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前世,苏云清一直想不明白,明明祖母也是官宦人家出身,为何会如此的不顾脸面,争权夺利手法简单粗暴,全然不顾父亲的官声。

后来,她无意中看到了祖母与二叔的通信,才有些回过味来,也许,祖母并不太想父亲做这个官。

三个儿子里最出息的,其实也是最不听她的话的,他娶妻是丈夫安排,他升迁是儿媳打点助力,他生儿育女,大孙女只听她娘的,大孙子从小读书不来后院,小孙女又是个傻的,她想给大儿子多纳几个妾室延绵子嗣,都被杨氏以官员不得蓄养婢妾为由堵了回去,这偌大的苏家,竟没有一个是顺她心意的。

还不如经商的老二,时时关心,事事顺从,这才是真正的孝顺。故而,祖母从父亲和母亲这里搜刮一切她能搜刮的,送回平江府“讨好”她的二儿子,从来不是她嘴上说的,二叔经商供应家里,家里的一切开销,其实都是母亲在苦苦支撑。

苏云清见气氛僵持,心知此事若不挑明了,歇了祖母争夺管家之权的心思,家里就永远安生不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窗外。

宋玉熙孑然独立,仿佛这一切喧闹都与她无关。

是啊,她既不是苏家人,又是被无辜牵连,可是,为什么苏云清会觉得难过?

“祖母,父亲,母亲,”苏云清站起身,福了一礼,“清娘斗胆,有一句话恐怕冒犯,却不得不说——”

“祖母若还想百年之后穿着诰命夫人的凤冠霞帔与祖父合葬,这管家之事,就不该再掺和。”

平地一声惊雷,众人都被苏云清的大胆吓了一跳,所谓避谶,在年老长辈面前谈及生死,可以说得上是忤逆。

“大胆——”老夫人的斥责还没开口,苏云清便将她的声音盖了过去。

“祖母知道,父亲如今正是磨勘评绩的关键时候,若此时家中失和,传出不孝的名声,御史风闻奏事,定会参父亲一本,届时轻则磨勘评下,丢了京官差事,拖家带口地去地方上,祖母年老体弱,恐受不住颠簸,可父亲既然被参不孝,如何能抛下祖母独自赴任,必得时时刻刻带着祖母,天南地北,岭南瘴地,祖母且想想能不能受得住;重则丢了官帽,青云路断,咱们全家回平江府种地,祖母的诰命便要收回,百年之后黄泉路上遇着祖父,不知祖母作何解释?”

苏云清声音极轻,却掷地有声,一字一句将利害关系剖析得清清楚楚,杨兰亭看着女儿,神情恍惚,女儿长大了,能挡在她的身前为她遮风挡雨了。

不知道云若能不能有这么一天,不,只要云若健康安乐,叫她一声“娘亲”,她就心满意足了。

老夫人愣住了,老二常来信诉苦,说商人地位低下,没有大哥风光,更不能常伴母亲左右,又说他有办法入仕,只是大嫂不肯松口,只要她把玉京的苏宅控制住了,叫大嫂无暇顾及,老二就有办法让老大同意帮忙。

她能怎么办,都是从她肚子里掉出来的肉,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差别如此悬殊,不得全靠她的救济,她是一个母亲,怎么能对子女偏心?更何况,老二贴心,知道她患了风湿疼痛难眠,特意寻来镇痛的药物助她入眠,哪像老大,天天忙得不着家,那个老大媳妇,更是一只笑面虎,说一套做一套,全无孝顺之意。

“你莫要吓唬老身……”老夫人紧了紧嗓子,有些说不出话,苏云清笑吟吟地看向她,指着地上的薜荔,道:“祖母知道,薜荔是家生的奴婢,可您不知道的是,薜荔祖上也曾是朝廷官员,因犯了事才没入奴籍,如今奴颜婢膝,首鼠两端,谁看得出她祖上风光?今日谁敢把院子里的事传出去,有损父亲的官声,就不只是没为奴籍这么简单了。”

笑意不达眼底,透着彻骨的寒凉。

老夫人打了个寒颤,不敢直视孙女的眼睛,那双眼睛像极了她的母亲,甚至比杨氏更加毒辣,更加冷漠。

“祖母,您也累了,父亲母亲从无不孝的想法,不如咱们折中,从今日起,家中庶务由我打点,及至出嫁,再交还祖母和母亲。”

这下连苏安咏都震惊了,他一向知道女儿比儿子聪慧得多,却没想到,女儿这一招声东击西,反客为主运用得极为巧妙,既解决了母亲的闹腾,又把掌家之权拿到了手里。

话说到这个份上,也不必母慈子孝地假客气了,苏安咏一锤定音,将掌家之权交给了苏云清,又处罚了煽动闹事的樊婆子,配合闹事的薜荔、冬雨等人,这三人都被送到了苏云清城外的庄子做苦力,由她的乳娘詹妈妈看管。

