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萤

有外快的驱动,何嘉茵效率惊人,赶着西山红叶落下前交出了样衣。

范曼语第二天要进新剧组,朱槿只好把手边其他事都放一放,周六这天来西山森林公园拍卖家秀。

范曼语是平面模特出身,专业度没得说,拍完后便回去收拾行李了。留下朱槿和其他人忙到太阳偏西才收工。

西山森林公园是个本地人才知道的地方,也不像后世那样挤满了逃离都市的野餐露营爱好者,鸟鸣幽幽,落叶萧萧,让人不由自主宁静下来。

摄影组的人结伴,快步走在前面。他们背着沉重的器材,均没什么闲情逸致欣赏景色。朱槿和化妆师倒不着急,慢悠悠跟在后面,往停车的地方走。

拐出这片拍照的林子,是一整排绵延向下的台阶。秋天的远山如堆叠织金的云锦,脚下木板吱呀作响,两侧是铺满银杏叶的长椅。风吹起半片打成团的枯蓬,坠入水里,随着波光渐行渐远。

这样的景色,让人禁不住想起许多过去的事。朱槿和化妆师并肩而行,谁都没有说话,享受着难得的宁静。

“咦?那边好像有个人啊。”化妆师忽然说。

朱槿远远望过去,长椅上的确有个人影,面向湖水坐着发呆。

“一个人坐这干什么,不会是想不开吧?”化妆师是个热心人,提议,“我们过去看看。”

两人快走几步,还没近前便闻到一阵浓烈的酒气。朱槿看着那个人的背影,怎么看怎么眼熟。

“我的妈呀,喝这么多……”化妆师压低嗓子,打招呼,“您好,需要帮助吗?”

对方头都没回,抬起手胡乱摆了几下。

看样子是个醉鬼,化妆师也不太敢上前了,用力扯了朱槿要走,朱槿却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你先跟摄影车回去吧,这人我认识。”

化妆师惊道:“真的?你一个人回去……”

朱槿推了把化妆师的背:“真没事。放心吧,我开车回去。”

化妆师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朱槿走到长椅边坐下,嫌弃地皱起鼻子。地上放了个塑料袋,里面塞满了空酒瓶,买醉的人还算有素质。旁边放着瓶啤酒,朱槿拿起来晃了晃,把剩下的半瓶浇到草地上。

“你是真记仇啊,连口酒都不让我喝安生。”身后的人懒洋洋伸长双腿,话里带笑,没有一丁点被熟人抓包的尴尬。

朱槿灵活地给塑料袋打了个结,拎起来扔进垃圾桶,拍掉裙上的灰要走。

“走了?连声招呼都不打?”

“黎生都躲到这找清净了,怎好打扰。”

这人大老远跑来这喝酒,肯定是遇见了什么不痛快的事,想要远远避开人群。他有他的故事,酒肉调侃交情而已,她没兴趣添上一笔。

黎兴低低笑了,清润嗓音醉后又添慵懒,“可惜我都躲到这了,还是能遇上你。坐会吧,我醒醒酒送你去停车场。”

这会说话的功夫,天边黑鸦鸦迫近,枝桠如接天鬼影。朱槿遥望迂回曲折的小路,没再坚持,坐在长椅另一端想着拍摄素材要怎么修。

她不说话,黎兴反倒来了谈性,拉着她漫无目的地聊天:“你都不问问我为什么来这?”

朱槿不耐烦当知心姐姐,刺他:“我看你脑子清楚地很,醒酒了快走,还来得及回去找红颜知己诉苦。”

黎兴倒了倒烟盒,倒出最后一根烟,在唇边辗转停留片刻,终究没点燃:“不用提醒,我知道自己不遭人待见。别急,占不了你多长时间。”

这话倒在饺子上都不用放醋,朱槿冷眼相对:“你受了气,该找谁找谁,别拿我扎筏子。”

黎兴自嘲地笑笑,摇晃着站起来,可惜没站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索性不起来了,恶狠狠抓下草叶摔向远处,不晓得和谁赌气。

朱槿还是看着,没去扶,就那么让他坐在地上,对着湖面发呆。

风一缕凉过一缕,残荷的抖动声,莲蓬的碰撞声,鱼尾激起的水声一起飘过来,卷起浅滩根茎的腥气。月亮投下**波光,洗去他脸上无往不利的玩世不恭。

“实话实说,我这人是不是真的很差劲?”黎兴突然开口,很平静。

“为什么会这么想?”

