清楚。
所以,她现在的确是在做梦。
当一个人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的时候,身边的一切都会变得诡异起来,比如原先还晴空万里的窗外顷刻间黑了下来,黑暗中亮起四盏昏黄的小灯,却不是楼下的路灯。
因为早些时候楼下老旧的路灯年久失修亮不起来,有好心人出钱换上了一批白炽灯,灯光是冷白色的,和外头的昏黄天差地别。
作为灵异小说作者,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苏轶经常会做一些奇奇怪怪、神神鬼鬼的梦,梦里的场景变化莫测、神秘诡谲,人或着动物都奇形怪状的,所以此刻面对这个还算安稳的梦,她的内心并没有太大的波澜。
她丢下了剪子,转身想往回走,却在路过卧室门的时候瞥见门缝里一闪而过的一双眼睛。
苏轶平静地走上前去推开门却没有看到一个人影,她正想往前走几步又听到头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抬头,正对上一张苍老的脸。
这张脸皱巴巴的,像是被抽干了水分的某种植物,皱纹深得像被刚犁过一遍的田地,按理来说老年人的皮肤是松弛的,可这张脸上的皮却格外紧绷,不合常理的——皱巴巴的紧绷。
而在紧绷之下,还挂着一个几乎将嘴角提到耳边的微笑。
诡异的微笑。
是恐怖电影里的常用手段,一般剧情发展到这个时候观众就会发出一声惊呼,或者用手或什么东西挡住屏幕或者眼睛,等这个片段过去再劫后余生一样地看回屏幕。
但很可惜,苏轶觉得这样的吓人手法太低级了。
视觉冲击完全不比从心底渐渐升起的恐惧更能吓到人,所以相比这种西式的恐怖氛围,她更喜欢中式恐怖。
绣花鞋、嫁衣、葬礼,等等等等。
苏轶面色不变,藏在房顶缝隙里的老人却像某种流体一样顺着墙角流了下来,十分用力地把门关上。
苏轶用力拧动门把手,推搡着让门露出一条缝隙,正巧够露出老人的半张脸。
“出来。”苏轶说。
老人兀自微笑,依旧从里推着门。
僵持了一阵后,苏轶松开了手,门砰的一声被关上。
可当她正要往前走时,身后的门却慢慢打开了。
老人不似刚才那样柔软,而是变得僵硬,就连走路都像是两根棍子在地上怵。
果然还没走几步,她就停了下来僵硬地朝着苏轶的方向倒去。
等苏轶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抓着她的脚踝,像是拿拖把一样扶住了她,而她的头就倒怵在地上。
整个人崩得极紧,像是一根人形的木桩一样。
——只有死人,才是僵硬的。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突然闯入苏轶的脑中,几乎是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后一秒她立刻松开了手,让老人的身体随意倒下去。
苏轶想起来了。
这个老人她见过,就住在她隔壁,姓李,叫什么她不知道,估计也没几个人知道。
她没有家人也没有什么朋友,一个人孤零零住在老旧的居民楼里,有时候出门赶得巧她还会和自己笑呵呵地打招呼,而就在昨天早上,她被人发现死在自己房间里,而阳台上也放着一盆即将枯萎的水仙花。
一切的一切仿佛像是被开了闸的水龙头,一股脑的涌入苏轶的脑海,刚刚瞥见楼下那四点昏黄的灯光不是路灯,是早上路过楼下时偶然瞥到的灵棚里的灵灯。
还没等她搞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梦到这位老人,眼前便被一抹枯黄覆盖
——是老人的脸!
她的眼睛直直对上老人那双浅色又干瘪的瞳孔,仿佛是在质问又仿佛有什么不甘需要她帮忙解决。
苏轶下意识地想伸手推开,却发现双手怎么也动不了,不仅如此就连双脚双腿都紧绷起来。
鬼压床!
苏轶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却还是无法逃离这样让人窒息的禁锢,只能眼睁睁看着面前这张脸和自己的脸越贴越近,直到眼前变成一片空白,可熟悉的五官却还是像梦魇一样覆盖在眼前。
得起来,必须得起来了!
苏轶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挣扎睁开眼。
当刺眼的路灯映入眼帘时她还有些恍惚,直到前方司机的声音响起才微微回过了神。
“刚刚看你睡着了就没叫你,做噩梦了?”