那冬雨,实则是库房张婆子的女儿,张婆子也被送去和女儿团圆了。

一行人从屋里出来,宋玉熙还站在廊下,苏云清见她微阖着眼,头一点一点的,才发现这丫头早睡着了,方才屋里那么激烈的论战,她如此慷慨激昂的演说,都激不起熙娘的丁点儿兴趣。

“宋玉熙!”苏云清牙咬得咯咯响。

“何……何事?”宋玉熙茫然地睁开眼,四下张望,猛然撞上苏云清冒火的眼睛,心虚地问:“老夫人不会怪罪于我吧,昨夜抄书到夜半,子规鸟叫得人心烦,早上便起晚了些。方才屋里人多,怕挤着老夫人,熙娘才在廊下垂训,阿姐放心,该听的教诲我都听进去了,记在心里了!”

又是这般的疏远隔离,苏云清自认对宋玉熙付出了真心,可人家宁可包庇欺负她的婢女,也不同自己交心,只当一腔真情都喂了狗吧。

“哼!你让我放什么心,我只当你无心,万事都不放在眼里,连我这个表姐也欺瞒着,从今后,你的事我不再管,你那书也不用抄了!”苏云清拂袖而去,留下宋玉熙站在松鹤堂院子里,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既然来了,本应向老夫人请个安,只是宋玉熙在廊下装睡都不想进门,此刻闹翻了,她再进去,跟挑衅示威有什么两样,非得吃老太太一顿瓜落。

安大夫似乎看出了宋玉熙的为难,道:“我观二娘子有风寒之兆,不如我送你回松枝院,开几副药吃了,不至于乏力。”

这安大夫名安素,虽在医官局位居末流,却是民间难寻的好大夫,常来苏家看诊,除了老夫人和苏云若处,去的最多的就是宋玉熙的松枝院,故而与她相熟。

宋玉熙点点头,掩着帕子咳嗽两声,弱质纤纤,一举一动都十分符合原著病弱绿茶的形象。

这位安大夫可是书里老夫人给她安排的结亲对象,人虽然不错,家境却贫寒。原书里宋玉熙嫌贫爱富,贪图赫连家的富贵,不敢明面上驳斥老夫人的安排,只得从无忧洞中鬼樊楼处寻来一种名为“相见欢”的春药,这种药男女双方同服,初时燥热,浑身无力,意识不清,会将眼前之人认成自己的心上人,故称“相见欢”,服药之人必须交合,否则将肠穿肚烂,七窍流血而死。

宋玉熙靠着这药嫁进了赫连家,苏云清跟她的真命天子陆九龄才开始发展感情线,至于安大夫,区区路人甲而已,也没有交代后续。

今日,安大夫对宋玉熙如此殷勤,想必老夫人已经和他提了婚事,宋玉熙生得花容月貌,且温柔小意,又有做大官的姨父在,安大夫对这桩婚事,自是十分满意的。

行过园子,忽的吹过一阵寒风,宋玉熙感到后背发麻,心生狐疑,回头一看却什么也没发现,只有安大夫关切的眼神,撞上她的目光,瞬间涨红了脸。

“二娘子怎么了?”

“没什么,”宋玉熙看见月亮门后青色的衣角闪过,知道有人窥伺,刻意与安大夫疏远了些,“安大夫,我忽然记起有事还要去姨母那一趟,今日这脉就先不看了,改日再请你登门。”

安素肉眼可见地失落了,他低头,看见宋玉熙柔若无骨的肩颈,一颗小小的米粒般的珍珠坠子随风颤动,肌肤竟比珍珠还细腻柔白,说不出的风流可爱。

想起老夫人的话:“我那大儿媳正在为她的侄女相看亲事,有意将她嫁在京里,免得千里遥遥不好照应,只是二娘家世低,妆奁也薄,京中大户人家是指望不上了,依老身看呐,安大夫你这样的人家就很合适……对了,安大夫,不知你可有婚约在身?”

如此,安素便鼓起了几分信心,从袖袋里掏出一只白玉镯子,捉起宋玉熙的手就套了上去,磕磕绊绊地说:“二娘子,我心悦于你,欲遣媒人上门提亲,你……你意下如何?”

宋玉熙的手停在半空,她看着那只手镯,心绪千变万化,最终化成脸上一张刻薄的面具:“安大夫是见我一个孤女,家中无人在乎,无人护佑,欺我无知,想给我扣上一个私相授受的罪名,纳回家中私藏亵玩?”

“安大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却不知二娘有鸿鹄之志,看不上你这不值钱的玩意儿——”

“叮”地一声,玉镯落在青石路面上,发出清脆的碎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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