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邵老师拉开了抽屉,连眉毛都没抖一下,面色如常从抽屉里的粉笔盒中取出了一根极其正常的粉笔,转身在黑板上书写起来。
彭显觉得,这种情况简直比邵老师看见假老鼠尖叫一声,再从粉笔盒里抓出几根卫生纸恐怖无数倍。
在这种情况下,邵老师表现得太正常了,而她的正常才是最大的不正常。
彭显有些慌了。
此刻,他的心情就像一个在逃死刑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这远比刀砍在脖子上更加折磨人。
彭显猛捶自己猪脑两下,十分后悔参与那个整蛊的破烂计划。
俗话说得好,人越着急,脑子就越不清醒,就容易捅出更多篓子。
彭显如今就是这般。
他一着急,就决定从桌膛里掏一包辣条出来压压惊。
抬头看了一眼,邵老师正背对着大家在黑板上写字。
彭显小心捏出了辣条袋子,慢慢撕开豁口,搓着袋子底部,从缺口处挤出两根,娴熟地低头,往嘴里一塞。
刚入口,就见台上的邵老师笑眯眯转过身来,口中吐出一句对学生而言魔鬼般的咒语:“好啦,大家先放下手中的笔,接下来,我会叫一位幸运的同学上黑板做题。对了,有自告奋勇上台的猛士吗?”
彭显赶忙将辣条整根塞进嘴,袋子扔进桌膛,直起身子,拿起笔低头假装思考题目。
他用一只手撑着下巴,实则偷偷地嚼着嘴里刚吃的那两根辣条。
吃着吃着,突然感觉不太对劲。
辣条理应是充满韧性,富有嚼劲,香喷喷的嘴感。从口味上来说,就是辣中带甜,甜中带麻,麻劲过后回味无穷。
可如今他嘴里吃的这两根,毫无韧性就罢了,调味也很枯燥,嚼两口就成了渣糊状。
不会是买到假货了吧?
感觉不像是在吃辣条,活像是把试卷团巴团巴塞嘴里。
不对,试卷也是脆的,这种质地不如说更像是吃了一大口卫生纸……
等等,卫生纸?
彭显一惊,快速从桌子里抓出辣条袋子,就见包装袋里的辣条,不知何时变成了浸泡着辣油的卫生纸条。
真是活见鬼了!
“呕!”彭显当即拿出个塑料袋就要往外吐。
还没吐出来,一个什么东西突然从空中落到了他的脑袋上,吓他一大跳。
彭显往头上一摸,一个毛茸茸的玩意竟然在他手中扑腾着蹬腿。
靠北,还是个活物!
“啊!!”
彭显尖叫一声,猛地窜跳起来,把手里的怪物胡乱甩脱出去。
那东西啪唧一声掉在地上,竟然还活力四射地往远处窜了一大截。
他捂着狂跳的心脏低头,定睛一看,原来是只上了发条的小老鼠玩具。
彭显愤怒地大喘气。
呸,哪来的无良玩具,真是吓鼠人了!
缓了口气镇定下来,他忽然有种蚂蚁被放大镜折射的阳光炙烤时的灼烫感,身上哪哪都不自在。
环顾四周才发现,刚才他的尖叫声洪亮具有穿透力,班里同学都被他发出的动静吸引了,此刻全都在惊恐地看着他。
讲台上的邵莫奚也惊讶望向他:“哇,很好,既然这位同学主动站起来了,就由你来上黑板做题吧!”
吃到冒牌辣条后,被老鼠袭击,又要上黑板做题,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彭显此时就像个被海水倒灌填满的地下车库,淹得已经麻木。
他心如死灰道:“老师,我不会做题,我只想重新做人,做一个好人。”
“好吧,老师当然愿意相信你。”
邵莫奚笑着走下讲台,从他桌膛里捏出辣条袋子,“只是这个东西我要没收喽,你先坐下吧。”
没收就没收吧,卫生纸做的辣条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彭显有气无力地忏悔完毕,重新坐回座位,开始认真胡写试卷。
没办法,不是故意胡写,他是真的不会。
但是刚和老师保证过,起码态度得端正一点,把试卷填满吧。
唉,做学生真是难啊。
“好了,大家继续做题吧,上黑板的事情我们日后再议。”
邵莫奚善解人意地摆摆手,“你们先写,老师去教室门口透透气,很快回来。对了,诚信考试,大家都要自觉一点哦!”
