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的时间，又陆陆续续进来一些人，直到圆桌坐满，主位的闻登吩咐服务员上菜。

等菜的间隙，大家貌似聊得十分热络。

可仔细看，男女、新老之间，有一道明显的分割线。比如，闻登这样级别的人物，只需坐在那里享受他人奉承，再时不时下个命令让人做这做那。

几位大导演和闻登为首的投资人相谈甚欢，对于找准机会凑上去插话的两位编剧却是爱答不理。包括那位有名的影帝，面对他们的调笑戏耍，也只得笑脸相对。

但是总体来看，他的待遇还是比两位女编剧和她隔壁的女导演好很多。起码，几位大佬会带他一起聊天。而编剧和导演，完全隔绝在他们的圈子之外。

至于盛糖，尽管江少弘不厌其烦地重复介绍了几遍，但是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江少弘讲得口干舌燥，用手抹了把脸，用气音对盛糖说：

“大小姐，机会难得，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你不打算说点什么？”

盛糖摸摸肚子，她有点饿。见江少弘皱眉急脸，随口敷衍：

“还没到我出场的时候。”

柴颖再次刷新了对盛糖的好感，年纪轻轻处事却如此沉稳，不骄不躁，大将风范。要是能找准合适时机表现一番，想必肯定能获得大佬青睐。

她很看好她。

服务员上酒了，是传说中身份的象征，喝了倍有面的著名白酒。

酒精下肚，桌上的氛围立马变得不一样，伴侣的作用也在这时候体现了出来。除了亲密无间，还得负责夹菜投喂，端茶倒酒。要的就是让大佬不用伸手，张嘴就有。

盛糖望着形形色色的男欢女笑，无奈扶额：她可能，来错片场了。

“这位……盛总，闻老的酒你都不喝，胆儿够肥啊。”

突然一道沙哑又带点浑浊的声音，刻意加重‘盛总’二字时，语调暗讽不屑，似在嘲笑她自不量力。

盛糖放下手，就发现一道刁钻的目光正盯着自己。她记性很好，方才江少弘介绍过一遍，她记住了，这位是曾经英俊潇洒，叱咤剧圈，而今头发稀疏，地位岌岌可危的娱乐巨头，牛志高。

她还以为这里的人都把她当空气呢，原来是在暗中窥视，趁机找茬。

“你怎么知道我喝没喝？”

其实盛糖讲话态度很正常，轻快明媚，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嗓音的质感也非常舒服。但牛志高统领娱乐圈多年，习惯了别人的谄媚，正常人的正常态度在他这里反倒不正常了。

牛志高稳坐影视龙头多年，地位非同一般。

即便他公司旗下作品连着血扑几年，最近更是喜提三连扑。奈何曾经打下的江山够大，又和闻登有多年交情，仍旧令人闻风丧胆，不敢轻易招惹。

影视圈流量的丢失，影响的是整个行业。所以牛志高虽然急，但也不是那么急，毕竟大家都一样，他还是老大。但近来，听说时隔两年，圈里终于又出了一部爆剧，给大盘带来了不少流量。

这段时日，圈子里议论最多的便是那位盛玖传媒的女总裁，冉冉升起的行业星星。

他听得多了，自然跟桌上其他人一样，想瞧瞧女总裁是何来头。

今日一见，甚是反感。

或者说是眼红，嫉妒。

嫉妒她的成功，更嫉妒她的……年轻。

牛志高多留意了些，席间观察几次，发现这女人瞧着年轻，实则油条得很。那酒杯，她捧起来，递到嘴边，装作喝酒的样子，实则连碰都没碰就放下去。到现在，他们陪着闻登喝得面红耳赤，她却是滴酒不沾。

哪有那么好的事。

“我看到了，你那杯酒，一滴没喝，全倒你那饭碗里了。你这个小丫头，偷奸耍滑，不老实啊。”

不妙，被发现了。

江少弘如临大敌，他坐在盛糖边上，哪能不知道这女人暗地搞小动作。现在被抓包，他上来就想要为盛糖开脱，借口是用酒精过敏？还是晕酒症好?

“非也！”

两个字，从盛糖口中说出，如冷水浇头，江少弘蔫了。不敢迎接众人投来的目光，也跟他们一起盯着盛糖，看她要怎么狡辩。

比起直播间千万人，在场这十几个人对盛糖来说，那就是比砂砾还小的微型场面。她没有被抓包的窘迫，坦坦荡荡地接受大家的审视，眼睛看向闻登：

“我不喝酒，却端起杯子，不是为作假，是为了表达对闻老的尊敬。我如此真诚，闻前辈独具慧眼，定能看出我的尊敬之意。倒是牛总，俗话说，看破不说破，我给闻老的脸面和尊敬，全给你打破了。”

江少弘想笑又不敢笑，他好想知道，盛糖是生下来就这么胆大不怕死吗？当众甩锅，也不怕把锅炸了？

有人给牛志高帮腔，责怪盛糖：

“唉，你这年轻人，怎么跟牛哥说话呢！”

道理讲不过，就倚老卖老？

何止！职场不仅有老人欺负新人，还有团体作案。

有一个人为牛志高站场后，其他人纷纷跳出来附和：

“小丫头片子少挑拨离间，你自己没喝酒，怪牛总做甚？我们闻哥和牛总那是多年的交情，可不是你三言两语能动摇的，省省心吧你，别想搞破坏。”