苏轶猛闭了几次眼睛,深呼吸,“没事。”
可是做完这些心脏强烈的不适感还是没有消散,心跳声依旧在耳边响亮得震耳欲聋。
苏轶打开窗户想着吹风冷静一会儿,却忽然感到大腿和肋骨处一凉。
她低下头查看,见放在身边的花瓶不知什么时候朝着自己倾斜过来,花瓶里的水浇湿了自己的衣服下摆和裤子上半截。
她扶起花瓶检查了座椅,发现只是自己身上有水后松了口气。
十分钟后,车停在了一条还算亮堂的街道,居民楼那边的路太窄,车开不进去。
苏轶住的是一栋老式的居民楼,一栋里面横着有三家,最高也就六楼,不管是内还是外都是一脉相承的破烂。
甚至连每年刷外墙的油漆装装样子都懒得装,无论是水电还是隔音都差得离谱。
唯一支持苏轶住在这里的怕是只有房租和水电费了,毕竟以她现在的收入也只能交起这里的房租了。
冷白的路灯灯光从头顶洒下,照射出两条灰色的影子,一深一浅。
苏轶没有管影子,连头都没有转。
此时此刻的她已经没有心情去欣赏周围并不好看的夜景,并从这片破败中找到一些所谓的“小确幸”来安慰自己了,她脑子里乱得可怕。
一会儿是白天时主编将稿子甩在自己脸上时说的话,一会儿又是刚刚在出租车上的那个梦。
主编扭曲的脸和老人木讷的脸逐渐融合在一起,嘶哑的声音和一句句质问混合,最终在她耳边拉起一阵长长的耳鸣。
“小苏啊,你回来了?”
保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稍稍盖过了耳鸣声。
苏轶抬起头,轻轻眨眼,“晚上好。”
“今天怎么才回来?这么晚了,不太安全吧。”保安笑得憨厚,苏轶的目光却全然被他怀里的那面镜子吸引。
她走上前问:“这是?”
保安低头看一眼,又一言难尽地往还在飘动的灵幡上看了一眼,唉声叹气道:“唉,是那位老人家的,你说说这人活了一辈子了,无儿无女的,连个收尸守灵的人都没有。下午我去她屋里收拾了东西,把能扔的都扔了,就留下这面镜子,我本来想着这东西看着还不错,能带回家去给你嫂子用用,谁知道她一看这镜子就吵着说晦气,这不,只能把它丢出来了,和那堆垃圾一起。”
顺着他的目光,苏轶看到了堆在不远处生活用品和衣物,都是那位李奶奶的。
“晦气?”苏轶转头,模糊的镜面映出自己的轮廓,像是两个自己正在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对视一样。
“是啊,这镜子被保存的挺好的,估计是老人家喜欢的旧物件。你说说人这一死,生前再宝贝的东西也成了一堆废品,真的是……”
保安又叹了口气,苏轶伸手在镜面上摸了摸,还算平整。
“既然这样那给我吧。”苏轶抬头看他。
保安诧异:“你要?你就不觉得……”
“不觉得。”苏轶也不想和他说太多话,毕竟这人有个大家都知道的毛病,只要一有话头就说个不停,她干脆从口袋里掏出钱包,“多少钱,我给你,算我买了。”
“不不不。”保安连忙拒绝,“这又不是我的东西,你要是喜欢你拿回去就行,我还怕你觉得晦气呢。”
苏轶没拉扯,收回了钱包。
保安热心道:“要我给你搬上去不?这镜子还怪重的。”
“不用。”苏轶摇头,将花瓶放进身侧的包里,双手抱住镜子,搬起来,随口和保安道了别后头也不回的往回走。
保安看看苏轶略微艰难的背影又看看不远处响着哀乐的灵棚,突然感觉后背有些发凉,搓了搓手正准备离开却突然听到背后响起巨大的一声闷响。
他还当是苏轶没抱住镜子摔地上了,可是一回头却发现苏轶还好生生抱着镜子站着。
“怎么了这是?”他的手还在不停搓着。
苏轶双手被占满,只能朝灵棚的方向扬扬下巴。
“遗像倒了。”
“遗像?”保安狐疑地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扶起遗像放好。
这照片也是他随便在老人家里翻到的一张老照片,照片里的老人慈祥地笑着,可是眼神却空得吓人。
白天忙得晕头转向没仔细看,现在凑近这么一看竟然还有些瘆人。
保安吞了吞口水,往后退几步,有些心虚地解释:“晚上有风,没事你回去吧,我在这儿看着。”
苏轶嗯了一声,不急不缓地走进了单元楼。
回到家打开门,她随手把镜子放在一旁后再次走到窗前把新买的水仙花放好,低头朝下看去。
这样的视角和梦里的几乎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现在能清晰地看到外头的保安室和垃圾爆满的垃圾桶。
不知道这样看了多久,苏轶突然远远对上了一双空洞的眼睛。
楼下灵棚里的遗照不知道怎么着又被风吹倒了,苏轶窗户的角度正好对着灵棚的正中央,也就是摆放遗照的地方。
这次遗照倒得很奇怪,刚刚是从后往前扣的,这次却是往后仰,靠在棺材上,也刚刚好让苏轶看清楚遗照上的人像。
在寂静无人的夜里难免显得有些诡异,但苏轶还是一脸平静,丝毫没有被吓到,反而打开窗户让窗外带着香灰气味的冷风飘进屋里,意识也逐渐开始聚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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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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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窗影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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