说完,她便走出教室门。
踏出门的一瞬间,邵莫奚捏着手里开封的辣条袋一挤,一根辣条便螺旋着飞出,抛向了高空。
她下巴一抬,跟叼花一样接住了辣条,偏了偏脑袋将它吃进嘴里,唇上竟也没沾一丝辣油。
“表演魔术专用的特制可食用卫生纸,纯天然无污染粮食制造,偶尔吃两根也别有一番滋味。不过,香辣味的我也是第一次吃。”
她弯了弯眼睛,手上动作一晃,辣条又不知被收到了哪里去。
抬手整理了一下耳朵上的大号金属圈耳环,脖子上浮夸的水钻项链,以及手上的彩色宝石戒指后,邵莫奚幽幽地感慨道:“当老师还真是辛苦啊!”
教室内。
邵老师的短暂离开让所有学生都松了一口气。
虽然老师总是笑眯眯很好说话的样子,到现在也没严厉惩罚过谁,甚至没有大声吼人或生气,但大家还是对她保持了极大的敬意。
只是,手里的物理试卷实在是太难做了,比普通人的人生还艰难。
一个班四五十人,真会做卷子的人加起来估计也不超过一只脚的数。
交白卷或者交鸭蛋试卷,总归不是什么好听的事。
老师这会儿不在教室里,便有人心思浮动起来。
“噗呲噗呲!”
某人用嘴发出暗号,有不少人接到指示,齐刷刷地低了头,从兜里、书包里或是其它地方掏出智能手机。
一个名为“物理答案群”的群聊迅速在众人手机界面生成。
刚给大家打暗号,呼吁建群的群主李珵昀,很快就在群里发布了重要指示:【考试作弊,齐心协力,谁敢告密,下课暴力!】
她发完,对自己的才华十分满意。
瞧瞧,这编的多顺口啊,简直堪比邵老师的那套三岁扔硬币了!
她忍不住在嘴里反复默念了好几遍。
就在这时,一道嘶哑低沉,带着诡异的咕咕声,在教室里忽然响起,竟是把她嘴里念叨的内容大声诵读了一遍:“考试作弊,齐心协力,谁敢告密,下课暴力,咕!”
我靠!
李珵昀一惊,扭头开始环顾四周。
她刚只是默念,可没出声。
是谁不要命了,怎敢如此水灵灵地在教室里大声念出来?
万一被门外的邵老师听到怎么办,究竟是哪个蠢货干的好事!
她这一扭头,就对上了一双明亮黝黑的小眼睛。
那双眼睛离她很近,而且极其袖珍,为了和对方精准对视,李珵昀不得不使出斗鸡眼来聚光。
“你,呃,那个……”她艰难地发出声音。
原来,与她对视的压根不是人,而是一只鸽子!
天地良心,谁能告诉她鸽子为啥会说话啊?
又不是鹦鹉。
难道说,这其实是只做了鸽子造型的鹦鹉,又或者是鹦鹉爱上了鸽子后生下的一个错误?
等等,不管它是什么,出现在教室里大声揭穿她作弊这种事也太荒谬了吧!
她肯定是在做梦。
李珵昀揉了揉眼睛,又眨眨眼睛,鸽子也眨眨眼睛。
不是做梦!
她的大脑卡顿着死了机。
“咕,考试作弊,下课暴力!”
灰扑扑的鸽子用翅膀拍着胸脯,飞到她的肩膀上,又发出了一声痛心疾首的咕喊。
那一瞬间,李珵昀看见鸽子眼中焕发出诡异的光,而那道光名为“怒其不争的失望”。
不是,她已经沦落到连一只鸽子都对她失望的地步了吗?
难道是老天觉得她这个人实在不行,才派下一只会说话的鸽子来渡她不成?