盛糖：老年人的感情，鬼才想掺和，我是人。

“我看过你上热搜，先黑后红，好一招欲扬先抑，你有手段，脑子不错，但做人方面还需加强。别没大没小，前辈训话老实听着，让你喝杯酒，又不是要你命，这么横做什么。”

“对，吃饭哪有不喝酒的。尤其是闻哥的酒，必须要喝。”

该死的酒桌文化，盛糖实在理解不了这群老头子的脑回路。喝酒喝死的人那么多，他们怎么还上赶着喝？作死呢？

包厢里的气压不断降低，老人们咄咄逼人，各种色彩的目光全盯着盛糖。无形的压力落下来，越来越浓，仿佛要把人逼上绝境。

一旁的男伴有些呼吸不过来，心脏狂跳，脸色发白，想松松领带，却没力气抬起手。所以当他听到平稳又轻松自在的一句：

“哦，我不喝。”

……此刻，心中只有牛逼二字。

似是觉得气氛太僵硬，自己说话太简短，盛糖又补了一句：

“闻老没让我喝，我可不喝。”

有人继续问：“闻哥让你喝呢？”

“你能代表闻老？”

盛糖保持微笑，水灵灵地望着主位的闻登。这位大佬一直沉默不语，静静地看戏般看其他人为难她。

人心最是难测，盛糖摸不准闻登怀的什么心思，可这酒因他而起，自然要拉他下水。

“闻老要我喝吗？”

闻登从外表看不出年龄，投行的成功让他混得风生水起，整个人容光焕发——这些，都是从前。

最近行情不好，影响的不只是影视传媒公司，还有这些公司背后的资本。头疼的事情多，头发就少了，人憔悴，显老啊。千万保养费付诸东流，一朝失败打回原形。这一看，起码六十五岁以上。

这位老人家浑浊不清的眼睛就像章鱼的吸盘，仿佛能吃人。旁边的男伴只偷瞄一眼，便止不住战栗发抖，随时能晕过去。

盛糖面不改色，背脊挺直，迎着老人锐利、极具压迫性的眼神，不紧不慢地挑了下眉。

无声的催促。

闻登对小姑娘这不服输不服老不低声下气的性格心声不满，却又不好直接表现出来。跟盛糖对视一会，也眯了下眼睛，无声地说：

“若我要你喝呢？”

那姑娘笑得更开心了，眼睛悠地变亮，眼尾上扬，隐隐有种癫狂的疯感。好像在说：

“那就掀桌呗。”

两人四目相对，眼神来来往往，暗藏厮杀较量。

其他人看得着急，他们就指着闻登出手教训小姑娘做人。闻登不发声，他们只能干着急。

不怕你凶，不怕你狂，就怕你颠。

谁也不晓得疯子能做出什么举动。

闻登来之前还特地看了段，下属找来的，关于盛糖十六岁，面对校园霸凌和群殴时的反抗之举——‘嘎嘎乱揍，只要我没死，那就揍死你’，是这样的疯狂，而不是她在直播间表现得那样轻描淡写。

他很清楚，这丫头的骨子里藏着一头野兽，把她逼急了，她是真掀桌。

今天这顿饭的本意，是想大家认识认识，相互交流，传授经验，顺便观察试探下这位新人……是否容易拿捏。现在看来，显然不能。

闻登略一斟酌，用一个慈爱的长辈口吻道：

“我们老话说，敬你一杯酒，大家是朋友。前辈们劝酒，是为做朋友。这都是我们老一辈的习惯，你不要觉得他们欺负你。这酒，你愿意喝，就喝。你要不愿，咱也不强人所难。”

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三分。

盛糖眯起眼睛笑，刹那间冰雪消融，有如繁花盛开，客客气气地拿起公用酒瓶，给自己倒了浅浅一杯清酒，双手举起：

“并非不愿，真的是不能喝。尤其我还是女孩子，最好别喝。但是今日有幸见各位前辈，一如闻老先生说的，喝一杯酒，交个朋友。这一杯是我全部的量，我在此喝一杯，愿和大家相逢即是朋友。”

白酒狠辣，舌尖尝到辛辣的酒味，盛糖下意识皱眉，她抿了一口，随机像下了狠心般，表情皱巴巴地一口喝完。这是实打实地五十度白酒，她被呛得咳嗽了下。没有去看别人，今晚第一次，主动看了眼身边的男伴，囧囧的表情好像在说：

酒难喝，钱难挣啊……

男伴眼中含泪，无比赞同，谁说不是呢？

见状，有人眼冒精光，有人算计，有人使坏，有人抢先提起酒瓶：

“识时务者为俊杰，盛总既然喝了闻老的酒……”

盛糖立即接话：“从此，我就是闻老的朋友。”

“……”小姑娘真是牙尖嘴利！

盛糖捧着微微发红的脸颊，一双大眼睛泛起一层薄薄水光，像雨后初霁的山峦，朦胧辗转，清新柔美。

然而美人一吱声，美好的遐想立马碎了一地。

只见她猛拍桌子，气势磅礴：

“商人一言九鼎，说了一杯就是一杯，谁再劝酒，就是打闻老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