“生我养我的人都看不上我,还能怎么想?”话一出口,黎兴马上后悔了。

朱槿看似八面玲珑,其实边界感极强,她给自己和所有人的关系划下道来,然后不肯越雷池一步。他们并不算朋友,这样的剖白太过草率了。

果然,他听见了一声轻笑。

“你想笑就笑吧,我也觉得自己挺可笑的。”黎兴破罐子破摔,一脸的漠然。

“不是笑你,是想起以前的事。”身边的草丛被压倒,朱槿坐下来。

她的手背不经意与他相撞,玉白手指抽出他手中刚刚亮起来的香烟,毫不留情按灭。闻到熟悉的白檀香气,黎兴没来由地想到“软玉温香”这个词。

“和家里吵架?”她的口气活像劝导离家出走小朋友。

“算不上,我是个多余的人,想吵架也没人搭理。”黎兴想起热热闹闹的家庭聚会,想起母亲看向弟弟骄傲的眼神,无趣地笑。

是啊,他们才是阴差阳错得以相聚的一家人,狗血八点档里分分合合happy ending。他?他不过是母亲找回真爱前的试验品、拖油瓶,感天动地爱情故事中的反派角色。

她和父亲的结合是个错误,好不容易和真爱破镜重圆,喜得麟儿,不需要一个肖似前夫的儿子时时添堵。无论怎么做,怎么证明自己是个优秀的儿子,她也永远看不到。

也是,一块污点再怎么勾描,也还是污点啊。

“那你比我强。我那时年轻气盛,和家里大吵一架,闹得很难看。”朱槿像聊起什么有趣的事,语调中甚至有点快活。

“你?”黎兴没想到她会主动自揭伤疤。

但朱槿说的并不是原主,而是自己,又或者这两者并没有太大区别。

她想起自己忍无可忍的爆发,时过境迁,当初的怨愤不解早已烟消云散。彼时她赚下靓宅美服,生**面舒适。那两个欢天喜地新家庭又迎来新一轮鸡飞狗跳,他们骂她没心肝,只会作壁上观。

她笑说当初不是你们拿我当黑锅,婚姻出问题从不反省,全部推在我头上?他们讷讷,啃不动她这块硬骨头,只好重新投入互相撕咬的恶战。

人长大后会明白很多事,比如缘分有深浅,比如努力与被爱殊无关联,比如……学会放下。

所以他们忙着偏爱,忙着怨恨,忙着攻讦,而她轻舟已过万重山。

“都过去了。”朱槿笑笑,对上黎兴复杂的眼神,“你很好,真的。他们只是不爱你罢了。”

黎兴心里那点模糊的隐痛被她生生挖出来,曝露在月光下。直面她血淋淋的坦诚,他突兀地生出一种近乎残忍的亲近。

黎兴虚弱地笑了:“你就是这么开导人的?”

“真话总是难听些。当然我也可以说,你的父母非常爱你。你自己信吗?”朱槿淡淡地说。

他默不作声,许久,苦笑着摇头,声音发涩,“我明白。只不过看你这么洒脱,会觉得自己很没出息。”

“怎么会?我也曾有很糟糕的时候,纯粹是九九八十一难都过了,百毒不侵。”

“那确实,你都敢对金刚罗汉下手。”黎兴还是没忍住嘴欠。

金刚罗汉是局里私下给宋柏起的外号,朱槿自然也知道。

她没生气,反而有些奇怪地看了黎兴一眼:“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人要是不喜欢点什么的话,总会寂寞的。”

黎兴指尖微微一动,抬头看她。那张皎白的脸仿佛梨花一朵,映在平滑如镜的波心。眉眼谧然垂下,令人想起北魏佛像。

他的心突兀地安宁下来,静静看着她爬起来,随意草率地拍过裙摆。

毛衣下,水雾般的绿纱裙粘了草屑,映着月光纷纷扬扬飘到他手背上,如一群午夜的萤。

“上车吧,我送你回家。”朱槿说。

如果是平时,不用她说,黎兴也会嬉皮笑脸地挤上车。可今晚他一反常态地拒绝了:“我打车就行,你开车注意安全。”

“那好吧,你也是。”朱槿没多问,从车窗里招了招手,车子绕过路口不见了。

黎兴等她的尾灯远到看不见了,才深深地从肺里吐出一口气。

……

接下来一周,朱槿的腿都快跑细了一圈。网点的装修、客服培训、快递包裹……她事事亲历亲为。谢天谢地,华国服装厂效率惊人,日夜开工赶出了第一批货品,只等着她这边万事俱备。

从朱槿在网上宣布要推出个人网店开始,争议就没停过。有人说她这是外行瞎掺合的,有人说她欲壑难填想钱想疯了的,但绝大多数人还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等东西出来再说。

然而一切争议在朱槿的宣传图放出来后都被平息,无他,实在是太美了。

那条大轴出场的裙子是梦幻与绮丽的结合体,对女性的杀伤力绝对是压倒性的。加上朱槿和范曼语的模特图实在堪比时尚大片,一时间嗷嗷叫着要买的人数不胜数。网店的关注和收藏在短短几天破了十万大关。

审美无法质疑,议论又来到了质量这边。

网上衣服不如实体店的概念根深蒂固,让很多追求质量的人望而却步。对此,朱槿也懒得去纠正什么。网点的最大优势是性价比高,换言之,以较低的价格达到较高的美观和质量。

上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近,这期间朱槿只打电话找过宋柏一次。新房子的地暖安装出了点问题,朱槿又听不懂其中关窍,唯有向宋柏求助。他倒是二话没说答应下来,在电话里和安装工人探讨得有来有回。

朱槿从中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态度的软化,及时用短信抛出橄榄枝:“我马上过生日了,想和大家一起聚聚,你也来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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