李珵昀开始怀疑人生。
就在这时,亮闪闪的邵老师也踏着欢快的步伐,重新回归教室。
邵老师扫视教室一圈,却像是没有看到鸽子一样,没说任何话,只带着神秘的笑容坐回到讲桌跟前。
李珵昀却觉得难熬极了。
因为这会儿,那只鸽子正扒在她的肩头,不断在她耳边轻轻诉说:“是谁,想建群作弊抄作业,咕!”
被鸽子控诉的滋味谁懂,简直令人寝食难安。
被她老妈说一顿都没这么难受过。
鸽子的碎言碎语如同念经般源源不断传来,李珵昀实在坚持不住了。
“师傅,别念了!”她先是低声跟肩上的鸟哀求一句。
然后就深吸一口气,举手站起身来,“老师,我要自首!”
“我不该在您离开教室后心生歹意,建群作弊,祸害班里的同学与校园的风气。我知道错了,以后一定诚信考试,自尊自立。要是再犯,我自愿退学,回家务农下地!”
李珵昀声泪俱下,发自肺腑地忏悔着。
她将罪责尽数揽在自己身上,并没有出卖其他同学。
但令她感动的是,在她说完后,那些加入群聊的同学竟然纷纷站起来了,也跟着忏悔了自己试图作弊的歹毒念头。
邵莫奚见状十分感动,她不仅用双手捂住了嘴,甚至还落下了两滴很有氛围感的泪。
“知错能改当然是好事。既然会产生这种想法,也说明大家很想要一个好成绩,证明你们其实都有一颗学好物理的心!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会重点照顾几位站起来的同学,还有往后余生的每道物理题,我都会教到大家满意为止。请大家敬请期待!”
学生们感到后背齐刷刷地一凉。
邵莫奚笑道:“不过,我还是为你们的勇气而喝彩!”
话音落下,教室的空中忽然爆开了两个礼花筒,纷纷扬扬的彩带飘落一地。
同学们对这样的突然事件已经有些习以为常了,毫不吃惊地抬头一看。
哦,原来是两只灰蓝色的鸽子各叼了一个礼花筒搞出的动静。
放完礼花,俩鸽子就一左一右地飞到了邵老师的两只肩膀上。
——这也是货真价实的左膀右臂了。
双鸽昂首挺胸地站着,为邵老师的造型更添了几分戏剧性。
邵莫奚也还没结束表演。
她手指一晃,一把红玫瑰又出现在手里,给刚站起来的同学一人发了一朵,算是自己特别关照的证明。
在她肩膀上的两只鸽子有样学样,也伸爪从自己胸口抓了几朵咕毛下来,递给学生,算作鼓励。
不得不说,小派头比邵老师还有师长风范。
学生们战战兢兢接了礼物。
鸽们的眼神如此慈爱,送这几根羽毛也一定不是“你能学个毛”的意思对吧!
表彰环节结束。
肩负重咕的邵莫奚晃晃手指,又坐回讲桌跟前:“好了,大家继续做题吧。实在不会就空着,宁可捧着真实的白卷笑,也不要拿着虚假的满分卷哭。打算交白卷的话,看会儿物理书也行,但一定要好好背哦,我会随机抽查大家背物理公式的。”
“啊呀,对了。”
她忽然想起什么,抬头看向周祖湾,“一会儿记得把地上的彩带打扫干净,辛苦你啦,值日生!”
“好的,老师。”周祖湾苦着脸。
肉眼可见,在邵老师班上做值日绝对是件非常艰苦的工作。
今天只是打扫花瓣、彩带再拖拖脏水而已。
可周祖湾有预感,日后就算扫出远古巨龙的头皮屑也不稀奇。
简直比发配去皇宫里扫厕所还可怕。
他的前途一片黑暗啊!
“一个人做值日的话,工作量确实有点大。如果累了,可以让这位同学帮你,毕竟他想要做个好人嘛。”见周祖湾乌云盖顶,邵莫奚又贴心地指了彭显给他当助理。
两个整蛊搭档对视一眼,俱是悔不当初。
亲娘诶,如果上天再给他俩一个机会,他们一定不会再想着给老师点color see s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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